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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的三叔 ...

  •   江左金陵,达官显臣,豪商巨富,纷至沓来;琼楼玉阁,舞榭歌台,鳞次枳比。白日画檐若云,夜晚灯花如雨。河中有画舫灯船几艘,河对岸九龙壁流光溢彩,栩栩如生。岸上,梅兰亭,颐春楼,明日台,挽月阁的金字大招牌各自映照着。
      开国晋元帝偏安江禺,以建康为都。乌衣巷是为当时权倾朝野的大臣宅邸,贵族士大夫的院落。高门大宅,宝马香车。青石小路,两旁青砖小瓦,回廊挂落,一栋栋楼宇起伏有序,浑然一体。

      1总有人相思入骨,疯魔成痴。
      我问乐文清,情为何物?
      他指了白墙说,情之一字,分文不值。
      我提一口气,不死心问道:若有人看不破呢?
      他笑着回头对我说,不破不立。
      与乐文清说话,有时多半绕了圈还不在点子上。哀叹了一声,就下了酒楼。

      我是谢家三公子,我有个三叔。他疯了,十年。
      在我看来,情之一事,得之是命,失之即幸。真的,看我小黄叔便知。他为之痴,为之狂。苦的只是自己,执念太深,救不了。何苦来哉?

      想当年,我才十岁,整日就雄纠纠气昂昂地跟着他后头。看他骄傲霸气,我就耀武扬威;看他肆意轻狂,我就张牙舞爪。我不黏爹,不黏大哥二哥,只喜欢跟着三叔--我的小黄叔。
      后来,爷爷让他成亲,与王家小姐。于是,他不能常来找我,索性我就去找了他。

      那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我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见着那对郎才女貌,心里极为不舒坦。鬼使神差地推了一把--就把王家小姐推到湖里去了。好在小黄叔是练家子,眼疾手更快,抱着王家小姐就一起坠了湖。

      我当时一动不动,后来才觉得后怕。要是小黄叔出了事,怎么办?对那位王家小姐,我从头至尾,也不觉的歉疚。
      再后来,我就被我爹送回了陈郡祖地。

      一晃十年,我又回了江左上京。听说爹任左相,与王右相录事一同辅佐朝政。听说大哥娶了清河崔家的女子,做了扬州州牧,都督江南诸军事。听说二哥领着北府军横扫无敌,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任了豫州刺史。
      听说了很多人,独独缺了我最是记挂的那位。

      “我三叔怎么了?!”我问遍府里上下,才有人敢告诉我--我那位天材英博的小黄叔呀,为着一个逃婚的女子,竟疯魔了。
      终日痴呆不发一言,算是正常的。不好的便是发病,一发症,就把自己扮作女子--称自己就是王家小姐。

      为什么没人告我一声--竟瞒我十年!
      小黄叔的贴身奴才,阿布告诉我,谢家是名门丢不起这个脸,只对外面说是久病缠身,连我也一道瞒了。

      推着房门进去,前脚刚着地,步履飞快的迎面来一人,摇晃着嚷道,“黄德、黄德,我饿!你都不回来陪我!”
      稍稍拨开“她”贴着前额的碎发,轻柔的抚平“她”皱着的眉头,笑道,“是我不对,嫣儿莫气啊。”使了个眼色,就屏退了阿布和陆小安。

      “她”从我身上挪开些,眨了两下眼,略带羞涩一笑,“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我今日又做了个噩梦,你不要我了,不想与我成亲,还跟别人跑了。我哭着就醒过来了,又见不着你。”

      细细打量。嗯,眼睛是红的,鼻子是红的。“她”又做梦了,只是一切颠倒了。我早已习惯,回来后,却亲见着小黄叔时而疯癫,不认得我,不认得他自己。只以为自己是那女子,或把我当成他自己。相思入骨,便会化作执念,逼得自己肖想成最爱的那人,一举一动,一模一样。

      这是怎样一份深情?痴恋么?我不懂,也不想懂。
      小黄叔当初爱招桃花,凡是在大街上遇上的女子,要么娇滴滴羞答答的给他递上丝绢,要么折了花送给他。可到最后,他的心里眼里只放下了那位王家小姐。他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的小黄叔再也不会对我喊着,“嘿,谢小三,我是谢家三公子,一山不容二虎,你以后就叫小三子,快叫我三叔!”。

      往事如烟散。
      我低低的喃着,“小、黄、叔。”

      多数情况下,我是不信怪力乱神的,哪怕街头巷尾传遍了的。至于算命的八字神煞,我亦不信。
      但这一天,偏偏遇到了一群‘煞神’,我管它叫自作孽。
      总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么仇人见面就分外眼红?

      狭路相逢,我不过是出门散个步,恰巧走到文英街,就看到那个绿衫缎袍紫玉带,玉冠束发的倒霉催,桓温。真是我命中的克星。身后跟着的是面目清秀、面色不善的庾严、庾清,这两个为非作歹、为虎谋皮的小崽子。

      我原是不想生事端,倒也不是怕,只是没那个心情。

      “哎哟喂,我瞅着眼熟得很呐,这不是谢、小三、公子嘛!”他仰着脖子,嘴里是怪声怪气的调子。

      这个该死的桓温,偏要坏我心情。我最是忌讳旁人这么叫我。普天之下,除了我的小黄叔,再没人有这资格。
      “桓小宝,你怎么吃撑着、跑回上京来玩儿了。”我回击道。这‘小宝’二子于他是死穴。

      就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却又不敢冒然发作。
      我们几家同为世族豪门,王谢更是“公侯世及,宰辅相因”。且不说当年谢家长辈金戈铁马,威杀四方才有了如今的大晋天下。我爹是一品相爷,他恒小宝爹二品尚书,这便是差距。再比较几位兄长,那也是我的大哥二哥厉害。至于他为何这么厌恶我,只怪我先对不住人家。

      话说当年,我年幼无知。一次生辰宴上,各大家族都送来了贺礼。而我忙着看小黄叔送我的一柄青具剑,竟随手将桓小宝亲作的画卷置于地上。赶巧不巧,桓小宝闯进我书房,见此景便对我破口大骂。

      “不知所谓、不识好歹,你可知小爷的画是别人求不来的!你抱这把破剑做什么,拿来!”
      我当然不肯给,当时就扭打成一团。然后,他被我狠狠咬了一口,就在肩上。

      最后嘛,他爹我爹还有谁谁的爹都见着这番情景,也不知谁小声嘀咕了句“恒温打不过谢天笑”,怕是就此为我埋下了祸根,从此两人一对面,便要拳脚来往一番,他也不腻。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记性好,心眼小,多年来回回不敌我。要论骄横跋扈,阴险毒辣,我倒不如他,可惜,我牙口好--大概他也是有阴影了,听说每回败了,就回家服药。

      “哼。”他低哼了句,甩了甩袖子,拿眼瞟我,“你不知么?”

      你知又不言,我自然不知。我无心去猜,反正与我无关。正打算走,却被两道人墙拦我去路。

      庾严、庾清两兄弟这些年是当定了桓小宝的尾巴,走哪甩哪。听说当初庾将军为这个双子生诞大摆了三天筵席,花费巨万钱。就连当朝皇帝还亲自送了宅子。我倒是好奇,这两小子身手不错,怎么就跟了桓温呢?难道是臭味相投?可要换我,每天回头就见这两张一摸一样的脸,实在也烦的怕了。

      “哼。”桓温又瞟了我一眼,“陛下已是垂暮,不堪朝政,有心扶植太子继位。你爹还有王老是左膀右臂,你竟一点风声也不知?”

      哦,原来那件事是真的。最近半月常常见不到爹,我是有听闻爹身边的亲信提到,小太子以往于早朝上不过是点头附和,不参与事,近日也不知吃错什么药,竟敢提议要改了应仕制,这些年来王族公卿教化废弛,不遵法度,为了中兴朝事,应让庶族寒门与士族子弟一道竞试,为朝廷选出贤能。

      若换了我是太子,既然有那显赫身份,就好好享受安逸,反正司马皇族一直以来倚靠的不过是大族,他这么做法恐怕要遭人记恨,以后的皇位更是坐不安稳。莫说如今朝堂还是士族把持,想要动摇大族根基,根本痴人说梦。

      “那这么说,你是打算来考个官来做做?”

      “哼,那不过是在朝上给太子面子,走个过场,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这回摆明了是要做戏,哪怕像他说的,真选了寒人当官,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做不得主。再说,你爹还有王相,一个不反对,一个举荐了自己世孙当少傅······”

      光听到王家二字,心里就扬起一团火--因着小黄叔,我见着王府的牌匾都是绕道走的,明明恨得牙痒痒,可是又做不得什么。
      情痴,若是小黄叔能看开些,不至于这么伤己。

      与桓温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见我也无意纠缠。等我走回去的时候,暮色正晚。倒是想念少年,小黄叔总牵着我,沿着河提,看着两岸风光,却说着,若策马飞驰,去山林高处,欣赏落日余晖,才是美哉。

      进了房门,就见阿布和陆小安已置放好了浴桶,准备替小黄叔沐浴。当然,自打回来后,一直都是我在侍弄。
      等两人退了出去,我便上前,端详他此刻安静的模样。小黄叔是好的,只是不言语。
      十年的岁月,抹去了当年的英姿,只剩瘦弱的身子,迷茫的眼神。
      我帮他慢慢退去云衫罗衣,然后是自己的。接着,牵着他下了水。

      沾湿了巾布,一点点给他擦拭。
      正面对着他,看得很清晰。倒是比以前白了许多。
      当年的谢黄德很有才情,年纪轻轻就负有盛名,仕途通达,为人放诞不羁。如今只剩一副躯壳,不负了当年。

      顺着额头,脸颊,锁骨,就移到了那两茱萸。手指轻柔的按了按,软软的。再两指轻轻一夹,一放,再夹再放。体会到它自我手下,在起微妙变化,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受了蛊惑般的将嘴凑近。
      不该玩的!我羞赧,立马停手。然后抬眼,再看小黄叔依旧是那副模样,心道安了。

      沐洗完了,陪着小黄叔坐了会。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临近。传来了陆小安的声,“公子,老爷回来了,命你去书房一趟。”

      我收拾了一下,让他就寝。临走又轻轻在他额头覆上一吻。这倒是没什么,儿时他对我,也常是这么做的。

      来到了书房,爹端坐着,表情一贯的肃然。我也只好收收筋骨,问了安,坐下。
      “爹,你找我。”

      “哎。”端着茶盏,爹喟叹一声,“你三叔,如今这幅摸样,原本我是打算早告知你的。但你的性子,冲动放肆,真若知晓了,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爹说的是。过往就过了吧,只要小黄叔好好的。对了,不知爹找我来为的什么?”

      放下了茶盏,爹望着我,以那种正经不过的语气道:“最近朝事有些变化。爹想你入仕,来帮帮爹。”

      想当初,我与爹有言在先,既然大哥二哥都当了官,我就好好当我的公子哥。可今日,这算什么?
      “爹,朝殿上的事,很棘手么?竟然需要我助您?”

      “你不知晓。陛下圣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希望太子--静殿下掌握大权,早日即位。原是没错,皇权也不过是虚设,各大家的势力早就覆于朝野上下。可你也知,如今,除了谢家,其余三家恐怕都想一家独大。王相是忠,表面上不动声色,却让他世孙做了太子少傅,太子殿下敢放出应试改制这种话,可想而知,用意明显。至于桓家的手段,暂时还不清楚,庾家的话,虽然与桓家交往甚密,却也没什么动作。我与你爷爷是为你们着想,求仁得仁,争得愈多,以后输去的愈多。”

      “那爹,你的意思是?”

      “我会安排让你进天学府,太子殿下已诏令,本月初十就会征各州郡举荐后生进京,通过初试者,不论世庶,都可留在天学府加以培育,日后再从中选出佼佼,任以官职。”

      “爹,难不成你想让我做考生?!”我在椅上有些坐不安稳。这种事可做不来。

      “你莫急。我是打算让你任学监官,也是从五品。一方面看着那些考生,一方面也可留意太子他们。”

      “哈?我去当学监?”爹也不怕我统领出一群衣冠禽兽?

      回了房,吹灭了烛火。卧躺下,看着窗外那一轮弯月,摇头轻笑--管他呢,明日事,边走边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的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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