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千年（修改版）》顾倾城

3、第二章：兴奋的伤者和时尚司机

　　（4）

　　冲到事故现场的狄明威认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他居然看见那个被碾在车轮地下半边身体血肉模糊的伤者脸上挂着笑容，但是伤者的眼睛又是大睁着的，他虽然身体没动，但是兴奋之色溢于面上，搞到狄明威几乎以为这就是武侠小说中所描写的“含笑而逝”，不过他认为还是判断这个伤者精神出了毛病比较合理。

　　他忍不住伸手拍打那伤者的脸颊，当然沾了一手血，嘴里还不断叫道：“清醒清醒，保持清醒，不要失去意识，那很危险。”

　　伤者给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笑容消失，眼睛睁大，他的声音虽然因为忍痛已经跑调了，但却很清晰地说：“我……我很清醒。”

　　这句话让狄明威觉得自己很多余。

　　“你，别想跑！”狄明威指着想溜回车上的肇事司机，摸出手机来叫救护车。

　　在拨打电话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店里的少女占卜师，她是不是正坐在那里嘲笑着自己？他转过身去看，透过玻璃落地窗，她坐过的桌子旁边已经空无一人。

　　救护车居然要五分钟后才能到，恐怕那时伤者的血早已流光了，狄明威佯佯地将手机收回口袋，张开双臂站在马路中央截车。但是车主看见是出了事故需要征用车子，都纷纷从他身边开过，一辆都不肯停下来。

　　狄明威有点恼火，正准备强截的时候，一辆轿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狄明威有点愕然地打量着这辆车，是一辆铁灰的宝马325ci，车子新得很，但主人似乎没有用心照顾，本来新簇簇的车壳上溅满了泥水点，这辆宝马就像刚越野回来似的，一声不吭停在现场。

　　宝马的车门打开，一个人走了下来，虽然身为司机，仍然戴着墨镜，穿着浅灰西装的身形瘦削高挑，相貌因为那宽框墨镜遮去了一小半，一时看不清楚，但从那有棱有角的下巴，看似揉得一团糟其实却是被造型师精心打理的碎短发可以看出是一个时尚型男。

　　他朝狄明威打个手势，也不取下墨镜，只是简单地说：“抬上来吧，我载他上医院。”

　　狄明威暗想，这世上原来真是有上帝存在的。

　　他俯身抱起伤者，型男小心地让出身位。狄明威看着那几乎是全新的灰绒坐垫，稍稍犹豫，对方已经说：“不要紧，我可以全部换过。”

　　有钱真是牛啊！狄明威暗暗说，关上后车门，转身走到前面去开车门。

　　“慢着！”那型男阻止：“我送他去就可以了，狄先生请留在这里等警员问话，处理一下现场吧。”

　　狄明威去开车门的手定住：“你怎么知道我姓狄？”

　　型男一愣，笑着指指狄明威胸前。

　　狄明威低头一看，刚才主持事故现场的时候他顺手把警员证别在胸前，他暗暗嘀咕，这家伙虽说戴着一副黑漆漆的墨镜，眼神却还不错。

　　“我先行一步了……”型男坐在驾驶位将手自额往外一挥，算作告别。

　　“等一下，请证明一下你的身份，不然我不放心把伤者交给你。”狄明威一手搭在车门上。

　　闭合的玻璃窗开了一线，那型男自缝隙里塞出一张名片来：“请放心，我有正当职业。”

　　狄明威接过名片，看见上面简简单单印着的是三行字：英蓝，形象设计师，英氏设计工作室。背后是一个电话号码。

　　他不禁愣了愣，“英蓝”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司机趁他缩回手研究名片，踩下油门，宝马低低吼叫一声，绝尘而去。

　　虽然那型男说得对，自己的确应该留守现场处理余下事务，可是狄明威总觉得怪怪的。想了想，转头向那肇事司机喝：“喂，刚才那家伙不是认识你的吧？”

　　这世上无奇不有，不排除刚才那人跟司机根本认识，故意冒出来装好人处理掉遇害者的可能。

　　司机惊魂未定，瞪着一对牛眼，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狄明威暗暗吐口气，自己一直留在现场监视肇事人，可以保证他除了报警绝没有空去通知其他人，只是这叫做英蓝的男子出现得实在有些奇怪而已。

　　这时他心中突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死死盯着他，他迅速回头张望，他背后并没有站人，对街是那间红豆咖啡店。坐在里面的千秋已经离开了，他不知道有谁会这样打量他，不过就在他一回头间，这种感觉消失了。
　　救护车的声音这时在街角响起。

　　呃，这古怪男人真的只是路过？居然来得比救护车还快！

　　好不容易打发掉救护车，警车来到，照例要录口供。

　　交警问：“伤者呢？”
　　“送去医院了。”
　　“哪一间？”
　　“不知道。”
　　“谁送去的？”
　　“一个叫英蓝的路人，联系方式在这里。”

　　“这个电话并不在服务区域。”联系英蓝的交警关掉手机后对狄明威说，脸上有点不耐烦。

　　一场简单的盘问得到的却是几乎完全空白的答案，连狄明威自己都过意不去。

　　交警三言两语问毕，走到道旁掏出对讲机一阵嘀咕。

　　过一会儿转过头要求狄明威和司机到交警大队一趟。

　　“我还有事，我知道的已经都交代了。”狄明威皱眉推搪。

　　交警扫他一眼：“伤者失踪了，附近的医院都没有接收到这样一位重伤员。”脸上神色明摆着怀疑他作假口供。

　　结果狄明威自交警大队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不是凭他的身份恐怕还不是这么容易可以走出来，那倒霉的司机还即将转去派出所继续询问。

　　“笨，我真是笨！”他敲着自己的脑袋，非常懊恼。难以解释何以会作出如此失水准的事情，大约只能归咎于受到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威胁，令到心神恍惚。要不就是那个型男太有魅力，完全打消菜鸟警探的怀疑之心。

　　看来后面一个答案更不伦不类。

　　狄明威苦笑着在大街上走着，经过一个公车站，广告灯牌里面的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著名塔罗占卜师，塔罗公主千秋，将于××××年×月×日晚八时，在香榭丽舍吧进行现场万人大占卜，女士免费进场，男士门票半价，全场酒水九折供应。地点：绿迤坊88号。订票电话：×××××××”

　　狄明威低头看看腕表，时间刚刚好，而绿迤坊，就在前面转角。

　　（5）

　　绿迤坊是本城著名的灯红酒绿一条街，开设了超过50间酒吧食肆类消费场所，店名和装饰十分西化，洋溢特有的异国情调，晚上八九点开始，就有许多时尚新潮的年轻人及外国人来酒吧饮酒娱乐，各色人等，五光十色，愈夜愈精彩。
　　狄明威辨明方向，一个个门牌找过去。

　　香榭丽舍的名字起得美，占地也相当广，特色在于全场都以半透明的进口防雨蓬做顶，平时已可在雨蓬下欣赏蓝天白云，晚上天气好时，雨蓬收起，全场就处于繁星朗月之下。

　　现在已经过了八点，千秋的占卜专场已经开始。狄明威掏出钱来买了张门票，是一路挤着进场的，这万人大占卜虽然肯定远远未及万人之数，但以塞满全场的观众来看，近千人是怎么也少不了的。

　　狄明威饶是身高力大，但也挤得相当难受，暗想，假如这些千秋的粉丝们亲眼看到他们的偶像在下午的表现，不知还会不会保持这么高涨的热情。

　　挤得离中心台近了，便渐渐听清楚台上那精光闪烁的人在说些什么。

　　“嗨！大家晚上好，很高兴看见大家！为什么高兴呢，因为大家都是为了想知道自己的命运而来的，命运其实是可以改变的哦，不是有句话说，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吗？诸位今晚集中在这里，就是因为心里有着要超越自己挑战未来命运的勇气哪！”

　　“大家不要挤，一个一个来，人太多了呀，这样好了，我先给大家占卜，签名的留到最后好不好，我保证，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狄明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热情横溢的煽动性话语居然出自下午那冷冰冰的的小女孩之口？他不敢相信，但那声音明明一模一样，只是语气和态度就像隔了东西半球。

　　再挤近一点，居然还有电话铃声出现在扩音器里。

　　“……什么，居然有人把电话拨到这里来？好啦，我只接一个，就接一个，知道我在这里，还能拨通的话，也算是缘分对不对？”

　　“……对不起啦，嗯，先签名，先签名。”

　　“喂，你是？喔，你想问我什么问题呢？丈夫是不是有外遇？黄太太啊，这个我介绍你找我的好朋友好不好，顾倾城你听过没有，一流的私家侦探啊，我给你她的电话号码，你去联络她，她是我朋友，我要她算个半价给你好不好？黄太太你要知道，占卜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算得出来的，首先求卜的人得有心理准备，如果占卜出来的结果会令你觉得害怕，这样的心情是会影响牌面的，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帮你算啦。什么你要电话？好好，是3334409，记下来了吗？好的，再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拿定主意的时候再来找我。好，终于安抚了一颗受伤敏感的心灵……下面我们来……”

　　狄明威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胸口，他确定自己受到惊吓，这千秋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过于惊人，她转眼变身成为一流的推销人员，还顺手把自己的朋友推销出去。

　　“……下面我们来个百人大占卜好不好？哈，就要热闹好玩喔。工作人员帮忙把这白米拿出去，谁要算的自己抓一把啦，不要太多，一小把就好了，只要十二颗，对对，拿好再数，注意秩序，不要挤啊。”

　　“……啊，这不过是普通的白米啦，拜托不要抢不要抢……”

　　虽然台上大叫不要抢，但是那些狂热的拥护者们还是不要命地向派米的工作人员挤去，狄明威站在原地不动，也被人潮夹着一直往中心台的方向涌去。他苦笑着喃喃说：”这回是派白米招鬼……”

　　“好的，今天占卜的主题是感情！数好米粒没有？把十二颗米放在手板心，然后脑里想着要占卜的感情问题，比如说你想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她对我怎么若即若离啊？我们最后能不能在一起啊？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闭上眼睛，右手三根手指，对对，就是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一撮，然后，剩下的丢掉。哈哈，今天不是鬼节，抛白米不引鬼啦，大家放心。然后数数手指里头捏了多少颗米，就是啊，不同的数字代表不同的含义喔。”

　　“好啦，接下来给大家揭晓结果。最少的抓了多少颗？三颗的有没有？有没有？好的，这位先生好斯文喔，只抓了三颗，我再问一下，抓了一颗的有没有？有没有？好的，没有。不会有人只抓了一颗的吧，这个就不是抓米占卜了，简直是求签了嘛，好不好，占卜就是要随心所想，才能算出最正确的结果，太刻意的是不行的啦。”

　　如此亲切，平易近人的占卜风格，狄明威忽然很想手里也抓着一把米，因为台上的人说得实在轻松好玩，当然，他手里是一颗米也没有拿着。

　　台上的人还在吊胃口，实在懂得调动气氛：“……结果，结果马上就揭晓。呼，让我先喝口水。喉咙要冒烟啦，绿茶？绿茶不行的，请拿冰冻啤酒来吧……”

　　“……谢谢！好棒的啤酒，果然冰得牙齿都发抖呢……”

　　终于开始解说了：“好的，现在来告诉大家结果。抓了三颗的，这是一个玄数噢，就像三角形的三条边，支撑起来是最稳定的，不信，大家也可以把米粒摆在桌面上，是不是可以摆出一个金字塔的形状呢？没错，这三颗米在感情方面是代表稳定，你们的关系步入一个稳定期。呵呵，不是代表第三者，大家不要搞错了噢。”

　　台下的粉丝们随着台上千秋的解说，纷纷发出不同的声音作出回应，场面非常温馨热闹。身穿黑色亮片衣裙的千秋，笑意盈盈，不断在台上这头走到那头，手上一会儿就接了一大捧鲜花，她的笑黡却比所有的鲜花更美艳。

　　狄明威站在台下，近距离观察千秋，人明明是白天的那个人，但是她的神情动作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根本无法从现在的表现想像出白天的模样。而且台上的千秋有时目光会从他身上掠过，因为他身形实在高大，站在人群中比旁边的人高出一截，想不注意到也很难，但千秋的目光完全没有从他脸上停留，她只是看到有这样一个观众，仅止看到而已，她看上去根本没有把他给认出来。

　　狄明威决定再正面试探她一次。

　　他趁千秋忙着弯身跟粉丝们握手的时候，用力往台上挤去。旁边的保安察觉异样，但还来不及上前，一个人已经拦在他前面。

　　这个人身量跟他差不多一样高，只是比他瘦很多，眼睛狭长，斜挑上鬓，浑身散发出不羁的气质。狄明威认出了他那身型和一头参差有致的时尚碎发，现在的他并没有戴上那墨镜，原来他就是白天那个见义勇为的男子。

　　（6）

　　狄明威心里隐隐的不安突然变成现实，面前这个人果然与千秋有关，而且很可能他们就是一伙的。

　　“是你！我还正想找你呢，你把伤者送到哪里去了？还有你那根本打不通的电话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把就抓在对方的衣领上。

　　对方笑吟吟地想掰开他的手，谁知狄明威的手劲大得很，他只得放弃，笑道：“送到我朋友的医院啊，他刚动完手术，度过了危险期，你关心他？我可以给你电话打去问。”

　　狄明威冷笑：“你别哄我，附近的医院你不送去，为什么送去你朋友的医院，你是有心把伤者藏起来的。”

　　叫英蓝的男子举手：“我发誓，一点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朋友是一流的国手，霍立医师你听说过没有，他的医术是不用我多说的。我是看伤者情况危急，才直接送到他那里求助的，不是我的关系，他还不容易出手呢。”

　　他笑吟吟应对，十分淡定。

　　狄明威听到这名字，抓着对方衣领的手果然便松了少许。

　　霍立医生是闻名国际的大国手，一方面因为他医术高明，尤擅外伤整容一项，据说可将人整到如目标人物的克隆人一般，而且手艺高超，不留痕迹。坊间流传，霍立出手的诊金已接近天文数字，但还是有一干人等排期至若干年后，这是因为他脾气甚是古怪，一年至多只接受三项委托而已。年纪轻轻无家族所累，身负绝技却又恃才傲物，种种加诸一身，便成了城中传奇。

　　而面前这年轻人随口便说将伤者送给传奇医师治疗，语气就像那个医师是他兄弟一般，不由狄明威不诧异。但诧异还诧异，警探的头脑以精密谨慎为长。他随即问：“霍立的正业是整容，你找他抢救一个重伤垂死的伤者有什么用？”
　　“唏。此言差矣。虽然不是每个出色的整容医生都是一个出色的手术医师，但我可以保证，霍立绝对是。那时我见到形势那么危急，立即想到只有霍立，才能救得这人的命。”英蓝依然淡定应对，听上去毫无破绽。

　　狄明威终于完全放开了抓住人家衣领的手，但所有事情都是耳听为虚，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他决定还是眼见为实。

　　“下次再发生同样的事情需要跟警方立即联络……既然这样，你把一个能随时找到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再陪我去一趟看望伤者。”

　　英蓝弹着被抓皱的衣领，倒是没有露出一丝不快来：“我这就把霍立的电话号码给你打过去确认好了，不过我得先送千秋小姐回去，稍迟才能陪你去。”他倒是考虑得比狄明威更周全，但却不是很想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狄明威。

　　狄明威皱着眉，“那就这样说定了。”

　　这时挤在台下的人潮渐散，大都分布在四周着魔般购买打着千秋占卜名号的小玩意儿。台上千秋摆出了一张桌子，坐在桌子后面，似乎在进行现场咨询，有数十人像苍蝇包围蜜糖一样围在千秋桌子周围。

　　狄明威装作达成交易尽管放松等候的样子，走到吧台叫酒。他瞄到英蓝转过身去，立刻就往千秋方向挤去。

　　他拨开数人，一步就跨上台，用了点巧劲，挤开桌前数人，还给他抢到一张凳子，即时坐了下来，也不管周围几个大白眼，他刻意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呲了呲牙：“千秋小姐，请务必给我算一次塔罗牌。”

　　面前的千秋有片刻失神，晚上的她经过悉心装扮，她脸蛋娇小，十分适合浓装，显得五官突出鲜明，光彩动人，就连发呆的样子都美得让人失魂。她一愣之后，绽开了甜美的笑容，道：“对不起，我恰好没有把塔罗牌带在身边。”

　　狄明威这才发现她的桌子上并没有摆着塔罗牌，他望向台下，那些玩物和纪念品多是做成塔罗牌样子的钥匙扣，有千秋签名的海报和卡片等等，全场竟没有一副完整的塔罗牌。

　　“要不，我改天再帮你算……”千秋笑意盈盈，她像是根本不认识狄明威，只是客气地在拒绝一个普通粉丝。

　　“千秋小姐，假如你是为了忘了带牌而道歉的话，请用我这副牌吧。”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干瘦男人，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副塔罗牌，直递到桌上，干瘦如鹰爪的手指节凸出，尾指上一枚铂金戒指熠熠生光。

　　他热切地说：“千秋小姐就请用我的牌算吧。”

　　（7）

　　狄明威严重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找个时间去配一副眼镜，一天之内，他接连看到不可置信的事情。先是看到在车轮底下面带笑容的重伤者，现在是看到面对死人也不眨眼的冷血占卜师因为一副别人拿来的塔罗牌而滑下一颗冷汗。

　　那时尚的男子英蓝也已不动声色地站在千秋桌旁，虽然好像很不在乎，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但他眼睛里的神情狄明威却很熟悉，那叫作“紧张”。

　　狄明威正视千秋：“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得准，不如请千秋小姐算算我过去的遭遇。”

　　他打定主意，如果卜算未来的话，一是容易给对方机会胡刍一番蒙混下台，二是或许会引起不祥的意外，毕竟他亲眼所见，虽然不相信真的有这么邪恶灵异的力量，但还是不想贸然而试。要在最安全的情况下得到最真实的答案，只有算过去。反正狄明威这辈子有一半时间在国外度过，此生经历也算跌宕起伏，如果千秋真的能算了出来，他也只有“佩服”两个字可说了。

　　“那……就算一下吧。”千秋说。

　　狄明威不敢确定那声音里微微的颤抖是否因为害怕，但是对方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紧张是确定无疑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在四五个小时前还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色动的人，现在居然会因为一场本应最拿手的占卜紧张成这个样子。难道，是与这副不属于她自己的牌有关？

　　狄明威隐隐觉得，少女占卜大师的秘密说不定就在那副奇怪的塔罗牌里面。

　　千秋从那副牌里把二十二张大阿卡那挑了出来，洗好，叠成一叠让狄明威切牌。

　　狄明威皱眉道：“不对。”

　　千秋反问：“我准备用‘圣三角’牌阵帮你算，只需要用到二十二张大牌，这有什么不对？”

　　狄明威不能说下午的时候你用整副牌算的，现在却只用大牌算，这不对劲。千秋的不对劲在于她现在的做法与下午时所做的相差不止一个等级，但是这不对劲却不好说出来。

　　他只能说：“没什么不对。”他伸手切了牌。

　　千秋出示了他的“切牌”，那是一张“恋人”牌，千秋把这张牌摆在桌子一边作指示牌，说：“你过去的遭遇，与感情有关。”现在她的动作跟下午的时候一模一样。

　　狄明威扬了扬眉，到了他这个岁数，谁的过去跟感情无关？

　　三张牌排成一横排，正是最简单的牌阵――“圣三角”。从狄明威的方向来看，左手方的第一张牌代表过去，中间那张代表现在，右手方那张代表未来。
　　千秋一一开牌：“第一张是恶魔牌，第二张，女人，喔，星星。”她居然为自己的口误伸了伸舌头，模样娇俏可爱，狄明威看在眼内却打了个冷战。

　　跟白天的模样实在太太太不同。现在的千秋简直就像一个复活的瓷娃娃一般，变得活色生香，但也确实诡异莫名。

　　第三张牌翻开，居然是一张空白牌。

　　围在四周的观众都发出的惊异的声音，都是千秋的节目观众，对塔罗牌也小窥皮毛的，都知道这等牌面极为罕见，顿时都交头接耳，兴奋起来，竖着耳朵等着听少女大师如何解释。

　　二十二张大阿卡那里根本没有这张牌，这应该算是失误，但对塔罗牌有敬畏之心的人却更为相信这就是其灵异之处。

　　狄明威心中也惊疑不定，搞不清楚这张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最平常的牌阵中偏偏出现了一张最不平常的牌。

　　台下窃窃私语，台上却一片静默。

　　狄明威看到，少女那妆扮得近乎完美的脸颊上又淌下了一颗汗水，自她那圆润的额一直滑落到小巧的鼻头。

　　“嘿嘿……”旁边的干瘦男子突然爆发出一阵有压迫力的干笑声打破沉默：“千秋小姐，怎么了，给空白牌给吓倒了吗？”

　　“谁说的！”千秋忽然抬起头来，清晰地对狄明威说：“这张牌代表你的未来，你曾经隐藏了心里的一些秘密，并刻意不要自己回想，可是，未来可能因而出现空白，所以，你会感觉空虚。”

　　狄明威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

　　少女看着他，镇定微笑，看这大个子的表情，虽不全中也不远矣，她信心大增，重重点头：“就是这样！你一定是感情上遭受打击了吧，失恋？不过，好像你的整个人生都因为这个而改变了唷，而且……你的前途事业都是因为这场感情而改变了方向，要注意哦，无法抛弃过去伤痛的人是会被未来抛弃的喔！记住，不要为泼泻的牛奶哭泣！你的明天只有你自己才能把握。”

　　她的笑容如花朵在灯光下绽放，徐徐在夜风中散发出香气。周围的人都感染到了，不禁都露出会意的神情来。

　　台上的少女在大家毫不掩饰流露钦佩的时候落落大方地将桌面的牌翻回，叠好，交还给那干瘦男子。

　　一双手轻轻搭在千年肩上，是那英俊时尚的设计师英蓝：“时候不早了，千秋小姐也有点累了，今天的占卜聚会就到此为止。”

　　居然是由他来宣布占卜会结束，看来他的身份不单是设计师兼私人司机这么简单。

　　英蓝领千年站起身来，不忘向狄明威点一点头：“狄警探，我先送千秋小姐回去，你要我陪你去医院的话，可以再约吗？”

　　千秋刚才的话直指人心，触及到狄明威心里的什么东西，他此刻的情绪有点酸楚，有点萦乱，只想大口干下冰凉的啤酒。他点一点头：“再约吧。”

　　他看着好看到耀眼的两人一同离去，隐隐听到千秋泼辣的话语：“那讨厌的糟老头，不知哪里找来的塔罗牌，我明明吩咐场里不要有卖的呀。……天啊！我想起来了，是从他裤袋掏出来的，好恶心喔，呸呸。”

　　以塔罗占卜成名的人，居然吩咐自己的场子里不给卖塔罗牌，真是有够奇怪的了。

　　狄明威转过头去，看见那干瘦男子其实年纪也不大，只是身子枯瘦，脸相苍老，此刻听到自己被称为“糟老头”，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狄明威觉得他既可笑又有点可怜，不禁对他笑了一笑。谁知他迁怒狄明威，狠狠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