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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十

      太阳已经落了山,廊下也点起了纱灯。
      屋里并没有燃起烛火,拉门倒是敞开着,木地板上映着檐廊上的灯光,随着夜风微微的荡漾着,好像涟漪似的。

      他们便是在这个时候离去的。
      鸟羽披上了外衣,在他前面出去了,他把碟子里的腌干果藏在了袋子里,便也跟了出去。

      红叶寺离小野家倒是不远,倘若有风的话,就连清晨起来寺里和尚念经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清楚。

      鸟羽在门口等了等他,他们两个就一起朝寺庙那边的方向走去了。因为看不到月亮,还特意朝下人要了纱灯笼的鸟羽,拢着左手,右手提住了灯笼,走在他身边时,才问道:\"听说小野家以前曾为那个叫做谷泽的人刺过罗刹女,是吗?\"
      \"啊,\"他想了一下,不太肯定的说,\"好像是吧。\"
      这个名字倒是听过的,可惜却一时想不起了。

      \"听说小野家的足利,在红叶寺不吃不喝的睡了半个月,便梦到了地狱罗刹女,于是便归来为谷泽刺了上去?\"
      鸟羽饶有兴趣的继续问道。
      啊,原来是这件事情啊,他的确是听千春讲过的。但怎么会被风传成这个样子啊?

      那时千春的祖父受人之托,要为那个名叫谷泽的男人刺幅图,但他日思夜想都无所得,心中甚是烦恼,竟不知不觉走入了红叶寺中。
      那男人大约是累极,竟然躺在观音像下面就睡着了。
      没料想居然梦中看到谷泽,盘腿便坐在他的面前,背上伏着一个女人,手指还指着他的身后,嘴巴又张又合,仿佛有话要说似的。
      那落在暗影里的女人,扶着谷泽的肩,缓缓的抬起了头来,朝他一笑。
      他在睡梦里定睛一看,居然吓醒了过来,一声冷汗的惊坐在那里。

      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的男人,足足有两天三夜没敢合眼,虽然最后终于还是替谷泽刺成了那副图,但却再也不肯为人刺罗刹女了。
      后来,那个名叫谷泽的男人便不知所踪了。
      那时众人都以为那男人必定是在别处成就了大业,所以不屑回来这最晴川。但足利却对家人说,\"他背上有罗刹女,如今必定在地狱的深处哀叹徘徊吧。\"

      直至临死前,足利才断断续续的把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年幼的千春。
      梦里所看到的,分明是举世无双的好容貌,可足利却知道,那女人就是自己冥思苦想的罗刹女。
      既然是人间不见的绝世殊容,为何又会如此的令人胆战心惊,即便是年迈的足利也说不清楚。

      但这样隐秘的事情,就连寿美也不知道,千春却告诉了他。
      虽然觉得不太好,可也只是随它去了。

      \"怎么,你也想刺罗刹女了?\"他开着那男人的玩笑。
      鸟羽怔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脸去看向了路边,没再说话。

      路边有一个石灯笼歪斜着,好像再踢一下就会倒在野草之中似的。
      鸟羽把灯笼伸了过去,好奇的照着它。
      \"狸猫...真希奇,\"鸟羽看了他一眼,\"这附近又没有山,怎么会有人想起做这样的石灯笼啊?\"
      \"啊...\"他含混的应着。
      以前他倒也是常走这条路,但却没在意过。恐怕只是随手做成狸猫的样子而已,那么粗糙的石工,即便过了这么久,那笨拙的刀痕仍旧隐隐的显了出来。

      鸟羽把灯笼递给他,撸起了袖子,然后一气的把那个歪歪的石灯笼扳正了。
      \"唉唉,\"他笑了起来。
      那男人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朝他伸出手来。
      \"算了,我提着吧,\"他走在了前面,那男人便跟了上来,两个人默默的走着,灯笼的光便一晃一晃的,落在了他们两个的前面。

      他偶尔会瞟鸟羽一眼。
      那个拢着手的男人,好像心里有事似的,只顾着朝前走,微微低着的脸上映着灯笼的光,神情倒是很专注的样子,倘若前面有个什么人的话,只怕就会这么着的撞了上去吧。
      想到这里,他便出声说道,\"听人说,红叶寺的愿签很灵验的。\"
      那男人似乎有些被惊到,侧过脸来瞧着他看了一阵儿,这才开口笑着问道,\"怎么,河下君还相信这个?\"

      他耸耸肩,于是手里的灯笼便抖了一下。
      \"比起那些在身上刺青祈愿的人,\"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懒洋洋的说道,\"我这样的人啊,只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鸟羽笑了起来,但却没有开口反驳的意思。
      \"河下君...\"那男人凝神瞧了他一阵儿,然后这才问他,\"你喜欢最晴川吗?\"

      喜欢...吗?
      \"只不过是习惯了吧,\"他瞧着脚下的石板,淡淡的说道。
      从小野家到红叶寺的这一段路上,其实都铺着石板,虽然都是不甚平整的断石,但常年被小野家的人踩去,也显出了些仿佛雨后青石般的色泽来。

      \"我倒是有点儿喜欢这里,\"鸟羽愉快的笑了起来,\"我出生的地方,又潮又热,是在南国的山林里,和这里完全是两样啊。\"
      那,你究竟又为了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了什么成了翔阳组的四代目呢?
      但这样的疑问,却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又要刺鹤?\"
      他问道,但话出了口,才觉得似乎问错了,便又补了一句,\"鹤是北国的鸟吧。\"

      \"大概是觉得,\"那男人倒是不疑有它,笑着回答道,\"我的愿望,也只有它才听得到吧。\"
      和他不同吧。
      鸟羽终于还是渴望着回到故乡的。

      直至到了寺里,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一路上只听到衣服那奚奚簌簌的声音,还有脚步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而已。

      寺庙旁边便是一条半人深的石渠。
      这是为了引水方便,几十年前,寺庙的人想出的法子,从河那里修了一条蜿蜒的石渠过来。
      那时的主持,虽然拜托了当时安西组的组长,但手里拿刀的男人哪里做得了这样的事情呢?
      驱赶着平地上的农民来到这里,脚踝上都绑着绳索,让他们没日没夜的修成了这条石渠。
      据说石渠修好后,便将他们全部斩杀在了闸口,用鲜血浇着那还未曾提起的闸门。

      人们传说,每年到了鬼节,红叶寺石渠里的河水,便会变得犹如血水一般,还说只要这条石渠还在,那些被斩杀的农民化成的厉鬼便永远都不会转生。

      所以别的地方都是鬼节里放灯,但在红叶寺,却是哪天都可以,偏偏鬼节那天就是不行。
      野鬼倒是可以施舍,可是厉鬼煞气太重,哪怕只是靠近,都会染上灾病,所以鬼节那天,红叶寺反而闭门不开。
      其实他知道,每年鬼节那天,和尚们便关起了门,说是要作法,但不过是拆开了香笼,清点香火钱而已。

      说到底,这世上恐怕是既无神也无魔的吧。鬼神也好,佛魔也好,也不过是编造出来的谎话吧,可是人们偏偏就肯相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走进了寺庙里,踩到的就是齐整的石砖了,院子里的木架上挂着许多祈愿的纸灯笼,鸟羽靠了过去慢慢的看着,结果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也过去了,瞧了瞧,原来鸟羽看到的那个,正是小野家的灯笼。
      \"真没想到,\"那男人打趣道,\"小野家也要祈愿吗?只怕钱箱里的钱都要扑出来了吧。\"
      \"难道钱多了还有不欢喜的吗?\"他反问道。
      鸟羽暧昧的笑了笑。

      纸灯也有卖的,但鸟羽却只买了一叠纸,连短蜡也不买,便揣在怀里,朝石渠那边走了过去。
      卖纸灯的小和尚抬起了头,翻了翻白眼,那神情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滑稽。

      那男人盘腿坐在了石渠边,凝神的望了一阵儿,他倒是在一旁站着,也不坐下去,只是用手扶着后颈,微微的转动着,环顾着四周。
      被引来的河水轻轻的拍打着石壁,夜里连个悄悄叫唤的小虫都没有,除了寺庙里那稀稀落落来去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这地方还真是安静啊。
      鸟羽凝望着远处的神情让人心里微微的发起急来,他前走了两步,在那男人身旁坐了下来。

      鸟羽瞧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那一叠纸来,分了一半,拍在了他的胸口,不客气的说道,\"叠吧。\"
      \"为什么?\"他眨了眨眼,\"要祈愿的人,是你吧?\"
      \"你就没有什么心愿吗?\"鸟羽扬起了眉,露出了不相信的神情来。
      那男人松开手时,那叠纸便从他的胸口滑落了下去,犹如被刀削断的蝶翅一般,轻轻的堆落在了他的腿间。
      他随手拿起了一张,举到眼前瞧了瞧,便朝后倒了下去,平躺在了地上,然后用那张纸遮住了脸,轻轻的吐着气。
      \"...没有啊,\"说完,他便闭起了眼,喃喃的说道,\"唉,真是伤脑筋啊。\"

      香火的味道,在石渠边就仿佛被河水冲淡了似的,若有若无的,倒让人喜欢了起来。
      他躺在地上,闻着那湿润泥土和河水略带腥气的味道,忍不住想着难道那个将数百人斩杀在石渠旁的故事是真的不成。
      但想到这里便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在路上时,他便已经有些懊悔了,到底是为了什么邀鸟羽一同前来红叶寺呢?
      唯一的答案,或许便是鬼迷了心窍吧。

      他拿开了遮在脸上的和纸,那淡青色的纸面也映着河水上荡漾的微光,仿佛一抹影。
      鸟羽已经叠好了一只纸船,但却只是拿在手中,也不丢下水,只是静静的望着河面。

      \"河下君,\"鸟羽突然问道,\"你说我背上的刺青究竟什么时候刺得完呢?\"
      \"热起来的话,便不好刺了,\"他想了想,\"大约冬天落雪前便刺完了吧。\"
      \"冬天啊...\"那男人便沉默了起来,朝前弯下身去,把手中的纸船放在了石渠之中的河水上。
      \"我听说,\"鸟羽并不看向他,手抚着那叠和纸的纸面,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那个叫做谷泽的男人,是因为背上刺了罗刹女,所以才会发疯而死的。\"
      \"...\"他迟疑了一下,不禁开口问道,\"谁说他死了?\"
      那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在意的附和道,\"是啊,谁知道呢,没人瞧见过他。\"

      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自从那个叫做谷泽的男人失去了踪迹之后,安西组便一蹶不振了。
      没过几年,那个绰号叫做白发魔的男人,也随之失去了踪迹。

      那便是最晴川大乱的初始。
      失去了独揽一方的安西组,犹如一盘散沙的最晴川,在那之后,放眼望去,所见之处都是一片纷争。

      \"听说那个叫做谷泽的男人使的两把刀都是鬼刀,\"鸟羽似乎起了兴致,\"有人说,那两把刀是一对的哪,都是用罗刹鬼的血开的刃。\"
      他心底一震,想起了什么,便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腰间,落空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系着刀。
      虽然几乎没怎么用过,但在武场的时候,毕竟是系惯了的,如今摸空了,心里倒有了些不自在。

      鸟羽又叠好了一只纸船,小心的放了下去,瞧着它被水流带远了,这才看向他。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那男人露出了难以琢磨的笑容,\"唉呀,河下君真是好记性啊,连我对你说过什么话都一并忘记了吗?\"

      啊,他禁不住坐直了身体。
      \"...原来是你,\"他苦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很巧,\"鸟羽笑了笑,\"最初听声音,倒是象你,但怎么又成了刺青师呢,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呢。\"

      那大概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了,在回佐贺途中的道边,他遇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艳歌师。
      因为戴着斗笠,也瞧不见对方的脸,但那年轻艳歌师微微压低的声音却令他怦然心动了,于是便在那个叫做萤所的地方多停留了几天。
      那年轻的男人在弹唱之后,知道他带着刀之后,曾要求摸摸他系着的刀,那时他并未在意,只是解了下来,递到了那人手中时,才发觉对方是看不到的。

      但是摸了他的刀之后,那个盲歌师却对他说道,\"您为什么要把这样一把鬼刀带在身边呢?这样的刀,对主人来说,是个凶兆啊。\"
      他虽然不相信,却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本正经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男人却不再多说了,只是用手指抚摸着刀身上的纹路,然后叹息着,把刀还给了他。
      \"您就这一把刀吗?\"
      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却还是照实回答了,\"这原本应该是一对的,但我只有这一把了。\"
      \"倘若您找到了与之相配的另一把,再系起来吧。\"那盲歌师如此的嘱咐他道,\"这样的刀,是不能够单独带出来的。\"

      但这样的话,却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了。
      鬼或神,他都不相信。
      倒是那盲歌师在那灼热夏日里拨弄着三味线,所吟唱的字句,都被他记住了。
      或许是那几日总是在听吧。

      之前他还奇怪,为什么初次相见时竟然会觉得这男人似曾相识。
      现在看来,倒是他忘记了,自己的确是见过这个男人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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