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48、第四十六章 冰寒

　　只是没想到我的直觉来得这样快。

　　段悭寒含着冰冷的笑意，渐渐退至后方，仿佛幻影一般消失不见，而周围不知什么时候竟埋伏了一大圈士兵，冰冷的金属光感的箭头直指向我，而后那个血刃我孩子的男人缓缓走了上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他，与克雷诺斯相似却更为成熟的脸。

　　绝煞。

　　残阳似血，被浓黑笼罩的天空仿佛熄灭着最后的凉残旋律，或者不，或者是心魔，或者是愤怒，或者是化不开的恨。静静与之对峙，灰色的瞳孔发出毫无光泽的色彩，对方嘴角却扯出一股莫名的笑容，令人胆寒。

　　成为众矢之的的我不敢轻举妄动，环视一圈，绝煞缓缓抬起手，我没注意，顶上一阵落雷几乎砸中我，立即的，大雨般的箭从各个方向朝我射来，跃步躲开，但是突然发现我的四周约莫一丈见方，竟被人下了束缚的魔咒。

　　逃不了。

　　一早就准备好的么。

　　突然想起段悭寒的笑容，心头一紧，一边躲着箭雨，一边展开之前与八爪鱼战斗之时觉醒的能力，于是猛地睁眼，四周的景物开始呈现其本质模样，力量的流动清晰地出现眼前，结界也具象化了。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当我的目光扫视过四周的人，我竟然看不到他们身上有任何的力量流动，不单是围绕着我的士兵，还有站在我面前的绝煞，仿佛一具空壳，毫无知觉，毫无能量。

　　这是幻觉？！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那一瞬间，我分散了注意力，一根冷箭飞快硬擦过我肩头，疼痛立即由肩膀传来，真实的疼痛感，就连落在地上的箭也是真实存在，它们并不是幻影。

　　但是，为何……

　　未等我想出所以然，整个结界赫然缩小，呈一条一条的铁索由我头顶至下死死扣紧，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我，被它死死地扣在原地，动弹不能，想要做出反应，可是一旦我挣扎，这道结界便会缩得更紧。

　　期间，带着毫无机制笑容的绝煞走上前来，空洞的眼神。

　　他没说话，一瞬间我怀疑是不是他不能说，因为我甚至连他的呼吸声都觉察不到，他的体内什么力量都没有，可是他却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再一次直视那双泛着鱼白光泽的灰瞳，就像死尸一样。

　　手脚动弹不得，喉咙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他双眼毫无掩饰地笑着，却突然开口道：“……小花……”

　　这声音……是克雷诺斯？！

　　好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又挣扎，他似乎很痛苦：“小花……”

　　我想回答，可是被扼住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花……杀了我……”声音仿佛隐忍着巨大的痛楚，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刻，手指也越扼越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景象渐渐暗淡，黑影渐渐围拢上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破裂的光芒闪入我的眼，身上缠得紧紧的结界被应声切断，紧紧箍住自己颈脖的双手也被人挡开，随后手臂被人用力一扯，才见到那抹散发怒意光亮的眸子。

　　“凤鸟？！”

　　凤鸟的怒意并不是向我，而是向着我身上的结界，他咬齿皱起眉，一语不发，举手召来一阵烈风，吹走迎面袭来的冷箭，随后我们趁机离去。

　　走的时候，我不由回头，瞥了瞥那个扭曲的笑容，死尸一般的眼，透过狂风，愣愣直视着我离去的方向。

　　狠狠捶上一块巨石，凤鸟自言自语似的冷道：“真庆幸你还活着。”

　　缓了缓气息，我走过去，发现他的手流血了，于是上前给他包扎，可是突然想起刚才克雷诺斯的声音，于是我停了会儿，将此事说与凤鸟，并将我能够看到力量流动的事情告知他。

　　“为什么刚才绝煞扼住我之时，我会听见克雷诺斯的声音？”我问。

　　闻言，凤鸟转过身，望了我很久，认真地说：“你当真不清楚？”

　　我摇头。

　　哼笑一声，他继续说：“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等一等，我应该要知道什么？”擒住他的手臂，我问。

　　下一瞬，属于凤鸟的锐利的目光，直直进入我的眼中，随后我被牵扯进一个一半黑，一半白的世界，黑色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白色的世界，里面也什么都没有，只是偶尔有些模模糊糊的昏黄的景象。

　　“这是这身体小鬼的意识。”顶空传来声音，是凤鸟。

　　这里是克雷诺斯的意识？

　　“你也注意到了吧，他只有一半的意识，而且那一半意识也几乎模糊得不可看清，好像硬生生被人抹去了似的，而且很快也会消失不见。”

　　“抹去意识？”

　　眼前的世界仿佛褪色的纸张，如果这代表意识，眼前模糊的景象便象征着记忆。

　　已经模糊至次了么。

　　“当年他去到极北之境的时候，曾经试图让我进入他的□□，但是他的意识抵触太强烈，所以没能成功，后来，他带你来到极北之境，他的意识似乎有了半数的缺失，也不再记得要引我出去这件事，我因此好奇观察你们很久，直到那天，他把你带到我的意识幻境当中。”

　　“你的意识幻境……莫非就是我看到的那些过去景象？”

　　凤鸟点头：“没错，那天不知为何，他突然强行带你进入我的意识幻境，你受到我的意识影响，所以才会迅速魔化，而我当时发现，他的体内，只剩下半数的意识。”

　　一半的意识，一半的自我，一半的灵魂。

　　“仅仅半数意识根本抵不过我的精神力，等你魔化之后，他失去了意识，变得毫无知觉。”

　　所以当时克雷诺斯才会怎样都没有反应……原来并不是凤鸟附身的原因，而那天也并不是凤鸟阻止我阻止我去天界，是他。

　　眼前的景象逐渐消失，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那么克雷诺斯现在在哪里？”我问。

　　凤鸟望着我，说道：“已经不存在这个身躯里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读取他的记忆么？”我摇头，不可置信。

　　闻言，凤鸟合上眼，甩开我的桎梏，冷声说道：“记忆和意识并不会同时消退，他没有意识之后我进入他的躯壳，还能稍稍读取他的记忆，可惜本来只有一半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你刚才去到的世界，大概再过不久，就永远不会存在了。”

　　“你的意思是……”

　　接过我的话，他说：“这具身体里面的他，已经不复存在。”

　　“你说他还只有一半意识，那么另一半，难道……”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有空洞的身躯。

　　凤鸟点头，印证我的想法。

　　“灵魂不一定会带着‘自我’的意识，但灵魂会有记忆，我不知道刚才在魔宫你是哪里刺激了他，总而言之，起码他的灵魂还记得你。”他耸肩，“尽管，他的身体想杀了你。”

　　喉咙的窒息感重新袭来，我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颈子，想起那张嘴说的话。

　　要我……杀了他。

　　缓了缓，我问：“可他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被分了一半意识在绝煞身上？”

　　“哼，这个问题，只有去问分裂他意识的人才能知道。”凤鸟说着，脸色愈加沉下。

　　收住话语，我转身。

　　斜睨我一眼，凤鸟在我身后冷笑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脚步停住，我动动嘴角，却始终什么都没说，继续向前行。

　　意念中升起的，是冰凉的手指，还有那抹神秘诡异的笑容。

　　“所以，你冒险来见我？”眯着眼，笑靥如花的人轻轻抚弄自己的发丝，乌黑的发散落于胸前裸露的雪白肌肤，修长的手指向我伸来，淡淡的香味扑鼻，然后就在他快要碰到我脸颊的时候，我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好冰冷的皮肤，我的第一感觉。

　　“告诉我。”我说。

　　他笑了笑，任由我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墨蓝眼瞳，淡淡地说：“的确如此。”

　　微微抓紧他的手腕，我扯过他，冷声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半点也不惧怕我的目光，他反而直视过来，往日里毫无任何感情的眼里渐渐流淌出一缕可以称之为“愉悦”的情绪。

　　“是为了你。”他笑着说，“难道你忘了之前你被你恋人一剑刺中，几乎丧命么。”

　　蹙额，我问：“那又如何。”

　　“所以他才会自愿动用一半的力量去救你。”他嘴里的人，正是克雷诺斯，然后他说，“耗去一半力量，导致他精神崩溃，灵魂遭到力量反噬，已经完全崩坏，我只是好心替他拿掉一半坏掉的魂魄罢了。”

　　听到这，紧握段悭寒手腕的手不由松了开来。

　　克雷诺斯为了救我……精神崩溃……力量反噬……

　　“那为什么会在绝煞身体里面？”我艰难的问。

　　微微一笑，段悭寒说：“那是因为绝煞杀了你孩子之后，断掉你与火龙的羁绊，被你们之间的契约诅咒，当晚便七窍流血而亡，甚至连灵魂都被诅咒侵蚀殆尽呢……真是可怕的诅咒。”说完，他的冷冷的指尖突地触碰到我颈子，我不悦的动眉，他却没放开，反而好像要使劲一样，轻缓地触摸着。

　　“魔界不能群龙无首，于是我便将克雷诺斯的那一半灵魂放进那具躯壳当中，坏掉的灵魂毫无感觉，他宛如傀儡一般的活着，直到你出现，他竟然出现了自我意识，真是叫我惊讶不已。”迷恋地抚弄着我的颈子，他的手指真的很冷，简直像冰一样。

　　“你究竟要做什么。”我问。

　　“我说过，建立新的秩序。”他点头，格外认真。

　　又是这个回答。

　　我问：“所谓的新秩序，究竟指什么。”

　　停下抚弄我颈脖的手，他垂头，再次对上我的眼，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轻声淡道：“敖小花……活着究竟是种什么感觉呢？”

　　“活着？”

　　“温暖的血液，还有□□，这就算活着吧？”

　　不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他轻轻放下抚摸着我喉咙的手指，轻轻抓住我的，触碰他的颈子，光滑的，冰冷的皮肤之下，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脉动。

　　“你……”我惊讶地看着他。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了，很奇怪吧，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还会活着。”这样的话，他是笑着说出来的，好像除了笑，我从来也没再他脸上看过别的表情。

　　“为什么，活着？”他又一次问。

　　生命正因有始有终，流动在有限的长河才有存在意义，尽管不是一帆风顺，尽管它斑斑点点，朦胧晦涩，总是带着遗憾而消亡，转瞬即逝的时间，也因此不会乏味。

　　虽然我可以想出一大推理由，可是手心下冰冷的皮肤与静止的脉搏，话语却无法说出。

　　对一个死去的人来说，究竟为什么活着？

作者有话说

　　没错，他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