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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曾经 ...

  •   年尾忙、年头忙,年尾忙着置办年货好过年,年头忙着走亲访友乐呵。

      等康熙发现弘晥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正月过了大半的时候了。

      弘晥年初的时候也病了一场,调养了些日子,精神总是恹恹的,也不象以往那么活泼开朗。

      康熙这日下午得了闲,和福晋闲话家常。福晋就说起弘晥的事情,说起几个额娘也是担心。康熙想想就去探视这个名义上最小的弟弟。

      康熙推门而入的时候,弘晥正坐在书案前对着一卷帛书发愣,压根没听见那轻微的脚步声。

      康熙不禁莞尔,这经常缠着自己的小肉团子也已经抽条成小小少年了,再过个一两年,就能够议亲了,可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还是脱不了的孩子气。

      悄悄溜着屋角走到神游的弘晥身后,想着要不要吓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身为皇孙,可是要时时保持警惕,这么呆呆傻傻的可不好。

      虽然也有点舍不得,可玉不琢不成器,康熙还是狠心伸出手,就准备往弘晥肩上拍下去,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卷轴,如遭雷噬。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布局,更熟悉的是那内容——

      “前因允礽行事乖戾、曾经禁锢。继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从宽免宥。朕在众前、曾言其似能悛改。伊在皇太后众妃诸王大臣前、亦曾坚持盟誓。想伊自应痛改前非、昼夜警惕。乃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

      二废太子的诏书!

      唇边的微笑还僵硬着,瞳孔已经缩成一线,心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康熙,头一次知道,原来心脏是真的会刺痛、是真的会痛不欲生。

      他一惊之下,就顾不上收敛气息,弘晥抄起镇纸微起身就往后砸过去,在看见是他之后硬生生止住冲势,结果没刹住,一下子跌在他身上,顿时跌做一团。

      门口的侍从听着屋中静寂,突然传来这么重重的声响,赶紧出声询问。

      康熙反应倒也快,喝止侍从,吩咐了严守房门。

      弘晥手忙脚乱地拉着康熙的胳膊,解开束袖看他的伤势。事发突然,他以为是哪个胆大的奴才,拿那么沉的纸镇拼命一砸,估计是够呛。

      康熙自己却是毫不在意,手里抓着那一卷帛书,捏得紧紧的,几乎僵硬了。

      拂开弘晥,看他慌张无措,举起手中的东西,瞪着他,“这……”

      血气在胸中翻腾,胸膛起伏着,呼吸都有些艰难,他想问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嗓子眼里似梗住了,只能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一阵阵模糊,只觉得脑子里似汹涌波涛中的浮舟,阵阵晕眩。

      弘晥吓得呆住了,他说是十二岁,可生在九月,岁虚,实打实不过刚过了十个生日,印象中沉稳慈和、无所不能的大哥现在居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只会抓着康熙的手臂,拼命撑起他的身体,带着哭腔一叠声地喊“大哥”。

      象有一只无形的铁手扼住了康熙的脖子,任凭气喘咻咻,也依旧是窒息,眼前绽放着大朵大朵的黑暗花朵,吞噬着他的视野。

      他只记得死死捏住那卷轴,徒劳地想伸手抓住弘晥,问个明白。

      ……………………弘晥怎样拿到帛书的分割线………………

      弘晥,自幼丧父,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是被几个兄弟给拉扯大的。宗室里,人尽皆知他是胤礽一脉几个阿哥的心头肉。

      从他记事起,生活的天地就是这理亲王府。日子是极简单而平静的,每天早晨起来去给额娘请安,然后和几个兄弟侄子一起读书练骑射,晚上二哥抽检功课,若是二哥不在家里,兄弟侄子们就会聚在一起玩闹。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极少数的日子,他会被穿戴起整套的吉服,随兄长们去觐见皇帝或是祭祖。这样的场合,他也只用跟在兄长的后面规规矩矩就行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上次随二哥一起去探望生病的大伯。那时候,他和往常一样紧紧跟在二哥身后,微笑着听着二哥和大伯以及大伯家的几个堂兄弟寒喧,大伯却把他叫了过去,细细地问了他的日常起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伯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咳喘起来象是要把肺咳出来,灰败的唇只有那时才显出瘀紫的颜色,却还是费力地说着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忽然就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很伤心,

      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大伯当时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一个人怎么会同时做这样极端的两种表情。

      虽然二哥的表情行为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却清楚地知道二哥不高兴,偷偷问了六哥,六哥也是那样笑笑,和大伯的表情很像,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别想太多。

      过了年,他已经十二岁了。六哥来到他房里,让他跪下,郑重其事地给了他两卷帛书,轻薄的丝绸,如水般柔滑,而帛书上的内容,击碎了那些如梦幻般的单调和平静。

      阿玛,对他来说几乎是个陌生的词。对于自己的阿玛,唯一的印象就是忌日袅袅青烟后模糊的画像。

      额娘也会惆怅地说“要是你阿玛能看见你现在这样子该多好啊”,他懵懵懂懂,虽然从来不回嘴,也会嘀咕——阿玛去世了不是应该清清静静地在长生天那吗?为什么还要为活着的人操心呢?

      那轻薄若云、柔滑如水的两卷丝帛,潇洒遒劲的笔迹,写着天威降责的雷霆君恩。

      自己的阿玛,是一个废太子,一个秉性凶残、穷奢极欲的被他的君父斥责不忠不孝、不友不悌、不仁不义的恣行乖戾的疯子!

      可那样的疯子,怎会让兄长姐姐们那样崇敬,又怎会那样细心地亲手给自己做了很多的小玩意儿?

      常听说字如其人,这样笔走龙蛇、鸾翔凤翥的一笔字,满文蒙文端丽俊逸、美女簪花,汉文龙蛇飞动、鸾飘凤泊,究竟是怎生的人物能这样挥洒自如地既能写出雄健洒脱的气势、又能写出娟秀多姿的清丽?

      这样的阿玛,会是那样被皇玛法亲手废黜囚禁的“狂易成疾、不得人心之人”吗?

      而阿玛,又为了什么,把这样的文字作为礼物给了自己呢?

      ……………………回到弘晥书房的分割线………………

      康熙稍稍有意识的时候,鼻子下一阵阵细微的若有似无的疼痛,只看得见弘晥垂下的脸,那双酷似胤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眼睛里薄薄的水雾迅速地多了起来,再也承受不住从眼角滑了下去。

      弘晥用力地眨了下眼睛,把那碍事的液体从眼里挤了出去,恢复了清晰的视界里,兄长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光彩,不再象刚才那样涣散了。

      更多的液体的氤氲了出来,他偏过头,微抬高手臂,把那没用的眼泪鼻涕全蹭在了锦袍上,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了,手上更用力地去掐兄长的人中,一边低低地唤着康熙。

      康熙神智还有些不清醒,胸口很闷,呼吸成了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心头一阵阵似针刺似刀戳的疼痛。

      他吃力地颤动着唇,用尽了力气,挤出几个破碎的音符,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几个字符。

      弘晥点点头,轻轻地把他的放平,拔腿就往外跑,又停住,把座椅上厚厚的垫子拿下来垫在了康熙头下,然后才赶紧出去了。

      康熙茫然地睁大眼,能看见的只有书房的屋顶,一根根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橼子和檩条,唯一的知觉便是手心里那点柔滑。

      他闭上眼,又用力睁开,努力蠕动着舌头,用力合紧牙齿,慢慢地感受着一点点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努力地维持着清醒。

      一切都似乎静止了,隐隐约约,似乎是自己苍老哽咽难以自已的哀泣——

      “胤礽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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