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53、第五十一章 暴怒

　　这一次，我直接回到魔界。

　　走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上，盔甲划在地上，响声回荡在宽敞的回廊，回廊里没有人，只有冷冰冰的火焰，映照在被漆黑颜色掩盖的墙壁，上面是龙族的图腾，象征着邪恶，凶残，毁灭，以及死亡。

　　站在象征权利的阶梯之下，我匍匐下身，恭敬地垂下自己的头颅。

　　“吾王。”

　　呼唤之下，那个人衬着下巴，微笑的弧度总带着那么一丝冰冷，灰色的眸子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愈加阴煞无情，或者说，那是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疯狂。

　　他缓步走下阶梯，轻触我的短发，缓缓抚摸着，随后笑着说：“他们只带走你的头发，”随后扬起我的下巴，对上那双深邃的眸，“还是已经带走你的灵魂？”

　　淡淡地与之对视，我不作言语，随后他放下手指，兀自转身。

　　“回去吧。”他轻声说。

　　“是。”恭敬垂头，我应一声，起身离去。

　　回到我居住的地方，门口种了一棵木兰花，也许是没有被人精心保养，已经几近枯萎，枝叶落了一地。

　　我叹了口气，给它浇了点水。

　　“光是这样，大概也救不回来吧。”我自言自语，“可是如果不去试试，也许这辈子就会留下遗憾。”

　　灌溉的水，被泥土渐渐吸收，我轻轻触碰着湿润的泥土，发起呆来。

　　这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被呵护的迟早要死去，直到最后才想到后悔，可是时间不会给再来一次的机会，它太吝啬，所以只好等着它一点点死去，在最后的时光，静静陪伴身旁，或许自己心里也能得到一些安慰。

　　“可是你始终是要枯萎的。”我抚摸残败的枝干，闭着眼。

　　转身进屋，这明明是我生活了千年的地方，但是很陌生，好像第一次来到，可我的身体，我的嗅觉，我的触觉都很熟悉这里，然后我躺在床榻上，睁着眼，四周平静的空气突然传来声轻轻的叹息。

　　斜睨至窗外，那人笑了笑，推门走了进来。

　　“听说你回来了。”墨蓝色的眼瞳看着我，“所以来看看你。”

　　目光收回，我缓缓起身，直视他熟悉的脸，陌生的灵魂，随后缓缓闭上眼睛，我说：“我并不留恋那个地方。”

　　我所留恋的，是我的归去之处，而我的归去之处，从来都只有一个。

　　不明所以地望着我，微笑着的眼瞳微微动了动，随后他上前，站在我跟前：“就快与天界开战，你……可做好准备？”

　　“无所谓准备与否，”我答，“这场战役终究逃不过。”

　　“是么。”他微笑。

　　是啊，终究逃不过。

　　这千年来，六界战火连连，鬼界兽界在我之前就被魔界统领，妖界分裂，至今大乱，人界也渐渐变得一片乌烟瘴气，天界之下的神界、仙界自顾不暇，却把矛头指向魔界。

　　他说魔界欲一统六界。

　　我不可置否，可如若六界能够由一族统一，也不必千万年来各自为政，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生灵各自盘踞，顺应天道繁衍生息，各自占有一席之地，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着，而各界正是忌惮于此才不敢有所妄为。

　　魔界形势霸道，首当其冲，各界群起而攻之，欲除之后快，这到底是天命。

　　人们渴望用制约来维持毫无根基的和平，假象背后是永不结束的利益的争夺，平衡的权利无法维持多久，战争是必然的。

　　天界与魔界纠缠了上万年的仇恨，或许都在期盼着这场厮杀，逃不过的仇恨达到顶点，仿佛血肉的迸发散成颗粒，才会真正从心中消失不见，然后又开始积聚，可能万年之后，一切又将重头。

　　这个规律，从不为任何人改变过。

　　千年过去，沐浴在血淋淋的历史当中，踏着早已化为泥土的枯骨，我独自站在异界的巅峰之上，我看到的，永远都是阴霾的天空，以及眼下遍野的坟茔，无论无辜还有有罪的灵魂，处在混沌的世界，皆为肮脏。

　　包括我自己。

　　举起刀刃，自我杀死第一个人，那把利刃同时也刺破我的良知，第一次杀人我可能会后悔和害怕，而第二次，我只剩下麻木，第三第四次，我已经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死人和活人，其实没什么分别。

　　我沉浸在在长矛与利剑当中，怒视着自己的网罟，在明艳和阴冷的火光中，在争与夺，血与欲望，牺牲与憎恨的时刻，心中是平静的。

　　生与死，毫无差别。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毁灭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毁灭之后能够得以重生，至少，我能在毁灭之前，见到他。

　　虽然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之下与他重逢，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已经没有选择。

　　小红不一定认得我，就连我自己也快不认识自己了。

　　父亲和小红用尽最后的力量，唤回我的神智，但我清楚，被魔核侵袭的我的灵魂，迟早有一天还是会使我变成另外一个残暴无情的我，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未来，但我可以控制现在的自己。

　　如果能在神智清明的时候死去，等我的意识消散后，小红便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如果这是宿命，如果就如同凤鸟所说，小红在我身边，我必然会死是宿命，那我宁愿接受这种宿命。

　　我不会再让那个自己杀死所爱之人。

　　望着自己的掌心，空空如也，心里却是十分平静。

　　想见他。

　　想最后见他一面。

　　我相见他……

　　纵然是站在敌对的双方，纵然我会消失，我也想要见他。

　　这一天阴风飒飒，盔甲衣摆被烈风吹拂发出簌簌的冰冷的碰撞声，脚下崎岖的岩石被火灼烧而过，我站在黑云下，握住无煞，缓缓伸展着我的手指，冷眼睥睨悬崖下厮杀的场面。

　　浓浓的血腥味混合着焦土的气味。

　　天空阴霾，不见光亮，只听见耳边惨叫不绝，还有嗜血的笑声。

　　突然一道五彩神光而下，来人一袭青色流纱锦衣，手持仙鼎，眉心一点红，青年模样，神色俱厉，言辞凛烈，指着我道：“魔龙！尔等魔族涂炭生灵，天理不容，今天就由我九道散人就来收了你！”

　　我闭上眼，不作言语。

　　“胆敢无视与我！”他愠道，手持仙鼎就要向我袭来，繁杀的速度，如鹰一般，霹雳的光闪穿透眼皮，可是我并不予以理会，因为我知道他并不敢直接攻击我，他再找机会。

　　感觉到他手中的破风刮到我耳畔，我依旧闭着双目。

　　终于，他的动作改变了，似乎是找到了破绽，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急促，激越着气流，他的仙鼎直直向我眉心袭来，而这一刻，我缓缓睁开眼，淡淡着看着他由得意到惊恐收索的瞳孔，扬起手臂，释放出体内阴煞的魔核之力，一瞬间，周身之物，尽数摧毁。

　　他无法置信地望着手里被震得粉碎的仙鼎，同时更无法相信仅仅一瞬，就被我仿佛猎鸟般扼住了喉咙。

　　“放……开我……魔龙……”

　　痛苦的，他拼命乱蹬双腿，在我手里挣扎。

　　“毁灭，既是重生。”我轻声说。

　　话一说完，我轻轻拉着他的后脊背，指甲抵在他仙骨处，他登时紧张，连忙抗拒，并大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如你所想。”我静静地说，毫无感情。

　　然后，从他身体里慢慢拔出仙骨，一节一节，连带着血和肉，极致的碎裂的声响，他惨痛非常，尖叫声响彻天地，所有人都望向这边，云波诡谲之处，我平静的看着，同样望向这边的他。

　　丢下已经不剩半条命的家伙，他翻白着眼，浑身抽搐，后颈不停向外冒着血，随后将轻轻将抽出来的，血淋淋的仙骨扔在地上，魔族上前哄抢，因为仙骨，可是上好的食物。

　　我看到了憎恶，也看到了艳羡我力量的目光。

　　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背上的无煞呜呜作响，默默垂目，一跃而起，落在他的面前。

　　通体赤红的龙，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眼睛，陌生的眼神。

　　“小红。”我轻声唤道。

　　他没有回应我，那道冰冷的目光几乎刺痛我的神经，但是我仍是不愿意移开目光，只怕过了今天，或许就不再有机会像这样看着他。

　　我很贪婪。

　　“魔龙，”厚贞缓缓从小红背上起来，低头看我，“速速离去，不再助纣为虐，或许能饶你一命。”

　　说不上仁慈的目光，却说着这样悲天悯人的话语。

　　我摇摇头，对上他的目光，我说：“我不会离开。”然后再次将视线落在小红身上，“我要跟他战斗。”

　　“魔龙……”

　　“谢谢你照顾小红，所以，让我跟他战斗。”我低语一笑，闭上眼，瞬间幻化真身，毫不犹豫向小红冲去。

　　最后的战斗，最后一次让我得以……触碰你。

　　攻击他的时候，我用了十成的力量，我一点都没留情，甚至用利爪划破他的鳞片，看着他流血，被他的血液溅到眼角，我都没有半点犹豫，因为我不能。肢体碰撞带来一丝熟悉的气息，我的爪子狠狠抓进他血肉的时候，心仿佛也被抓碎似的，此刻我才感觉到，我的力量比小红强大太多，他的灵魂力量自从断掉羁绊之后就所剩无几……所以，他才会遗忘我。

　　如果不能共存的话，那么就需要牺牲。

　　我的力量再次加大，放开他的身体，我再一次向他猛击而去，小红躲闪不能，被我狠狠撞在地上，变成人形，痛苦地吐着血，他冷视着我，也许是因为受伤，他的目光终于染上恨意。

　　心中一痛。

　　恨。

　　极好的字眼。

　　恨我也罢，我唯一的愿望，是要你活着。

　　而当他猛地向我冲过来，却挡在我跟前，心脏被人狠狠刺穿的时候，我剩下的，只有震惊、

　　我看着小红，还有举剑刺向我的段悭寒。

　　“为什么。”我不知道再问谁，问小红，问段悭寒，还是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段悭寒要杀我？小红……保护了我？

　　利剑刺穿小红的胸口，他应声倒地，之前受的伤令他再也支撑不住，我愤怒，上前扼住段悭寒的脖子，恶狠狠地盯着诡笑的脸脸，我怒道：“你是故意的。”

　　墨蓝眸子仍旧含笑，他不紧不慢盯着我：“因为他一定会保护你，所以我杀了他，以免遂了你的心愿……”

　　“你！”指尖不由加紧。

　　“你以为我会让你去死么。”段悭寒的目光突然变冷，他轻蔑地看着我，“我要让你活着，让你痛苦内疚的活着，让你永远永远痛苦下去，永远的活在痛苦当中……作为杀死我的代价！”

　　然后他大笑起来，扯下自己的皮肤，露出里面的枯骨，没有血，也没有肉，只有一副枯骨。

　　我骇然。

　　“是的，我是寒，我一直记得你，我什么都记得。”他冷笑着说，“敖小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甘心才从坟墓里爬出来，我一步一步带着腐烂的躯壳，吞噬多少妖物才能渐渐恢复人形，我本想从魔界得到力量恢复肉身，然后回去找你……”

　　他的目光悲戚而怨恨。

　　“可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跟别人缠绵！”浓浓的恨意迎面袭来，他阴冷地笑了笑，“你多可笑啊，居然还敢来找我，装成一副受伤的模样，甚至还用那样的语气跟我说再见，我心软，想要出去，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你跟别人亲亲我我的模样，你甚至跟别人成亲……还有了孩子！”

　　“寒……”

　　段悭寒逼向我，目光冷冷的，他盯着地上抽搐的小红，语气阴狠：“我不会让你幸福的。”

　　意识到危险，我立即将小红横抱在怀里。

　　嗤笑一声，段悭寒书说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反正他就快死了。”

　　“为了保护你而死的。”段悭寒微微一笑，残忍地说。

　　“这条蠢龙，以为自己与你命数相冲，就把你们定契约的事情告诉了我，我便告诉他，如果能做一场戏，让你自动离开他身边，也许就不会伤害到你，他居然信以为真，真的用剑刺你，让你离去，把自己暴露在绝煞的控制之下，后来我将他与厚贞的对话告知绝煞，果不其然，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惨死，而你们的灵魂羁绊也被生生切断，真叫人高兴！”

　　残忍的微笑，他说的一切，竟让我恍如梦中，不敢相信。

　　——可是我没能保护他，也没能保护你，让你遍体鳞伤之后，有人告诉我，因为我们体内煞气相冲，鳞片的契约根本不能保护你的，如果想保住你的性命，斩断羁绊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我想了很久很久，同意陪他做场戏，让你因为怨恨我而离开，然后我会等孩子生下来，独自找个地方死去，我绝对不要让自己威胁你的存在。

　　小红的话突然在我耳边浮现。

　　难道这一切……根本就是寒一手造成的？

　　“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咬着牙，我冷冷怒视着他。

　　“不，”段悭寒纠正，“应该是我创造了它。”

　　随后他望向我背后通体漆黑的无煞，笑靥如地狱的鬼魅：“他的灵魂被锁在这把剑里，有了魔骨的禁锢，你的孩子将不能离开这把剑，一旦离开，他的灵魂将会魂飞魄散，所以他永远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段悭寒！”我已经愤怒到听不见自己暴怒的声音。

　　“还有克雷诺斯，那个傻瓜，”毫不在意我的怒气，他不停地说着，“那天他跪着求我救你，要带你离去，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我以剥夺他一半的灵魂为代价，带你们离开魔界。”

　　“剥夺半数灵魂足以让他渐渐死去，我设计让凤鸟附身于他的身体，等到时机成熟，我手里这一半灵魂便可夺取凤鸟的灵魂与力量，可是没想到到最后关头出了意外，这半原本毫无意识的傀儡灵魂，竟然在见到你之后产生了另‘自我’。”

　　“不过也没关系，他能替我掌控你的行为，让你侵略妖界，让你众叛亲离，让你亲手杀死父亲，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么？”他满足地舔舔嘴角，冷笑一声，瞥向我，“怎么样，生气，恨我吗？”

　　原来他微笑表面，就跟他枯骨外的皮一样，内部是这么怨恨我，怨恨得要我众叛亲离，怨恨得要杀死我所有关心和爱护的人，原来这一切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恨意越来越强烈，心底一股浓黑的杀意涌了上来，那是魔核的力量。

　　我的头开始剧烈疼痛，嗜血的欲望让我想杀了他！

　　然而小红突然的咳血唤回了我的神智，我不能动用魔核的力量，一旦力量释放出来，小红的灵魂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我强行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阴暗欲望，只是退后几步，冷冷望着段悭寒微笑的脸，我说：“你可以掌控所有，可是有一件事你无法掌控。”

　　我转身，带着小红飞身上天。

　　“就算我怎样失去自我，伤害那些对我重要的人，他们对我的爱，从来没有一分一毫的减少！”

　　闻言，背后的段悭寒，露出了阴鸷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