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52、第五十章 痛

　　灵魂碎裂的感情是如此真实，那双同我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瞳，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却无法触及。

　　——没能保护你，对不起。——

　　传至心灵的声音，激起皮肤阵阵战栗，艰难的抬起头，我走向他。

　　缓缓退后一步，他摇了摇头。

　　——杀了我。——

　　那张我熟悉的唇漠然地说出这句话，面无表情的脸让我心疼。

　　“小红……”

　　眼前的他仿佛幻影一般，好像稍纵即逝。

　　——灵魂之力无法支撑两个意识，当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你会变得越来越弱小，就像克雷诺斯的灵魂一样。——

　　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他微微撇开了眼睛。

　　——因为被迫分离你神识的我，原本只是浑浑噩噩的游荡世间，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最初的一百年，我想方设法避开天界的追杀，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是那只火龙，直到遇见了你。——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甚至不为真实。

　　——灵魂的力量让我感觉到归宿，但我不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我只是单纯的不想离开你，想靠近你，想跟你融为一体。——

　　因为灵魂的吸引，所以他才这样喜欢靠近我么。

　　我以为我会觉得怪异，可听到这番话，心里淡淡的涌上了释然与忧伤，原来他是这么想靠近我，从一开始，就想靠近我。

　　我知道我不能打扰他说话，所以我静静地听着，尽管我想冲过去抱着他，但我却格外清晰，他……不过是个幻影。

　　因为这里，是我的意识，并不是真实，却也是真实。

　　然后，他缓缓继续下去。

　　——我也曾经疑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执着，可是我无法抵抗想跟你在一起的欲望，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后来我终于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小红默默看过来，眼里不再是冷漠，而是点点苦涩与悲伤。

　　——第一次见到莲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是谁了，也许是他也曾跟我一样喜欢上自己的缘故，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后来当我躺在那间小屋之内，我梦到了你，不，更确切的是，我梦到了自己，梦到了过去所有的幸福与美好。——

　　——可是我一点都不幸福。——

　　小红捂着脸，十分痛苦地咬着牙。

　　——我嫉妒，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起你和他的事情，我甚至因为知道他离你而去而感到万分高兴，我知道这样不正常，可我抑制不住自己，但我也知道，你仍深爱着他……同时我也明白自己不能留在你身边，因为如果我还在你身边，迟早一天，当我的神识强大过你的时候，你会死。——

　　——所以我想走，想连夜离开，但是莲却也找到我，让我留下，他告诉我只要成年之后，在你灵魂当中放一枚鳞片，就可以跟你同生共死，永远在一起。——

　　所以当年小红执意要去魔界，执意要去泡嗜血之湖，忍受退鳞的痛苦，只为早一天成年，早一日完成那个契约……

　　这次轮到我心痛万分。

　　原来从一开始，小红就是为了我。

　　——完成契约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有了你的孩子，起初我很高兴，以为自己的愿望实现了，可是不久之后，我便发现自己身体几乎承受不了孕育的力量，但是我不想放弃，因为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他的声音突然停了停，抬起头，他却在流泪。

　　——可是我没能保护他，也没能保护你，让你遍体鳞伤之后，有人告诉我，因为我们体内煞气相冲，鳞片的契约根本不能保护你的，如果想保住你的性命，斩断羁绊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我想了很久很久，同意陪他做场戏，让你因为怨恨我而离开，然后我会等孩子生下来，独自找个地方死去，我绝对不要让自己威胁你的存在。——

　　那一剑的缘由，竟是这样……？

　　泪水早已盈满眼眶，我走上前，而他却继续退后，不让我接近。

　　“小红！”我焦急地唤他，可他依旧摇头。

　　——没能保住孩子，我也被人强行断了羁绊，忘了你的一切。——

　　流着泪的眼瞳充斥着悲伤与内疚。

　　——对不起，小花。——

　　他哭着对我说。

　　没有什么人对不起自己，最对不起自己的，也许正是自己，就如同，最对不起小红的，其实是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在被体内黑化力量控制的时候，杀死了寒，然后遇见小红，也许是本身灵魂的结合能够压制内心的黑暗，所以我没有被那股力量控制，然后小红在我体内存放的那一枚红磷，也起了压制的作用。

　　尽管，现在那个作用，越来越小了。

　　——小花，去杀了我吧。——

　　小红突然靠近，双手捧着我的双颊，直视着我，十分认真地说。

　　——杀了我吧，小花，我……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如果你不能取回所有的灵魂，你将会被魔煞之力侵蚀，所以……去杀了我吧……——

　　流着泪的眼睛绽出的泪光，映照着同样流泪的我的脸。

　　这竟是小红的愿望？

　　“为什么……”眼泪落了下来，“不是要在一起的吗。”

　　微微闭上的红色眼瞳认真看着我，忽然笑了，他紧贴着我的额头，冰凉的仿佛幻觉的肌肤仿若真实，然而他的身子却在渐渐消失，像是散落在风中的碎片，他闭着眼，轻声对我说：“小花，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我只是想一些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可是却让你陷入更大的痛苦，原谅我的自私。”

　　“小红！”

　　“小花，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他微笑着，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笑容，笑得让我心碎。

　　“小红！不要走！”

　　他的身体缓缓消失不见，我着急地想抓住他，但是他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渐渐消失的幻影，我抓住的，只是一阵看不见的风，摊开手掌，那里面的，是一片碎裂的红鳞。

　　然后，他消失了。

　　这是头一次我这么清醒，从前的我，大概从未这么清醒过，清醒的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存在，清醒的去面对自己的过去，自己抹去的回忆，还有隐藏在心底的那抹渴望。

　　挥刀划破长发，像是碎裂的记忆，然后我在静谧的夜里，走进了家里。

　　老爹暴怒地想要过来揍我，但是我没有躲，脸上重重挨了一拳之后，我露出一丝苦笑，对他说：“我想见莲。”

　　随后一拳又过来，我再次被揍。

　　老爹不说话，目光深沉而暴怒，一直觉得他比我幼稚，动不动就爱找我吵架，甚至动手打我，不停地独霸父亲的视线，独霸父亲的温柔，但是或许正是这么幼稚直白的男人，才配得上父亲吧。

　　因为情之所至，所以才会愤怒。

　　我默默回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说道：“我想见莲。”

　　然后一拳再来，鹰宝制止了老爹：“敖沧叔叔！”鹰眼望了望我，最终还是为我开了口，“就让小花去见见莲叔叔吧……”

　　鹰宝对我仍是心软，但我知道有些事，大约回不去了。

　　被心底黑化的千年，我已经忘记自己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直视，我的手沾上多少人的鲜血，但我知道，在我奉命追杀妖王玄都而奉命剿灭兽族余党的时候，我亲手杀死了鹰宝的父亲，对上他震惊的脸，我那时候只有对待杀戮的充实感。

　　就是这样的我，他仍还愿意去魔界救我出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心软的人。

　　嘴角流着鲜血，我定定看着老爹和鹰宝，最终老爹闷哼一声，转过身去，而我淡淡地冲鹰宝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没看我，别开了目光。

　　进入里屋，房间昏暗无光，只有偶尔从外屋照进来的光束，映照着我的影子，洒落在地上，我悄然走进，床榻上平躺着毫无生命迹象的父亲，一袭白衣，面色惨白，呼吸全无，但是他没有死。

　　老爹不会让他死，但是也不能让他活。

　　我坐在床榻边，轻轻抓起父亲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仿佛忏悔似的待了很久，对着黑暗中那张苍白的脸，我轻声说：“莲，谢谢你。”

　　父亲不会有回应，但我还是要继续说。

　　“其实你不必道歉，你让小红待在我身边，其实是我最大的幸福，喜欢上自己，或许是我的劫，也是我的幸。”父亲愧疚的目光犹然在目，我摇摇头，轻轻依靠在他胸口，就像小时候一样，“莲，我要去找他。”

　　心脏是静止的。

　　“这么说也许很奇怪，就算小红是我，我也无法不爱他，这也许就是灵魂的吸引，我想听从自己的心。”许久，我缓缓起身，放好他的手，轻轻摸了摸父亲冰冷的脸颊，“我要去找他了，也许回得来，也许回不来，所以这次我要好好跟你道个别，再也不要让你担心。”

　　“所以莲，再见了。”

　　缓缓起身，我知道这次是真的应该道别了。

　　今后的路大概很长，可能短暂，但我这一次想要听从自己的心，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为了一场没有永远的梦。

　　背上的无煞剑发出莹莹的光亮，不再是黑色的煞气，而是淡淡的水色。

　　轻轻抚摸着无煞剑，它竟发出轻轻的，好像呜咽的声音。

　　“孩子，别怕，父亲带你去找爹爹。”我淡淡地说。

作者有话说

　　写到自己都觉得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