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季节》香花楼子

1、壹

　　烟火季节

　　吃晚饭的时候，小雅甩给我一张成绩单。
　　“哥，下星期家长见面会。”
　　我扫一眼，看到上面令人满意的数字，低头喝汤。
　　“公司忙，你自己去吧。”
　　“每次都这么说，班主任不满咧！搞得我好像没有家长似的。”
　　小雅不满地嘟囔着。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看她紧皱的眉头。

　　我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在公司业务部当个小小的业务部长，赚还算可观的钱养活自己和妹妹。小雅的父母在国外，只每逢过节的时候给小雅寄礼物和美元，从小雅上高中开始，我们已经独立生活。本来当初叔叔婶婶准备把小雅接去国外读书，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肯走。于是我让她寄住在我这里，到现在已经两年了。
　　从她高一到高二的家长会我一次也没去过，她成绩优秀，我认为并没有和那些家长一道听老师啰嗦的必要。
　　“下学期高三了，班主任说有必要见一次面，告诉家长一些备考的事。”
　　我笑笑：“乔澍雅还不是闭着眼睛就上A大，备什么考！”
　　她也笑了，不过还是不依不饶：“切！我看班主任根本也不是为了这个才要见面，纯属是因为这两年的家长会只有我一个人每次都是自己去的，搞得好象我多么瞧不起他似的，他不满呗，跟我谈话，叫你一定要去。”
　　这样的老师，我也见过，见不得学生太优秀太特别，总要树立作为老师的尊严。
　　“什么时候？”我问小雅。
　　“下周二下午。”
　　“好吧，我下班之后过去一趟。”我应了她。
　　“别迟到了，五点。”
　　小雅嘱咐道，站起身收拾了碗筷去厨房了。

　　哪知公司临时有一桩业务出了点小差错，导致一笔款子迟迟没有到位，新来的俄罗斯助理Lisa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搞不定，我在周二就不得不加班到九点，这样自然就错过了小雅的家长见面会。
　　我疲倦地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以为会看到小雅生气的脸，结果看到的却是一桌子饭菜，热气腾腾的刚刚做好，小雅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作为一个哥哥，我并没有好好照顾小雅，可能是因为她比同龄人要聪明并且成熟懂事一些，我也很少关心她。
　　我轻手轻脚地把她抱回卧室，然后洗了个热水澡才开始吃饭，收拾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正要回我的卧室睡觉，发现小雅迷迷糊糊地站在客厅里，困倦地揉着眼。
　　“哥……你怎么才回来？”
　　“没事，回去睡吧。”
　　“哦……”
　　“明天下午我会去你的学校，别忘了告诉你的老师。”
　　她慢慢地点点头，走回卧室。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听清没听清。

　　第二天回到公司，因为轻松摆平了上次那个小风波，经理看着我都露出赞许的目光，我谦恭地微笑，赢得上司更多好感。不求别的，只求能做的平凡人，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够了。
　　我请了半天假，下午去到小雅的学校。
　　到了的时候正巧赶上他们在上课，于是我便在学校里四处走走，等着她下课。
　　操场边上有很多男孩子在踢球，我路过的时候足球正好被一个孩子踢飞，朝着我这边滚来。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起初我以为他是个学生）跑过来捡球，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喊道“麻烦来一脚！”
　　我这就看清了他。他个子很高身材挺拔，有健康的小麦肤色，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非常吸引人，笑起来牙齿很白很齐。尽管他如此青春，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学生，他虽然张扬，却没有少年人的张狂，而且他的声音，绝非少年人的稚嫩。我想他大概是体育老师。
　　我把球踢还给他，他说了句“谢谢”，就跑远了。
　　他的眼睛让我记忆翻涌，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一个人。而那双眼在看着我的时候却根本没有半点儿涟漪，笑容也是礼貌性的，或许他根本没看清我长什么样子。

　　我走回教学楼，刚巧下课铃响了。我在小雅的教室门口等着，出来进去的女孩子们都窃窃私语地看着我然后走过去。
　　小雅和一个女孩一起出门，看到我。我走过去。
　　那女孩戳戳小雅，问：“这谁呀？”
　　“我哥，帅吧！”
　　“嗯，挺性感的，和大文有一拼。”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刚好走过去，听得清清楚楚。
　　小雅偷笑，回戳那女孩：“你说话太直接，把我哥吓着了。”
　　那女孩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过来跟我说：“性感哥哥，下次去你家做客，麻烦你要在家啊！”
　　于是我知道了她就是小雅经常提起的好朋友沙莲，去过我家玩，但每次我都不在。竟是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我笑笑：“下次去，我下厨招待你。”
　　沙莲哈哈一笑，走了。
　　小雅带着我往教师办公室走。

　　因为是下课，楼道里很乱，我这一出现更是引人注目。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小雅打招呼然后看着我偷笑，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珍禽异兽。
　　一直到教师办公室门口，人才少了下来。
　　小雅敲门进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表情很愤恨。
　　“大文又去踢球了，不务正业的老师！”
　　她这样咒骂她班主任。
　　我还没开口，另一个声音就响起。
　　“乔澍雅！我刚刚打喷嚏的时候就知道是你背后讲我坏话！”
　　我和小雅一起回头，看见满脸是汗的他。
　　我和他同时愣了一下。
　　“脏死了，这算什么为人师表啊！”小雅继续嘲笑他。
　　他对我笑笑，又是那种礼貌性的笑，然后对小雅瞪眼。
　　“看我不跟你爸爸告状，让他回家打你屁股！”
　　我又一愣。
　　小雅突然暴笑起来，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上课铃响了，他拍拍还在笑的小雅，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余老头的课快回去上，我和你爸谈就好。”
　　小雅本来气顺得差不多，听了他这话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跑回教室。
　　边跑还边说“那你就好好跟我爸谈吧！”
　　他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抱歉地对我笑道：“乔先生，请你先进去坐一下，我去洗把脸，里面那个最乱的桌子就是我的办公桌。”
　　我点点头。
　　依稀感觉这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老师们都去上课了，办公室里没有人。我走进去之后果然一眼就看到了最乱的桌子。
　　那桌子上放着MP4，线都很乱地缠在一起，左面摞了很厚的书乱七八糟什么课目都有，右面是一沓CD碟，我端详了一下，有我大学时代最喜欢的摇滚乐队，学生的一大堆作文本就放在CD旁边，摇摇欲坠，杯子什么的已经泛滥到了桌前的窗台上。和其他教师的桌子相比，他这里简直像是遭了台风。
　　我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笑什么呢，我这里的确很乱吧！”
　　说话间，他已经走了过来，站到桌子前面用手把桌上的东西胡乱一推，腾出一块地方，然后又在那些东西里翻腾着。
　　水珠从他脸上头发上滴下来，落在桌上。
　　我站在那儿，似乎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阳光和汗水的味道。
　　“找到了。”他说着，拿出一张单子。
　　“坐。”然后随手给我拉来一把椅子。
　　我坐下，看到他正盯着我看，黑亮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
　　“怎么？”
　　“啊，没，”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松地笑笑，“我是没想到乔爸爸这么年轻英俊，呵呵。”
　　我无奈地笑起来，原来他是在想这个。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他有些诧异地接过来，看了半晌，然后夸张地喊出声。
　　“乔澍羽……乔澍雅……你是她哥哥啊！”
　　我笑而不语，看他抓耳挠腮窘迫万分。
　　过了一会儿，我俩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你的学生们叫你大文？”我看看他。
　　“我叫文略，文韬武略，呵呵。”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爽利地伸出手。

　　知道其实是同龄人之后，他更加放松起来，其实从一开始，我在他身上就完全感觉不到老师的拘谨和沉稳。
　　接着他跟我谈了一些小雅的情况，说小雅非常聪明，但有的时候在基础的东西上很容易失分，而且高三快到了，身体上的营养也要加强等等，说得非常详细，又完全不像刚见面时候那样大大咧咧了。听他讲着，我忽然想，他一定是个非常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这个，”他拿着在那堆东西里翻出来的单子，递给我，“是下学期的课时计划，你看一下。”
　　我拿着，笑道：“其实我根本没怎么管过小雅，这个给她自己看还差不多，她可会照顾自己。”
　　“走形式嘛！我原本以为是她爸妈来呢，学校对老师有要求的，要‘必须把教学计划传达给家长’，我也是为了给家长交待，现在的学生家长都很挑剔呢。不过没想到来了个帅哥哥，她可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哈哈。”
　　我感慨于他的直白。
　　“你是教什么的？”
　　“语文。”
　　我哑然。
　　“哈哈，不像？”他又笑了。
　　“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把目光移开，望着那摞CD碟，“你喜欢LINKIN？”
　　“他们是我的爱。”他夸张地说。
　　“我过去也很痴迷他们，不过工作之后真是没有时间再听这个。”我叹口气。
　　他回过身去伸长胳膊扶着那一沓光碟，另一只手把最下面一张抽出来，“这是我从英国邮购的，原版演唱会现场，效果好到爆。”
　　“你还是真是个热血的教师。”
　　我接过来，笑着说。
　　看着那张碟的封面，我有些怅然。如果是从前的我，应该也会这么热衷于他们的，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默默忙碌，变得只花心思与工作。
　　“借你听啊。”
　　文略的声音把我拉回神。
　　“借我？这么珍贵的东西？”
　　我故意说珍贵，其实那张CD被压在下面，封皮都有些皱了，盒上也有了划痕。
　　他耸耸肩，很大无畏。
　　“难得碰到知音么，学生们都听周杰伦。”

　　离开学校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半，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话题完全由小雅转到别的了。后来文略说接下来有他的课，我便起身告辞了，其实我很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教课的，但总觉得不太妥当。
　　小雅晚上要上自习，我没有等她，先开车回家了。
　　在车上我才想起来忘记了要文略的电话，看着他给我的那张LINKIN演唱会的原版CD，我仿佛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些日子。
　　我记起我给了文略一张名片，但又马上想到以他的个性恐怕那张名片早就葬身在他桌子上的垃圾堆里了。

　　难得早回家一次，我做好了饭菜。
　　等待小雅回来的时候我把那张CD放进音箱。
　　播放屏幕开始计时的一刹那，重金属的震撼感觉冲进了我的耳膜。
　　我渐渐回忆起来几年前在我脑海里倒背如流的歌词。
　　那些歌词熟悉而陌生，缓缓流回头脑里，竟有一种老友相会的感叹。
　　\"I tyied so hard/
　　And got so far/
　　But in the end/
　　It doesn\'t even matter/
　　I had to fall/
　　And lose it all/
　　But in the end/
　　It doesn\'t even ma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