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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   五.

      清晨鸟鸣婉转。很早的时候,青年就醒了,只不过半身被少年糟糕的睡姿压得几乎麻木,胸口还占有性地横过一条手臂来,让他小心翼翼地挣扎了半天终於放弃体贴,决定叫醒对方自救。
      不可否认,少年的睡脸在晨光中分外安详。错落有致的轮廓带著五分英气三分秀美,尚留几分未曾褪去的纯真,越发衬托出少年英姿勃发玉树临风的形象。他完全可以想象到,这名少年一旦成长将会成为如何醒目的存在。只不过现在的他被困在这里,龙游浅滩,还是一头小龙,可是总有一天会回到属於他自己的地方。
      小白摇了摇头,轻轻拍著少年:“阿青,醒醒,该起床了。”
      如此来回晃动了几下,青越的眼睛终於慢慢睁开,看到对方正笑吟吟望著他,一下子昨天的记忆彻底回想起来了。他慌张地坐起来,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臂:“怎麽样?有没有受伤?”
      小白一愣,然後摆了摆手。
      青越总算想起了掉崖之後的事,知道自己紧张过度了,舒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细细打量著他们栖身的山洞。
      比起寻常的山洞来说,这个山洞的入口未免过於隐蔽。当初青越抱著昏迷过去的小白足足寻了许久才在藤蔓异常繁茂之後发现了这个栖息之所。然而越走下去,通道却渐渐开阔。青越带著小白一时也不敢多走,勉强压制下好奇心,将对方安置在入口附近一心一意照顾起来,总算忘记了其中古怪的地方。
      可是现在两人恢复,小白也完好无损,终归是少年心性,不免又跃跃欲试起来。
      “阿青?”
      小白疑惑地看著少年步步小心的姿态,跟著站起来。
      青越回头望了他一眼,觉得把对方留在这里也不算万全之策,便抬手招了招,等到对方靠近的时候就一把抓住他的手。
      “跟紧我,千万小心。”
      他口中说著,脑子里把全副精神集中在这诡异之处,倒是忘记了携手的亲密。小白看了紧握的两手一眼,只是轻轻一笑,顺从地跟在他身後。
      两个人前後谨慎地往前走,顺著石壁转了几个弯,兜兜转转了一炷香时间,最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灰暗得毫不起眼的石壁。
      青越有些恼恨,兀自瞪著挡住去路的石壁。心里面始终觉得有什麽不对劲,可又一时找不到线索。
      小白在後面站著,默不作声。
      这个山洞的走势明显带著人工的痕迹。试问哪一个人迹罕至的绝壁之下存在如此宽阔的洞穴,毫无生物出没却能一直保持山洞的整洁。
      他抬起头,注意到洞壁上的绿苔仿佛在不久之前被什麽勾走,突兀地少了一块。而且奇怪的是,明明洞穴的尽头被死死封住,可已经距离入口很远的他依然能敏锐地嗅到一丝淡淡的花香。
      空气里隐约有自由的气息。
      随後注意到这一点的青越脸色一沈。他低声叮嘱身後的人小心,自己松开手猛然几大步走过去,仔仔细细地在石壁上寻找著什麽,摸索了半日,终於在石壁的一角发现一个小小的凹槽,上下狭长,恰似一把剑的剑尖形状,细看上面还有个蝇头小字。字虽小,却挥洒大气笔力遒劲。
      昭。
      少年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多想,径直抽出下泉宝剑,将剑尖抵住凹槽,用内力缓缓推进。
      就像意料中的那样,那块石壁竟然是活动的。在青越的推动下,石壁缓缓地向上移动,终於露出一个三人宽的洞口来。
      洞外远远近近散漫著许多野花,有许多在不久之前被马蹄踏落,零落成泥。一条大道自门口开始沿著山丘的走向蜿蜒至远方,不知通向何处。
      但是青越却是知道的。
      昭帝。那个害死他全家的疯狂男子,纵然粉身碎骨化作飞灰,也无法遗忘的名字。
      为什麽?
      为什麽昭帝的标志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还是找到自己的藏身之所了麽?可是既然找到了为什麽又不立刻动手?
      越想越心慌意乱,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小白的身影,看到对方正站在那个机关之处,出神地盯著那个字。
      “小白。”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对方终於抬起头来,却恍如没听到一般直直地走出来,望著眼前的道路,半晌之後微微牵动了嘴角。明明是笑,眼睛里却宛如死寂一般平静无波,凄然中带著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无可奈何。
      青越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他,忡愣之余连连唤了他好几声才使得对方清醒过来。
      “呐,阿青,这里究竟是什麽地方?”
      青越继续盯著他,只不过此刻再也找不到异常的蛛丝马迹。他摇摇头,也不打算提他发现的事,只是淡淡地说:“这条路回不去,我们回去找找出路吧。”
      对方应了一声,先一步走回山洞。几步之後察觉少年没跟上来,正要回头,却听见身後的人很安静地说:“我喜欢你。”
      小白一下子回过头去。
      青越还站在遍地烂漫的山花之中,碧草流翠,苍天浮云,风起之处,少年的青丝乱舞,衣衫猎猎翻飞。不断攀登青空的骄阳猛烈,天地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然而少年清澈而执著的目光更为炯炯。
      “不管发生什麽事,我都会保护你的。”他停了停,继续坚定地说下去,“不管你是谁。”
      被告白者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揪紧。面对对方火热的誓言,他却无言以对,唯有保持沈默。
      只是幸好少年说完便大步追了上来,不由分说牵起他的手,坚定地走在前方。他走得那麽仓促,又那麽决绝,於是连最後那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也被悄然掩埋在重新恢复沈寂的山洞之中了。
      空余那一地山花在风中兀自灿烂,花开无人赏。

      这一边两个人摸索著出去的路,而另一边,村里的人因为他们一直未归,商量之後决定分头寻找他们的下落。

      “啊呀,找了这麽久了还是没找到,到底两个人上哪儿去了?”
      丫头一边抱怨著一边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越过荆棘。旁边的杜子暄停下来朝远处望了一眼,随口道:“兴许人家是抛下你私奔去了呢。哎,可怜我以後就吃不到小白亲手做的美味了,那可是人间佳品啊……”
      “呸,你才私奔呢。小白才不会丢下我们,你赶快找,少在那里罗里罗唆鬼叫个没完。最好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他,这样小白会更感激我们。”
      “好好好,怕了你了。”
      杜子暄抬起头瞧了瞧越来越猛烈的阳光,叹著气继续披荆斩棘。可怜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说书人如今不得不加入漫山遍野的搜救行动。要知道在这片延绵的大山中寻找两个人无疑是海底捞针,素性懒散的他搁在平时向来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可那两根“针”偏偏又是他熟识的好友。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晚上没吃到小白煮的饭,没跟阿青斗上嘴,心里面始终痒痒的。
      正抱怨著,丫头忽然猛地一扯他的手臂,指著前方欢叫起来:“快看,那是不是小白他们?”
      小丫头一激动,爆发出来的力道如狼似虎。杜子暄也顾不得手臂上的生疼,顺著指示的方向一瞧,那不正是寻了大半日的两个?
      丫头已经蹦蹦跳跳地上去了:“小白小白,你们到哪里去了?全村的人都在找你们呢。”
      小白的神色已如往常,温和地笑笑,答:“出了点小意外,幸好有阿青在。”
      “不会真的是私奔了吧。”杜子暄赶上来大大咧咧地用胳膊肘顶了顶青越的胸口,挤眉弄眼地笑,“小子,英雄救美啊,了不起。”
      青越闪避了一边躲开了他,不作解释。他们出了那个山洞之後,绕著山谷走了一圈,最後回到跌落的绝壁前时,竟然发现不知什麽时候崖顶上已然垂下一根粗长的藤蔓,晃晃悠悠一直伸到谷底,就像有人躲在暗处观察著他们,牵引著他们一步步往设定的结局中跳。他自然十分恼恨,可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再说还有小白。少年咬咬牙,当下决定沿著藤蔓上去看看再说,只是想不到刚攀上来不久,竟然让他遇到了前来寻人的杜子暄他们。这样的巧合不免让他疑窦重生。
      杜子暄倒是没注意到青越略显凝重的神色,只当他操心过度:“先回去吧。回来就好,我去通知他们不用找了。啊,对了,小白你晚上可得做红烧肉慰劳慰劳我们哟。”
      “你就想著吃!”
      “没办法嘛,万一以後吃不到了不是很损失?所以趁现在吃得到就要多吃一点。”杜子暄满口歪理地睨著频频跳脚的丫头,一面还转头去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小白,你说是不是?”
      一行四人说说笑笑下了山,刚到村口,迎面走来一个人。
      眼尖的杜子暄抢先招呼道:“柳医师,不用去了。他们回来了。”
      来者正是一贯孤僻的柳轻鸿。见到他们几个,尤其是其中的小白,他神色微微一动。
      小白明白自己一日未归牵累众人,不免腼腆地向对方点点头以示歉意,却不防柳轻鸿一瞬间贴近。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小白的衣著与携带的药篓,皱起了眉头:“你去采绝弦草了?”
      被对方快速移动的功夫吓了一跳,小白连忙从药篓翻了半日,寻出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递给他:“幸好还在,不然可就白费功夫了。”
      青越看了正欢喜的小白一眼,也不点破那日跌落之後他为了这小草寻了整整一夜。说起来他们当初是为了采这种草才特地跑去悬崖的,如今想来,那个躲在暗处诱引他们发现山洞秘道的人必然与这种草有关。既然柳轻鸿就是索要绝弦草之人,那麽躲在暗中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呢?
      正思量著此人的可疑程度,却听见那人沈默了会,轻描淡写地说:“绝弦草已经足够了,下次不必再去了。”
      青越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对方也瞥了瞥他,淡淡地道:“想不到你还是有点用处的。”
      这一句是对他讲的。比起之前的冷嘲热讽,如今的语气已经好了太多。听得出此人确实关心小白的安危。
      青越心下一动,待要再问的时候,对方便一摆手,折了方向飘然而去了。

      那一片疑云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到底是谁告诉小白绝弦草的生长之地,而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设计这个陷阱的人呢?如果那个人确实是利用这个办法让他们发现昭帝的实力存在於这个小小山村,那麽让他们安然回来的原因又是什麽?在此之後究竟还埋藏著什麽样的阴谋?
      他一无所知。有时候回想起来,发觉自己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操控了,身不由己地按著指令一步一个脚印,最终落入对方的圈套。
      他无能为力,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软弱。
      但他是青越,是清韵山庄的少庄主,在家破人亡的那瞬,他便毅然肩负起了重兴家业的间距责任。而且,他还必须保护小白。从目前看来,似乎连他所重视的人也被拖进这场漩涡里去了。他是不能够软弱,不能够屈服的。无论如何,他必须振作起来,找到幕後黑手破除他们的阴谋。
      多拖延一秒就多一份危险。

      已是暮春时分。
      朗夜清风,繁星满天。院中的梨树早已繁花散尽,一树郁郁葱葱,新绿相间,风过之处婆娑而舞。
      山间多小虫,细心的小白早早在脚下点上了驱蚊草,任白烟在微风中嫋嫋而去。空气里弥漫著药草的清香。对面的杜家兄妹大概寻了一日闹了一宿也累了,便早早关了灯睡去,衬著这夜分外的静。
      小白垂著头一心一意地捣著药,青越却有些心神不宁,渐渐地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
      他迟疑了很久,最後终於决定把身世和盘托出。
      “小白,你知道我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麽?”
      忙碌中的青年听他这麽一问便抬起头来,只是看著他。
      “因为有人觊觎我家的传世宝剑,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千方百计带著这柄下泉剑逃脱,却被一路追赶,走投无路之时,我跳下瀑布,没想到却被你救了。”青越勉强笑了笑,接著说,“我以为能一直和你这麽平静地生活下去,可是似乎不行。他们已经找上来了,所以绝对不会放过我。我不能这样等死。血债必定要血偿,只是我担心他们会因此牵连到你。你记得,如果我有危险,你一定要尽快离开,越快越好。”
      他从腰间取出那柄从不离身的下泉宝剑,扬手拔剑,铮的一声,只见剑锋雪亮,映著星光点点,果真如泉水一般流畅冷冽,寒光无情之极。因此,下泉剑素有无情剑的美誉,只不过历届剑的主人却个个侠肝义胆英雄气长,比如他为之敬仰的父亲。
      他惨然一笑,转过头对小白说:“小白,你知道青云崖这个门派麽?如果听闻,你可曾听说过云舒公子这个人?”他低著头,目光黯然,口中却淡淡地说,“我从小就喜欢听他的故事,就连父亲都很推崇他。我一直很仰慕他,渴望能成为他那样,可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正是那个人的缘故,我们全庄上下到处血流成河,除了我逃出来之外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你说,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呢?”
      他怔怔地凝视著剑锋,回忆起往事,几欲仰天长啸,半晌才平静下来,缓缓地插入剑鞘,却把它递给一旁的青年:“你喜欢麽?送你好了。”
      青年摇摇头,把它推了回去。
      青越也没有勉强。
      两人沈默了会,只听草丛里小虫很有节奏地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过了会儿,少年忽然问:“告诉你绝弦草生长之地的人是不是柳轻鸿?”
      小白摇头:“不是他。”
      “那麽,是谁?”
      小白还是摇头,显然在回避这个问题。
      “你一定要报仇麽?”
      “是。”
      “但是现在的你没办法与他们抗争。”
      “但我不能就这麽听天由命。”
      “……那麽,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小白凝视著他的眼睛,“你可以去找他们,但不是现在。可以麽?”
      青越回望著他,忽然之间笑了一笑:“小白,我可以吻你麽?”
      陡转的话题让对方一阵大讶,然而少年已经倾身过来,星辉树影疏理交错间,却只在额头上宛如点水般轻轻一啄,待对方回神早已收势而去,只是嘴角儿弯弯,眼神异常明亮。
      小白大窘,也不敢看对方,匆匆溜回了屋。
      剩下少年留在原地轻轻一笑,续而惋惜地叹道:“怎麽又亲歪了呢……”

      一宿无事。
      次日清早,有人在外面笃笃敲门,声音不紧不慢。
      “小白在吗?绿疏有点不舒服,麻烦跟我去看看吧。”
      听出是段清誉的语调。小白赶紧收拾了药箱,开了门招呼对方,匆匆就迈出去。临走之前,他忽然转头看了已经坐起来的青越一眼。
      青越蓦然回视。
      段清誉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动作的含义,又低声催促了几句,这才让小白急急忙忙跟著他走了。
      窗外明亮。树叶在晨风中沙沙摇曳,还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青越听著他们渐渐走远了,便站起来下了床,推开窗又远眺了会儿,扶著窗栏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洗洗漱漱打点完毕,他四处一望。桌上还有一捆收拾好的草药,预定今日得送到柳轻鸿的药堂里去。他原本早已定了计划,却不愿让小白受柳轻鸿支使,虽然不快却还是提起了草药,也出了门。
      一路遇上数名村人。杜子暄难得落了单,笑嘻嘻地冲青越打招呼。
      “这麽早就出来送药?”
      回想起来,除了小白,杜子暄与丫头虽然一直吵吵闹闹,不时与自己斗嘴,却是在自己流落到这里後第一个真心接受他的人。即使他们也有嫌疑之处,此刻青越不愿猜度他们。於是他点了一点,说:“难得你今天一个人,丫头呢?”
      对方搔搔头:“在十娘店里呢。也不知道今天十娘发了什麽疯,银两不够偏要我特地回家去取。死丫头也不帮我说话,咳。”
      青越奇道:“十娘素来好客,怎麽今天在乎起来?”
      杜子暄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连同几个月来的赊账一起算了。”
      “……”
      青越哑然,也不在多问。两个人尴尬地并肩而行,在十娘的酒店前分了手,一个垂头丧气地进去了,一个神色如常脚下不停只是心中窃笑不已。
      轻鸿药堂的大厅之上,正坐著柳大医师。美人白衣胜雪,举止翩然,神态却漫不经心。
      “怎麽是你?”美人施舍了一眼,又转回去喝他的茶。
      青越恨恨,也不答,放下草药转身就想走。
      “等等,”柳轻鸿後面叫他,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个圈儿,问,“小白人呢?”
      “大清早就被叫走出诊去了。”青越面无表情地盯著他,“我可以走了吧?”
      柳轻鸿眼角一挑,又古古怪怪地端详了他半天,忽然一笑,似嘲还嗔,说不尽得神色难描。原本懒懒靠著椅背,现在把身子微微前倾,却似笑非笑地说:“你可是要小心呢。别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他。”
      少年已然草木皆兵,现今被如此点破,一下子脸色巨变。
      “用绝弦草引诱我们去绝壁的是不是你?”
      “怎麽会是我呢?我只是恰好需要绝弦草而已。”对方淡淡一笑,“你思考的方向倒是对了,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万事三思而後行。”
      “你这是什麽意思?”
      “没什麽,忠告而已,听与不听都与我无关。”
      正在剑拔弩张,曲立风风风火火摔了帘子进来。柳轻鸿也不在和青越多说,作了个请的动作,与他一起进了内厅。青越一直盯著随著人进出而晃动的竹帘,心中越发抱定了某个念头。

      青越高高地站在绝壁前,脚下白云阵阵,连绵起伏,叫人看不清底下。再次面对当时坠落的悬崖峭壁,似乎那时难掩的心悸又纷至沓来重现眼前。然而他更担心的却是悬崖下通向外界的秘密通路。
      身後有什麽东西发出细不可辨的嗦嗦声响,意识察觉忽然之间周围多了一种气息。他猛然转头,看见苏莫南神色如常,正静静地立在树梢间。
      两人双目相对。苏莫南便从树上悠然而降,站在距离少年十步远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青越盯了他许久,冷冷地说:“想不到是你。”
      苏莫南微微一笑,不做否认。
      青越早已把他当作当年害死他全庄上下的帮凶,此刻便见不得他如此风轻云淡,一时间恨意涌上心头。下泉剑出鞘,极寒极锋,似有灵性,发出铮铮剑鸣。
      “出剑吧。”
      他扬剑一挥,剑尖直指对方。苏莫南看了他一眼,也自顾自拔了剑,临风而立。
      青越自知论江湖阅历或是剑术比不得对方,只是他初生之犊不怕虎,兼之新仇旧恨,此刻便毫不畏怯,一套清韵山庄独创的寒雨剑法舞得虎虎生风,抢先迎了上去。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创立这寒雨剑法德清韵山庄前庄主,也就是青越的太爷爷素来是位风雅之士。当年他与好友酒逢千杯,兴至酣处,竟然边吟边悟出了这套好似行云流水的寒雨剑法。该剑法本是为酒後助兴而作,只是此後届届相传,接下来的传人们便在不断地探索与磋和中将剑法中过於华丽之处稍作改进,使其更加简洁流畅之外,更添加了一份锐气。
      只见少年身影一动,随即剑身舞动,由缓到快,渐渐一片连著一片,一层叠这一层,只见片片银花,令人眼花缭乱。苏莫南直觉眼前一闪,也不知少年究竟隐藏在剑光的何处,只是身已陷入无限银光的包围之中,处处杀机,步步惊险。
      好一招“平明送客楚山孤”。苏莫南心下一赞,见眼见的剑阵已不断逼近,遂将剑尖朝地下一点,自己借势一跃,脱逃而出,紧接著又翻身而来,瞅准一个方向斜下里一刺。
      在即将刺中的瞬间,青越往後一倾,硬生生躲了过去。只是剑气先至,无可阻挡,一时胸口钻心一般疼痛,隐隐渗出殷红来。
      “想不到这寒雨剑法如此神妙。”苏莫南远远地立著,云雾稀薄,身形倜傥,长发随风而动。黑眸中些许赞赏之意,却又有点惋惜,“可惜你的火候未到,连其中的十分之一都没能施展。”
      青越狠狠地瞪著他,咬著牙翻身而起,二话不说便直攻对方而去。
      与先前的剑路不同,这一次剑式更加凌厉。可是想不到苏莫南临空一转,长剑一动,也不知何时迎上下泉,剑锋轻轻相触,擦肩而过时早已偏离了原先的方向。
      少年扑了个空,急急收势以防对方忽然进攻。苏莫南却纹丝不动。紧接著少年又连连出了数招,最多也只是维持了一段时间的缠斗,最终皆无功而返。渐渐地,苏莫南似乎也开始不耐烦,虽然也没有进攻,拆招时却不再手下留情。青越应付得颇为狼狈,心知自己也是强弩之末,对方根本是在戏弄自己,此时却无能为力。技不如人,又未到火候,他满心烦躁,心里面却又暗暗庆幸小白不在身边。
      不知道小白回家之後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人,嘴边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全然已不在意对方的威胁。
      苏莫南在对面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冷冷一笑,径直刺来。那一剑气势逼人,速如闪电,而青越身形不稳破绽百出,竟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本是注定一死。然而却在电石火光之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悠然舞剑的姿态。
      是了,他只顾报仇雪恨,却忘记了那本奇书上所教的神秘剑法。
      落叶飞花,追风逐影。
      他左足尖一点,身子以此为中心,往左一旋,堪堪闪过,同时手一低,看似随意地一挥,竟然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在苏莫南手臂上划出了长长一道。
      这还不算完,少年把剑一收,足尖再动,不知何时已然闪到苏莫南背後。苏莫南一闪,企图借机反刺,谁知他又凌空一翻,等到对方察觉的时候早已在远处侍剑而立。
      苏莫南受了皮肉之伤,本该因为心中不悦严阵以待,可他偏偏就站在那里,也不做反攻,竟然戏谑地轻轻一笑,一幅怜悯的姿态。
      他索性收起了剑,抱臂而立,似笑非笑地睨著青越:“总算使出来了。我问你,这套逐影剑法,你可都会了?”
      青越一惊,反问:“你这是什麽意思?你怎麽会知道这就是逐影剑法?”
      男人勾起嘴角,却不正面回答:“你不是不愿意归从青云崖麽,怎麽又学了青云的剑法?”
      “你胡说!”
      “呵,落叶飞花,追风逐影,当年云舒公子以此剑法名动天下,我又怎会记错呢?你若不信,尽管来攻我,我能保证你再也伤不到我丝毫。”
      一席话说得少年将信将疑,却又怎麽也不肯相信,索性再次施展剑法,招招狠刺,角度刁钻走势诡异,屡屡从不可思议的方向袭来;再加上青越已经将内功心法修炼得颇深,身影如幽灵般前後左右闪现,简直将“逐影”这二字发挥到及至。
      苏莫南已经不曾拔剑,只是不时侧身左右闪避,时而後仰,每每惊险之处便能化险为夷,就像事先知道剑路所指的方向一样。
      如此反复许久,心里不愿意相信已被无情证实。这样还不够,最後一次闪避时,苏莫南忽然出手,只是手臂轻轻一抬,正要跃出去的少年身影一滞,转眼间重重地跌在地上,口中一阵腥甜,硬生生吐了一口血。饶是这般他还不求饶,只是恨恨地瞪著苏莫南,掩饰不住内心的恨意。
      苏莫南也不趁胜追击,眼神颇有丝怜悯:“你还不愿相信?如果不是如此,我又怎麽能熟悉你下一剑的去向呢?我知道你不愿意怀疑他,不过劝你还是保留一份猜疑的好。难道你不曾怀疑过为什麽青云的秘籍会出现在一个乡野郎中的书架上麽?”
      青越怒目而视,不愿意搭话。他回忆起当初在小白书架之上发现此书时确实有过怀疑,但是小白说了对此书一无所知,他便不想去怀疑他。此时此刻,苏莫南再三提示,他心里有所触动,却又立刻否认。然而如果不是这样,那麽为什麽此人对逐影剑法这般了若执掌?
      小白究竟在里面扮演著什麽样的角色?
      他一面极度不愿猜想,一面又忍不住揣度。
      苏莫南审视著少年脸上变幻不定的表情,高深莫测地一笑。他原本身材修长,气质冷冽,这一笑更凸显出所谓高人迎风绝世而立的无双风姿。
      “想知道真相麽,那便跟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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