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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2 ...

  •   下雨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太阳隐进了云里,四周都是灰茫茫一片。
      雨起初不大,淅淅沥沥的,顺着屋檐或窗户淌下来,似是轻轻的雨帘,晶莹无瑕,后来就大起来,倾盆之势,哗哗地从天上浇下来,擦过了屋檐便砸下来,或是把窗户敲得当当直响,有的还溅起弹进了屋子。
      外面的树木,被打得直响,树叶子也掉了下来。晚凋的花朵被击掉了花瓣,随雨落进水潭。
      光线挺暗,又有雨,视线很不清楚。
      完全地进入秋季了,气温骤降,即便是没有风,只穿着那么一点也感觉冷。

      因为下雨,这天没有加太多课,只六点不到便放学了。
      黄瑟望着外面,直皱眉头。仅仅是一厘米的距离,就会从安全空间变为大雨倾盆,使得某人恨不得把那一大盆一大盆的水都结成冰渣子。
      步淳捷望了他一眼,轻轻地说:“别看了,我们借把伞吧。”
      “好。”惜字如金的某人说,语音极短。

      然后步淳捷看了看程翎和成婷立,他们正在整理书包准备回家。不知是为什么,这两个人几个多星期以来很少说话,却总是眉来眼去地或眼神或肢体交流,弄得暧昧不堪。
      虽然步淳捷挺纯洁的,也猜出了什么,便成人之美,走到成婷立身边,问她借伞。
      但是,他忘记了成婷立是个啥样的人……
      “不行,我还要用呢!”某色女如临大敌,在正太面前捍卫自己的伞。

      程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步淳捷一眼,懒洋洋地笑着,不说话。
      步淳捷掘嘴,垂目看脚丫作委屈状:“你好歹也拿了我一只橘子啊……”
      咳……又是这种食物啊……
      成婷立一脸认真地拍拍步淳捷的肩膀,语重心长:“孩子,要知道,你的橘子我仍给你了,结果被XO给无情地抢去,他剥夺了你享有那橘子的权利,你应当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利,比如说……”
      “所以,你应该跟他借伞去。”某色女结束长篇大论。
      “那你用他的伞好了!”正太使用蛮力,剥夺了某色女伞的使用权,一溜烟跑开。
      成婷立看着一同离开的黄瑟和步淳捷,他们同撑一伞,在终于雨势渐收的天地间缓缓行走,犹如……落难鸳鸳。
      “他们铁定有一腿!”成婷立斩钉截铁,叹气,摇头……眼睛却冒着精光——这对伪同人女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诱惑,是多么令人兴奋啊!
      “整理好了么?”程翎走到她身边,问道。
      “嗯嗯……”成婷立拉上书包拉练,点头。
      然后程翎背起两个书包,把伞在成婷立眼前晃晃:“走吧。”

      雨势小了,却还是绵长,似细针,多而密。空气里弥漫着芳草的气息,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程翎一手抓俩书包,一手撑伞,同成婷立缓缓走着。
      成婷立喜滋滋地想:壮丁真是好东西。
      不料,正当某色女神游、XO甜蜜蜜看着某色女微笑时,一个不明物体冲破风声,撞过来。

      只是电光火石间,一团混乱。成婷立一个重心不稳,就往旁边摔去。一旁的程翎两手都在“劳作”,XO同学又不是“三只手”,于是只得扔下伞腾出只手去拉成婷立——顷刻间雨点全都落到两个人身上,他们衣服穿得本来就不多,雨几乎是直接穿透衣服滴到皮肤上——谁知某色女的体重不是两书包能平衡得了的,程翎脚下一滑也倾过去,再加上撞过来的不明物体,三个人拌肉一般倒在泥水潭里,瞬时都感到一阵冰冷的刺骨。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跑得太急了没看到你们!”不明物体首先爬起来,不住地弯腰道歉。雨点不住地打在她身上,她的辫子已经凌乱,脸上、衣服上也全是污水,灰灰一片。颊上有晶莹的雨,也可能是泪,楚楚可怜的样子。
      程翎爬起来,在把成婷立扶起,却发现成婷立摔破了皮,膝盖上隐隐一片紫红,一点点红色的液体沿着腿流下来。像根本没听到那女生的话,他连忙拉过伞,撑在他和成婷立上空,关切问道:“没事吧?”
      成婷立白他一眼:“你没事我有事!”她浑身上下全湿了,校裙校服上灰黑一片一片,活像只奶牛,只是膝盖破了,伤口上还碰了污水,火辣辣地疼。
      “我送你去医务室。”程翎也极是狼狈,和成婷立差不多。他把书包和伞都扔给那个女生,说:“跟我来,帮我撑着伞!”然后搂住成婷立的肩膀,横抱起她,往医务室跑去。

      雨依然下着,连绵不断。天因为下雨早早地灰蒙起来,才六点钟光景就似是已经到了往常七点。
      学校亮起了路灯,光亮被雨珠子打碎,成了一条一条线。带着湿气的风轻轻地吹着,不猛却让人不禁起栗。
      程翎跑得很快,不顾地上的积水,直接就这样踏上去,溅起浑浊的泥水。那个女生拿着两个书包,身上还背着自己的,自然是跑不动,只能在后面一路小跑,企图不落下太多。
      成婷立皱着眉头,觉得膝盖好痛,但也着实觉得程翎他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了,其实她可以走路的啊,用得着抱她吗?难道他是故意要吃她豆腐?
      她从未离着亲人以外的男子那么进,从来她向往的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当然,初中三年若干帅哥也被她这同人女吓走无数——她恍惚听到他的心跳,怦、怦……一声一声,仿佛要震到她心间去。雨水打到她身上,她想躲,便把头埋进他的臂膀,猛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肥皂味,似要沉醉了。

      医务室里很温暖,玻璃窗子上满是密密的水雾。医务老师给成婷立消了一下毒,又拿了快纱布包扎了一下,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擦破了皮,注意卫生和保暖,不然可能发炎感冒。”
      成婷立点头,只是盯着腿上那快雪白的纱布出神。
      “好了,你们快回去换衣服吧。”
      她继续点头,转到了门口的女生,楚楚可怜的样子。
      程翎扶着成婷立正要走出去,突然注意到一直站在医务室门口的那个女生,她没有动,脸上的泥水还是没有洗掉,此时已经干掉,泥沙滑稽地留在上面。
      程翎看着她手中的伞,说:“呃……你跟老师借一把伞吧。”
      “嗯。”女生抿唇,说,“今天对不起了,我叫秋仁,高一(7)班的。”然后就把伞和书包还给程翎,走了进去,跟老师借伞。
      程翎朝成婷立笑了笑:“你还好吧。”
      “还好。”成婷立说,还是一瘸一拐地走着,膝盖像是结疤了,一弯就痛。

      雨仍是不停,淅淅沥沥的。马路上积着的水迅速地流响下水管道,一边泛起霓虹灯的光。阴沉沉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罩住了。

      翌日。
      雨叮叮咚咚下了半夜,像是有人在远处敲铃吟唱,到了后半夜,雨才停,于是万籁俱寂。
      清晨,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倾洒下来,鸟清脆地鸣叫着,扑扇着翅膀飞过鱼肚白的天穹,向南方迁移,不留一点痕迹。空气很清新,让人有种清爽的感觉。
      程翎在香樟树下走着,路上尽是香樟的籽,几乎铺满了整条道路。踩在上面,那些籽便被挤压破了,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闻到一阵清凉的味道,十分惬意。
      清碎的阳光钻过树隙,顽皮地在他身上跳跃。

      “你好。”后面有一个软软的声音,像是和风一样。
      他回头,看到秋仁——昨天那个女生。她已经换过了衣服,不再是昨天那个狼狈的样子,披散着头发,娇甜腻人的样子。
      “什么事?”程翎问。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秋仁低着头,轻轻地问。
      “我叫程翎。”程翎挑眉。

      此时的成婷立,正在看戏。
      阳光多么灿烂,雨后多么美丽。尤晓铭多么贤淑,黄瑟多么冰山。戏多么好看,剧情多么狗血……

      “对不起,我、我真的是一不小心撞到你的。”尤晓铭一个劲地道歉,小小的脸蛋涨得通红,一对麻花辫也显得有些凌乱。
      冰山男黄瑟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似是要把外面晴朗的天气也给冰冻了,只是道:“别烦,滚!”说着转身走开,那个叫决绝。

      成婷立叹气,某男眼中没有变化,进展貌似不太顺利,莫非某男真的是玻璃?虽说她对于BL事业是这么的热衷,但是祖国都实行计划生育了,社会也进入老龄化,要是再那么多BL就会人丁单薄啊,再说,尤晓铭这等尤物,还是需要珍惜的……

      余下尤晓铭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捡那一大堆本子。成婷立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艰难地蹲下身,帮她收拾了一叠,轻轻地说:“你是故意的。”
      刹那间就一阵寂静,两个人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没有听见,只闻得远处嘈杂的打闹声。尤晓铭颤惊惊地看她,眼瞳里的光一闪一闪的,断断续续地说:“你……怎么可能。”
      成婷立站起来,见她这样,便明白事情不出她所料,把那一叠本子放到尤晓铭手上那一大堆的上面,语重心长道:“咱俩谁跟谁呢,你那点伎俩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子对这种闷骚男是不行的!一定要抓住他的弱点:外冷内热,用……”见尤晓铭好像对手上一堆重物不堪承受,某色女又道,“你先去把作业交了我再告诉你吧。”
      尤晓铭听得一愣一愣的,成婷立这一说,才如梦初醒,感激零涕地点点头,向办公室走去。
      那个背影,娇小可怜,令某色女自惭形秽。

      等到尤晓铭回来,某色女正在窗户口张望,看到那茂密的香樟树下,XO正在和一个女生说话,而且貌似很开心的样子。
      皱眉。
      再皱眉。
      视线杀人。
      再视线杀人。
      无功而返地失败。
      突然发现自己做的事情让自己都不能容忍,她在干什么啊,吃某种酸性物质么?
      无视掉某人,继续做她的红娘。

      某色女拉住尤晓铭,跟闺中密友促膝长谈一样:“想要抓住冰山闷骚男如黄瑟同学的心呢,你的物理条件十分良好,十分具有优势。但是想要真正地将他绑在身边,要注意这几点。1、出众,不可以胭脂俗气,不可以妖娆娇媚,而是要清纯脱俗,气质是很关键的;2、单纯,不可以拥有许多计谋,不可以一句话在肠子里拐几个弯,就算是坏话也要直接说出来,对付多金冰山更有用;3、嫉妒,适当的时候要学会嫉妒,但不可太过火,要让他感觉你有多么的重视他,嫉妒时,不可以红杏出墙;……”虽然小言里经常会出现“一不小心”的“出墙”,但是还是不要为妙吧?
      尤晓铭继续充当“愣神”,几愣几愣的,最后才缓缓说:“婷立,你好厉害。”
      “那是当然!”某色女自豪中,眼前仿佛是光明明的通向成功的大道,一脸向往的神色。
      “那你为什么不去追呢?”尤晓铭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问道。
      “咳……为什么呢?”某色女心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对手指,碎碎念,然后抓荡下来的头发,蹂躏啊蹂躏,最后憋出一句,“因为我不喜欢他这个类型的啦。”
      尤晓铭见她心虚了,连忙追问:“那你什么类型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时,成婷立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居然是刚才在树下跟美女幽会的某位,顿时皱眉,胡诌道:“类似……类似你这样子的!”
      许久才发现自己说的话要多蠢有多蠢。

      一阵轻轻地风刮过,刮起地上的沙子,卷走……
      天上一只乌鸦飞过:“哇——哇——”
      尤晓铭目瞪口呆,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尽是不容置信的神色。
      某色女心想,误会结大了,连忙摆着手一口气说:“你你你……别相信啊我瞎说的我取向很正常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不是GL啊。”
      尤晓铭松了一口气,但眼里仍有不相信的神色。

      乌鸦继续地叫,天空湛蓝湛蓝的,一望无际,蓝天下的XO突然觉得脑袋上四个地方像扎了针一样疼了一下,接着又好像听到某人的声音和一阵酸味。
      却仍是笑着回答:“她没事,是的,我非常喜欢她。”

      天却是挺早就暗下来,四处都是昏黄一片,还没上灯,夕阳的余晖照得人暖洋洋的。天穹似是浸染了兑了水的红色颜料,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从淡红到浅红到大红再到血红,层次感十分强烈。

      公交车上,XO与某色女依旧左右而坐。
      “我想去你家。”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这样呼出气。
      “啊?”成婷立皱眉。
      “或者你去我家。”程翎继续说,嘴角没笑,眼里却载满了笑意。
      成婷立掂量着,都不大好,就认真地说:
      “那你去你家,我去我家。”
      程翎微微笑道:“你爸妈今天不在家。”
      “你怎么知道?”成婷立继续皱眉。
      程翎脸上竟闪过一丝凄凉,眼里懒洋洋的意味也渐渐消散,只是声音低低地说:“你去了我家就知道为什么了。”
      某色女白眼,望天道:“就算我爸妈不在我也不去。”
      “为什么?”
      成婷立灿烂地笑:“妈妈说,不可以夜不归宿,不可以随便到男生家去。”心里却莫名其妙想到了树下某两个人的身影。
      “这样啊……”程翎低头——又是那个绝美的轮廓——想了一会又道,“我以我人格保证,一定保证你的安全!”一脸坚毅的样子。
      成婷立不屑,挑眉道:“就你叉圈的人格?”
      程翎干笑,玩味地盯着她,目光幽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胁:“那么周末白天来吧。”
      “好。”没经过大脑就说出来的话。
      若干分钟后,追悔莫及,无用……

      因为再过个星期就是校秋季运动会,各个班级也已经开始准备起本班的参赛名单了,课余的时间,体育委员也一个一个地问,然后把名字和项目纪录在表格上。
      某色女怨念,上面列着的运动她一个也不擅长,唯一擅长的游泳表格上却没有。
      于是放弃当运动员的机会,充当后勤人员。
      成妈妈拍拍她的头,说:“后勤的拍照人员,去给老妈拍几张暧昧照来。”
      成婷立一想到这个好处,不由精神抖擞。

      周六中午,放学。
      太阳很明媚却不耀眼,是个好天气。天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纯纯的颜色,一望无际。
      地上的落叶厚厚的,铺满了整条走道,红、黄、绿,各种颜色,混杂着,像是一条五彩的地毯,一脚踩上去,都快要埋到脚踝了。一整条街道,都是落叶,似是通向天堂的道路,美丽缤纷。
      路边上的枫树槭树,也生得如火如荼,远远望去,像是挟着枝干的日落时云彩,艳得似是在梦里。还有那些的香樟,高大魁梧,这时节了依然是青的,掩了太阳,但细碎的光线仍是透过那树隙在落叶道上洒下斑驳。
      成婷立看得呆滞了,她没有想到,在这个她所熟知的城市里,居然还有这样子的风景。

      还未到家的那站,她便随着程翎下车,去他家,路上,是这样一副景色,美丽得恍惚是在仙境。
      “走吧。”程翎拉着她的手,往一处巷子走去。
      他的手很温暖,甚至可以说是灼热。成婷立条件反射般缩了一下,但只抽出一半,又不着痕迹地反捉住,眷恋地握住,紧紧的。
      程翎笑笑。

      巷子不宽,是复古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两侧的房屋也是用青砖搭成的,墙角还有淡淡的苔藓,一缕缕炊烟从烟囱里悠悠地冒出来。房子很低矮,却还是遮住了太阳,因此整条巷子大部分都处在阴霾之中。巷子弯弯曲曲的,通向深处。不时有长得很不规则的树木斜出枝干来,就像……上吊用的。
      如果是以前,成婷立一定会害怕,这么个巷子,是某种灵异凶杀时间发生的高危险地带,但是此刻,竟是莫名其妙的平静,反倒是有一种亲切感。
      走了很远,程翎才停下来。
      他们面前是一间房子,一如刚才路过的那些,是由青砖搭成的十分古旧的房子,房子前面有一个不大的场,上面堆满了塑料废纸等东西,一捆一捆的,旁边还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那房子很低,只有两米左右,人若高了估计得弯着腰才能进门。上面的屋檐是用木板搭起的,再铺上零星的瓦片,像极了废墟,烟囱上是青色的炊烟。门是用木头做的,还有长长的缝隙,大大地敞开着。门上一张破旧的“倒福”也已经退了色,边上卷了起来,一边角还掉了,在风中颤悠悠的。
      “爸、妈,我回来了。”程翎朝里面大声叫了一声。

      成婷立怔在那里,她没有想到,这会是程翎的家。
      这样……破旧。

      程翎意味地看着她,静静地说:“不要想了,这里,真的是我的家。”
      成婷立咬唇,抿嘴,没有看他,只是清亮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程翎苦笑了笑,揽住她的肩,走进去。

      里面很暗,也没有灯,只有一窗子,还有门,阳光就从这外面照进来。在一旁,还能看见光束,很明亮,那里面的灰尘起起伏伏。
      只有两个房间,一共也才十几个平方。靠门的地方是一张四仙桌,上面的漆已经被磨掉了,有的地方也已经裂开,一个老人坐在旁边,笑着对程翎说:“快过来,等你妈烧好饭,就可以吃了。”又看到程翎旁边的成婷立,微微笑问,“这是谁?”看起来是程翎的爸爸,光线不是很亮,只依稀看到他黝黑的皮肤和深刻的皱纹,以及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她是我的同学。”程翎淡淡地应了一句,指了指一边的凳子对成婷立说:“坐吧。”
      成婷立只是默默点头,坐下。那凳子表面有些坑洼,虽然棱角已经被磨平,但仍是很不舒服。

      屋子一个角落,还被一个大灶头给占了,锅灶墙上贴着一张灶神像,两旁都有对联,上面还有横批,但字迹都已经模糊不能分辨了。灶后蹲着一个人,很明显比坐桌子旁那位年轻了一些,她正把柴或稻草塞进灶里,烧着火,橙红的火光把她的脸照得很通红却怪异,宛似地狱的修罗。
      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看着锅子里腾出大朵大朵祥云一般的水汽。

      过了好一会儿,程妈妈从灶头或站起来,走到前面,又拿起水池里的一篮青菜,走到煤气灶旁边。
      那煤气灶也是很旧,上面已经满是油渍,一大块一大块的。程妈妈拧开煤气灶,但直打了好几次火,那一圈小小的幽蓝色火焰才燃起来。然后她又倒了一点点素油进去,等油热了,便把青菜全倒进去。
      捣鼓了好一会儿,程妈妈把青菜盛起来,端到四仙桌上,又转身去打开大灶头上的锅子,顿时,一阵白色的水汽涌了出来,几乎把程妈妈淹没了。只见程妈妈麻利地端出一盘蒸在上面的菜,放到四仙桌上。原来是切得十分整齐的咸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接着程妈妈盛了四碗米饭出来,就坐到了剩余的座位上——从头到尾,她似是没有看到成婷立一般,招呼也不打一个。
      “好了,可以吃了。”程爸爸笑道。
      然后四个人就开动了。席间无人说话,只有静静的咀嚼食物的声音。那米饭很香甜,有着浓浓的稻草香;咸肉也腌渍得淡咸适当,再加上是在米饭上蒸出来的,同样带着一股浓浓的稻草香,很好吃;青菜很嫩,虽是用素油炒的,也未加许多调料,但是青菜那原本的清甜味就尝出来了。一顿饭,虽是简陋,但十分可口。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束,角度渐渐变了,照到了桌脚,细细的灰尘飘动着。

      程翎首先站起来,说:“我吃完了。”然后将碗和筷子都放到洗碗池子里,看了看成婷立。成婷立连忙也站起来:“我也是。”依样画葫芦地跟着程翎把碗放进水池。
      程爸爸朝他们淳朴地笑了笑,眼睛很有神。成婷立注意到,他的手,指节突出,很瘦,皮肤有怪异,有很多像是虫子爬在上面一样的伤疤,另外,拿着碗的那只手,手指还有些畸形,令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程妈妈还是没有看他们,低着头静默地慢慢吃饭。即使如今老了,她的轮廓也依然秀美,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是漂亮的。
      程翎拉住成婷立,往里屋走去。
      自始至终,她除了那句“我也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原本来时的亲切感消失了,她感觉气氛十分的压抑,就如同被一只巨大的钳子钳住了一般。

      里屋较之外屋,布置得精致了一些,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连着放在角落,被褥都是半旧的,叠得很整齐,上面绣着龙风鸳鸯图。正对床的是一个衣柜,黄木制的,上面的花纹也雕刻得颇为精美。衣柜旁是一只电视,正对电视的还有一只灰色沙发,也是破烂不堪,棱角上的布已经磨掉了。
      另个角落有一个窗子,上面挂了袋子、草帽等东西,阳光依旧是成束地照耀进来。窗子下,堆着几个箱子和一些杂物。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程翎刚开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头,半张着嘴,口中的话化作一声叹气,幽幽地呼出来。
      成婷立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没骗我么?”
      她不信,真的是不信,也不愿信。程翎给人的感觉是这样慵懒,就像是一个外表玩世不恭骨子里却异常认真的贵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家庭?但即使这是真的,她又为什么要颤抖?仅仅应该是吃惊啊。难道在她心底的最深处,也已经……把他当作一种依靠了么?
      程翎摇了摇头,说:“没有。”
      成婷立低头,不说话。
      程翎看她,突然说:“看电视吧。”然后走上前去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天线宝宝》。程翎干笑了一下,坐回沙发,慢慢地说:“这电视大概是我家最高科技的东西了……是几年以前我爸从二手摊上淘过来的。”那电视机,还是黑白的,不是十分清晰。
      当作没看见成婷立神游的样子,他继续缓缓地讲述。

      其实现在她见到的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继母。他真正的母亲,在很久前就故去了。
      那个很多年前的夜晚,倾盆的大雨。妈妈抱着刚满周岁的弟弟,发疯一样地往医院跑去。他和爸爸也在后面追。其实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唯有雨点打到脸上,然后整个世界都模糊的感觉分外清晰。
      全身都湿透了,妈妈手中的雨伞,骨架也折了。只有七八岁的他觉得,一切都麻木了。
      巷子这么狭长,连路灯都没有,只是一片的漆黑,黑到让人恐惧,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离他而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到了车站,可是深更半夜,根本没有公交车。

      他的妈妈拼命地跑,没多远,就倒下了。弟弟全身滚烫,已经昏了过去,在睡梦中不断地呜咽。
      爸爸抱起弟弟,让他把妈妈扶到路边店里,自己向医院跑去。
      只是,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母亲为此疯了,不出三日,便偷偷地上吊了,悬挂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他还记得见到妈妈尸体的时候,妈妈脸色苍白,一身白衣。他吓得歇斯底里地尖叫,然后躲到父亲的背后。
      她抛弃了他,她的儿子,抛弃了他的父亲,她的丈夫,就这样,随着自己幼子,登上了永不回头的黄泉之路。
      几年以后,现在的继母才进门。她待他很好,也算尽到了母亲的本分,可是程翎却一直没有感受到亲切感,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客客气气,疏疏离离。

      成婷立依旧是不说话,咬着唇,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视机屏幕。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只是隐隐听到那里面传出欢快的笑声。那几个“天线宝宝”,挥着手臂跑来跑去,因是黑白电视机,只能从头上的那根东西分辨是谁。以前她曾经陪弟弟看过,那时候是用来当搞笑剧看的,当他弟弟看得津津有味时,她一直毫不忌讳地大笑起来。此时电视里的那四个家伙,莫名其妙地在一边跳一边拍手,她却一点点想笑的感觉都没有。

      他的声音很低沉,又说起了父亲。
      程翎的爸爸是收废品的,一直很辛苦地把他拉扯大,又一直不让他打工,怕他累。爸爸一直有病,腿脚不好,医生说是关节炎,很好治,但是他一直没有去治。
      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每个他到得了的地方他都要去……就是因为捡垃圾,所以手上才有那么多的伤口,或是被划伤,或是温度变化大而裂开的。

      听到这里,成婷立一直注视着电视机,恍惚间出神,电视里放的是那个太阳里的孩子一直在笑,笑声很天真很好听。她嘴巴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最近爸爸的病越来越严重,发作得也越来越频繁,早晨我总是陪爸爸出去,也是因为如此那天才知道你的父母不在家。”
      成婷立一愣,眼眶突然就湿润了,一不小心两滴清泪就落下来,滑过她的脸颊,又消失无踪。

      屋子有些暗,仅仅一个窗户,窗子上还挂了一些东西,仅仅几束阳光从外面照耀进来,地上是残缺的光斑,如同破碎的梦。
      “成婷立,我真的好喜欢你。”程翎看着她,轻轻地说,语气郑重认真。
      成婷立仍是凝视着电视,电视里四个家伙在拥抱,一边跳一边继续挥着手臂。她目光的焦点却不像是落在那里,而是飘到了遥远的未来。
      她不看他,电视的光线照到她脸上,映出斑斑泪痕,一张脸,似是刚刚从水中出来。
      “可是……我家是这个样子,你会要我吗?”程翎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夹杂着无数痛楚与折磨。
      成婷立低头,轻轻地说:“我要你,我喜欢你喜欢到不能自拔,真的。”
      程翎看着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惊讶于她如此直白的告白。
      成婷立转头看他,窗子在他侧后方,阳光在他身后萦绕,勾勒出摄人魂魄的轮廓。她想,他的生母,也应该很漂亮吧?那种隐忍的美丽。
      她噙着泪朝他笑,说:“我要你,真的,不会因为什么原因不要你,因为我喜欢你。”
      她盈盈地看着他,使他的心也跟着沉醉。
      他猛地抱住她,喃喃地叫她的名字,一次,两次,三次……仿佛怎么样也叫不够,仿佛要把这名字刻入他的心间,仿佛要让他的声音永远留在她的心中,仿佛……这是一道缚咒,会将她永远绑在他的身边。
      那几小束阳光,悄悄偏移了方向,照在了他们的身上,像是也要一同见证这一刻。
      阳光间的灰尘飘动,宛似浮动的情丝,连绵不断。

      只是远处,那一根斜出的枝干,像是恶魔的手爪,将蓝天分为两半,极其怖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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