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下死》倪紫檀

2、暗藏杀机

　　当晚这事就有人上报给了鹊桥仙中的执事者，蔷薇。

　　自从紫檀出门，院中的大小事物都交由蔷薇全权代理。听着女倌的汇报，手中的笔再也落不下去，本自舒展的眉睫已然纠结起来。案前的蜡烛就要燃尽了，她起身走出居室，踱步飞檐下，抚着鬓边的流苏，嗅着清新的香气，心中的烟云却一直都无法消散。

　　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总觉得最近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

　　提起这射月山庄，来头也不容小觑——老庄主万俟涯在短短几年间便在江湖中崛起，广招天下英才，只手成立射月山庄，近年来已成为南方势力的中流砥柱。自家做烟花生意的，对这些江湖帮派最好还是退避三舍。看今晚这情形，那少庄主亲自来都没能把这里的姑娘带走，还在众人面前被罂粟戏弄了一番，依照射月连年来的处世态度来看，能息事宁人那到不错。倘若当真结下梁子，还不忒好对付。

　　转念又一想，好歹也跟随紫檀在这胭脂林中打拼了这些年，已是久浸风月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再大的风波都得面不改色地顶过去，为何这次还未见祸事就先乱了阵脚？难道说，是紫檀不在的原因。

　　这种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来人，”蔷薇一向是先下手为强的：“叫荼蘼速来见我……”

　　一夜又平静地度过。

　　对于烟花柳巷来说，过了正午才以为着一天的开始。八月间暑气虽是降了不少，但这时候的太阳也照样当空晒着。胭脂林中一片慵懒。

　　鹊桥仙 仙葩小筑

　　“嗒嗒嗒……”一道轻捷的脚步声打破了苑中暂得的宁静。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隐约可辨来人必定怀揣心事，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辰走访西苑。

　　足音传至深宅之中都未见停止，难道此去的目的是那仙葩小筑吗？

　　下等身份的丫鬟自是没资格靠近这种地界，可银杏却不同——身为挂牌姑娘菖蒲的贴身女倌，这层门禁显然不是对她而言的。

　　位于西苑最深处的院落正是仙葩小筑。眼下已入秋，小园里种植的花草大多都过了花期，该黄的黄，该谢的谢，可偌大的苗圃中却见不到半点枯枝败叶，显然是经过精心照料的。而另一块园子里是各类药草：龙葵、耆草、卷柏、白术……四面竹树环合，幽静异常。此番情景较之其余各处的桂香四溢就大有不同了。

　　鹊桥仙中以冷性子著称的除了荼蘼姑娘就只有仙葩之主——艾牡丹。

　　她给人的印象永远是那么空灵安静，出落得不食人间烟火。平日里从不踏出小院半步，除了老板娘及几个主事的姑娘以外，根本就不见他人。从来没有谁把她定义在“姑娘”的范畴内——就算是老板娘，也未对她颐指气使过。仿佛在馆里，她就是闲人一个。

　　然而紫檀是从来都不会容忍一个对她无用的人留在身边的，对于牡丹，她看中的是那一手登峰造极的药理技艺。

　　沙——

　　光润的指尖翻过一页书简，伴随着细碎的响声，紫砂药盅里溢散出浓浓的药香。

　　银杏来到房前，隔着门扉轻言道：“牡丹姑娘，今早菖蒲姑娘就没用早膳，晌午也几乎没吃什么，我见她气色不大好，担心姑娘她身子有什么不适，所以特地过来支应牡丹姑娘一声。还烦劳姑娘前去看看才好。”

　　话音刚毕，房中就响起一道幽沉的回应：“你暂且回去，我随后就到……”

　　足音又起，由近即远，直至消失。

　　帏帐撩起，牡丹三指搭上白皙皓腕，须臾便收回了手。

　　依照脉象看来没什么大碍，兴许是菖蒲她身子孱弱，禁不得成天这般无休止的折腾；抑或是心魔作祟，郁结不发。

　　勾栏中的姑娘哪个又不是如此呢？

　　牡丹望着菖蒲憔悴的容颜，暗忖，自己能唯一能补救的就是替她开几味滋补的药品来调血顺气，驻颜养心。目光下移，直至脖颈处，牡丹一愣。落下的帷幔阻挡了视线，她提起裙裾来到案前捻笔写下药方。临走时特别对银杏吩咐道：“告诉梨花今晚就别让菖蒲接客了……另外，送来的食物或药品都事先用银针验毒之后才能给菖蒲食用。”说后半句的时候，牡丹明显压低了声音。在银杏投来的不解目光中，她没多解释，只撂下一句：“照做。”

　　迈过门槛儿，牡丹不着痕迹地洒下一把药粉，掩上门，提步离开小院。从容自若，静如照水闲花，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昨晚与射月山庄发生争执一事牡丹早就从蔷薇那里听说，这种小风波本不是她该挂心的。但是目前紫檀不在，又与江湖势力牵扯不清，她应当出面为自家院子多尽一分心力才对。刚才在替菖蒲诊脉的时候，在她脖颈上泛紫的吻痕已看得分明；即使房间里点上了熏香，那些情事过后残留的气息又怎能瞒过牡丹。

　　鹊桥仙向来门规森严，姑娘少爷们在院子里私会情人是绝无可能的。但菖蒲那里显然是大兴云雨后的迹象，若是有他人趁夜闯入，菖蒲又为何不说？是她刻意隐瞒，还是……

　　唯一成立的解释便是昨晚有人溜进鹊桥仙采花了，而荼蘼外出就给此人的行动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巧合的是，荼蘼就刚好在昨晚被蔷薇派出去了，如此一来，除非里应外合，否则潜入者如何掩人耳目，如何全身而退？

　　果然……这么快，射月山庄就有行动了。

　　只是，掩人耳目地溜进窑子里，占一个“姑娘”的便宜也有点说不过去——若是深宅大院中的闺秀为此丢了名节，那到算是解了恨。不仅女人毁了，连带家里的人都要跟着栽面子。可对菖蒲来说不过就是应了个“白吃白喝”的主儿而已。再加上鹊桥仙对外封锁消息，有谁会知道？如此之举未免忒不符合他们的作风了。

　　或许，这只是一个警告，还会有更大的报复……

　　鹊桥仙 蔷薇别院

　　鹊桥仙里的宫灯已亮了，回环的长廊中灯影憧憧，轻纱薄薄迎风舒展，如绝色舞姬的长裙，莲花般轻盈绽放。

　　别院中湘竹滴翠，竹林里有石笋参差，错落有致。屋檐下植有几株波斯菊，白色的菊瓣虽有欺霜胜雪之姿，骨子里却透着繁华锦簇的浓艳。这几株花儿开得正盛，如同一片白云压住了重重青翠，月下倒带着几分艳致。
　　蔷薇隐约的身形投射在绫制的绣花窗帘上。女倌引着牡丹来到门前，开启半阂的房门。当真是不持家难识持家之道——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桌上两迭足有三尺高的卷宗，蔷薇埋首其间，忙得是无闲他顾。

　　“坐……等我一盏茶的工夫……”话是说着，目光却始终未曾从卷叠上移开。

　　牡丹平日里虽然只是呆在仙葩小筑莳花弄草，鹊桥仙内的大小事物她还是偶有插手的，实在不忍心见蔷薇劳累成疾，她径直上前抱过一堆卷宗放在另一张衫木八仙桌上，抄起朱笔，处理起业务来。约莫半个时辰，蔷薇搁了笔，端起女倌奉上的香茶润了润喉。嘴唇上的胭脂沾了热茶也不化开，反到更添了双唇动人的韵致。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起身，推开黄花梨隔扇。

　　清风悄至，桂香袭人。

　　牡丹轻舒一口气，缓缓抬眸。

　　“我前来的目的想必蔷薇已然猜个七八分了？”

　　对这样没来由的一问，蔷薇但笑不语，便是默认了。

　　“射月山庄已经有行动了……今早我替菖蒲诊脉时，发现她身子上有不该出现的痕迹……”这个消息显然不在蔷薇的意料之中，无须多余的解释，她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你是说……难道……就在昨晚？！”

　　“不错。”

　　本以为是己方先有所防备，谁料想，仍旧是慢了一步。

　　“蔷薇，这一帐先记下，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那是！接下来的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牡丹大可放心……”话还未完，二人同时听得从坐屏后传来的叩击声。

　　叩——叩叩——叩——

　　声音不大，却着实敲击着二人的心弦。她俩也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投向屋子西角的那扇瘿木云龙坐屏——鹊桥仙地下的暗道阡陌纵横，其中一个入口就设在这块坐屏之后，刚才的扣击声正是报信的暗号。蔷薇也伸手在屏上轻敲了两声。

　　渐渐的，坐屏在左移，里面有人操纵着法门。刚开出一个豁口，立即闪出一个灰色的身影，在蔷薇身畔耳语了几句，就又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暗门。蔷薇在听了汇报之后就再也沉稳不住了，就连托着瓷杯的双手也颤抖不止，浓密的双睫再也遮掩不住从眸中泄出的怒意。

　　“荼蘼遭暗算了……”

　　只是这么淡淡地一说，下一刻，房间里就只剩两杯还存有余温的茶。暗道的门又重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