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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成x士郎]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下 ...

  •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4.

      柳洞一成已经忘记了,究竟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察觉到卫宫士郎身上所存在的歪斜和异常。或许是在间桐樱的葬礼之上,也或许是更早之前。
      说起来那是一个奇怪的葬礼。
      本应出席的慎二并没有到场。从头到尾打理着葬礼的一切的,是最近才回国的远坂凛。在黑色衣衫的映衬下,她的脸色显得异样的苍白,就像死去的是她的亲生姐妹一般。
      他沉默地尽着作为僧侣的责任,却无法不去注意到一个事实:在前来告别的同学中,那个最该到场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在葬礼结束之后,他请远坂凛到寺中小坐。冬日的天空积满了阴云,寒风穿过了空荡的庭院无谓地呼啸着。对方沉默地坐在那里的样子反而让他无法适应——尽管认识了那么久,他也从未见过远坂这样形之于外的疲惫。
      在茶香氤氲开来的时候,她忽然抬起了眼睛,惊讶地注视着屋中的暖炉。
      “——卫宫曾经来过这里?”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那暖炉是前几个月卫宫过来拜访时顺便修好的。
      远坂站了起来。她将手默默地放在暖炉上方,就像这样可以确认:“……确实。越来越漂亮了,那家伙的手段。”
      “……远坂?”
      “柳洞君。卫宫士郎已经不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了。”回过了头,远坂异常严肃地说着,“也许我应该劝你不要再去接近他。但是——也许你还能把他带回来。也许只有你才能将他带回来。”
      他并没有惊讶。
      确实是、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多少地感觉到了。
      从卫宫越来越少地露出的笑容中,从重复着过去却躲避着现在的对话中,从偶尔掠过青年脸庞的危险表情中,甚至是在高中时代、在他注意到对方那总是投向天空的目光之时——
      “他做了什么?”他问着,声音不像自己所有般陌生。
      悲伤的阴霾浮上了凛的眉间。
      “你会知道的。”
      最终她只是这样说着。

      后来他去探视了住院中的间桐慎二——那个人就算到了世界末日大概也会像杂草一样精神。靠坐在床上,他哼哼冷笑着迎接着昔日同学:“真是久违的稀客。我可不觉得你是好心前来探视我,直说了吧,你来干什么?”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毫不避讳地问——对慎二根本没有必要表现出善意,因为善意和恶意都只能得到讽刺和虚张声势的回馈。笑得扭曲了面孔,慎二几乎要拍起大腿来了:“怎么?我还以为你最近天天和凛那家伙混在一起早就听说了呢。也对,她是卫宫的老情人自然不会说他的坏话,就算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也一样。啊呀,我身边真是充满了一群团结友爱到让人作呕的家伙呢——”
      他索性站了起来。
      到这里来根本是个错误。相信谁也不可能相信这个家伙。
      “这么没耐心?会长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他杀了樱哦。喀嚓一下的、轻而易举的、像处理怪物一样的,把那个偷偷喜欢他的学妹杀死了哦。”
      他骤然转过了身。那表情只是让慎二笑了起来。
      “不敢相信吧?觉得我是在骗你的吧?卫宫那么老好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他可是个连我都能当作朋友的家伙呐,对吧?”
      眼泪不断地落了下来。似乎是为了遮掩这恐惧,慎二继续嘶哑地笑着。
      “你被他骗了,我们都被他骗了,那家伙一开始、就不是‘人类’——”
      没有再听下去,他离开了病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楼。
      偶尔有鸟在灰色的天空中掠过,投下片段零碎的影子。他抬起了头,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遥遥而去的鸣声。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卫宫士郎”的背面。
      ——那只是开始而已。

      5.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住处的。谵妄和高烧袭击了他。在清醒和昏迷的间隙之中,他看见男人无数的死亡,而每一次的刽子手都是自己。
      他拉动了绳索。他扣下了扳机。他挥下了长刀。漫在他的手上鲜血直到此生的尽头也无法再度擦去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错误的事情。
      不依靠着法律也不依靠良知,而仅仅出于单纯得愚蠢的念头——作为一个人而去审判一个人。本质上和卫宫那作为一个人而想要拯救所有人的理想,都同样骄傲并且无理到了极点。
      尽管、他只是想让他停下来而已。
      “没有办法。”
      ——在透彻的月光下,那微笑的脸庞看上去也像是在哭泣。
      “因为我一开始就是那个样子了。除了那条道路我无法再选择别的道路。而且——”
      钢铁一般颜色的眸子蕴含着强烈的意志直视着他。
      “那道路,我到现在也仍然相信并没有走错。”
      不。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就算听起来再美好,那并不是人类可以追逐的理想。因为我知道你所行过的一切,所以我能够这样断言:那绝不是正确的。
      你必须停下。
      我必须阻止你。
      到了现在,为了让你还能恢复成为卫宫士郎,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久违的清醒迫着他睁开了眼睛。他步履蹒跚地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徘徊多日的阴云散去了。阳光懒散地注视着在荒漠中矗立的都市。
      即使没有确认时间和日期,他也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这认知慢慢从身体内部蔓延开去,啃噬了痛楚也抽去了眼泪。到了最后,他只能茫然地望着这副仿佛虚幻的景象。
      “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说着这样的话,黑色西服的负责人最后将金属盒子交给了他。
      在意识到手中细小的盒子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卫宫没有对自己之后的事情交代半个字眼。
      到了最后,男人也不知道如何去爱“自己”。
      到了最后,男人也没有恢复成为“人类”。
      就算付出了决心、承担了罪孽,他想要求得的救赎,也并未降临到对方身上。
      到头来,只剩下无意义的谬误的累加——
      他憎恨这尽头。但除了接受之外,便别无其他的出路。

      6.

      后来他仍时时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所发生的事。
      被雷声所惊醒时听到了拉门的响动。摸黑坐起来的他看见了浑身湿淋淋的男人正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他的房间。闪电短暂地划破天际,一瞬间的亮光照出了常来到访的友人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吃了一惊,慌乱中找不到电灯的开关。黯淡的夜光里卫宫的脸色苍白犹如见到了鬼魅,或者他自己本身也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本能地感到背后发寒,他强迫着自己起身走向卫宫。
      然后他被抱住了。
      那是意料之中的冰冷的拥抱。他能闻到从卫宫身上散发出来的绝望、痛苦,以及混杂着雨水和泥土的、一丝并不真切的血腥气味。
      在常理之中自己应该安抚着对方让他镇定下来。拿来毛巾和干净的衣物,烧一壶热水或者端些厨下的食物,让卫宫好好地休息片刻。可是他明白这是自己夜复一夜的等待所趋向的必然结果。
      双曲线所能达到的最接近的距离。
      于是事情发生了。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开始的。事实上那也绝非疗伤或者安抚之类的行为。他们亲吻着一如周遭的世界并不存在,剩下的只有这短暂的时地。他们用一切亲密的动作确认着彼此,确认着存在于想象而从未经历的生活,确认着日复一日和风波动荡的未来,确认着仍然继续和已经抛弃的往日。

      他想过——一瞬间想过——是否能就这样阻止卫宫,并把他带回这平静的生活。
      但是他立刻觉悟到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柳洞一成被形塑固定成为了眼前的形态,对于卫宫士郎而言,改变也已经太晚了。
      然而他知道卫宫始终在追逐着超于其上的东西。从那个告别的午后、甚至从他们仍然分享着盒饭和修理各种东西的傍晚他就已经有所预感,他们将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而且,并不是简单的劝说、留恋乃至羁绊可以改变。
      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他越来越深地走向错误的泥潭之前,强硬地将他身下的道路斩断吧——

      “一成。”
      他听见男人在耳边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姓名。短暂的思绪被截止了。他感到热切和激动。也许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潜意识中梦想过这样的图景。
      卫宫士郎。这个总是朝向着遥不可及的目标而前进的男人,为自己而停留了。
      他们交换着热度犹如在雨中取暖的两只小兽。赤裸裸并毫无顾忌地。情色并天真着。仿佛要袒露一切,又在最深处冰冷地拒绝着。
      这是什么也不代表的行为。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抵达了绝望的终点。
      卫宫似乎自痛苦中平息了下来。他吻着一成的发际,然后坐了起来穿着衣服。
      他撑起了身体,问着:“明天要去哪儿?”——长久以来他们已经惯于用这样的问题作为短暂的相聚的结尾。
      卫宫说了一个地名。那是过分拗口的发音,但是他还是记住了。
      “再见,卫宫。”
      一如既往地,他送别着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的男人。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挥了下手。
      雨后的空气从敞开的拉门扑了进来。他走到了屋中的电话机前,拿起了话筒,听着长长的拨号音。
      还不是现在。
      他对自己说着,将话筒重重地按了回去。
      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他能够把卫宫带回来——
      但是他再清楚不过,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曾经见过的黑色西服的负责人所说过的话,丧钟一样在他的耳边回响着。
      早晚有一天你会联系我们。

      7.

      后来他老了。
      他开始忘记很多事情。吃饭的时间。诵经的时间。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和认识的人。夜晚的时候睡眠也不再造访。他静静地坐在遍布月光的廊上,就仿佛在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访的客人——尽管并没有人会来拜访。
      他们都知道他就要死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也许自己等待的是死亡,他这样想着,却又并不相信这一点。
      曾几何时自己这样等待过——在春天的花信中、夏夜的凉风里、秋日的落叶和冬日雪后刺骨的寒冷里。然而他的记忆已经在年轮中全部磨损,剩下胸口中一无所有的空洞。
      直到在某个照例失眠而徘徊的夜晚,他在书架的深处发现了某本不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书。
      书的封面包裹在牛皮纸中。他翻开扉页,发现是本从未听闻过的外国小说。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一边搜寻着残损的记忆,一边翻动着泛黄的书页。经年陈旧的纸张似乎经不住触摸一样,在指尖留下了蝉蜕般轻脆的质感。他感到有些丧气,想要合上书的时候才发现用作书签的红色缎带在纸页之间露出了头。
      那是自己看过的部分吗?
      他下意识地将书翻到了最后。茫然排列的文字最终恢复成字句跳入了他的眼帘。

      要是我终究还是知道了什么是爱,那就得归功于你。
      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但却从未指望,你这个骄傲的人什么时候会对我讲出来。现在你对我讲了,而且是在这个我已一无所有的时刻——*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这本书是在什么时候、由谁交到他手上的。他也才想起,自己一直怀抱着的巨大空虚的来源。
      他放下了书本——小心翼翼地将它塞回了书架最深的地方,然后走到了廊下。
      月色绮丽。
      他注视着月色下的庭院和其中水草一般的树影,就像许多年前所作的无目的的等待。
      在无所有的寂静之中,他听到了后山梅花凋落的声音。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das Ende——

      *摘自《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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