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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沿岸东去数百里,皆是丘陵起伏,山势渐陡,树木繁茂。马匹再不能前行,众兵士尽数下马,四散开去。石婆楼大步迈前,往高处四下看过,沿着岸边密林一一寻觅。廖殇跟随其后,见他面色沉郁,胸前血渍渗开一片,却无以为劝。
      自前夜得了消息,一队人当即沿岸追下,同一时传信下游阚县水师封渡打捞。
      廖殇带了大队人马赶来,自阚县渡口强渡过河,同兖州散兵打了一场,一面伐木垒石摆下战阵,防大军来援,一面加紧搜寻,沿岸百里寸土不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党城外两军对峙,石婆楼此举竟是空城而出,不只将一座城池拱手相送,孤军深入,舍本逐末,更是将自身陷于险地。廖殇一路追着他,有一句话终于问出口:“王爷,那赌约王爷认了?”
      石婆楼一拳锤在身前树上,碗口粗细的大树应声而折,一数枝叶划着周围树木喧然倒下。
      一名兵士赶到近前,跪了下来,却不敢开口。廖殇转头看了一眼,低声命他禀来。兵士吞吐道:“找到了。”“人在哪?”石婆楼喝道。
      兵士陡然一缩,磕头在地,急道:“禀王爷,人没找到,找到了一样东西。”
      “指路!”石婆楼一脚踢起他来,兵士骇得站不稳,一手抖抖指向林中。“就在那棵树上。”
      一株环抱大树,也不知树龄几何,树皮道道干裂。周围乱石堆积,或大或小,石后便是河岸峭壁。那样东西留在树上,石婆楼走上前去,众人远远环围,不敢惊扰。

      树皮剥落尺许,露出一块平滑树干,上面刻得有字。似是以尖石刻下,笔画横斜,总要逸出少许,一字一字看来便有些凌乱,却不像他平日字迹。
      石婆楼伸出手指来,沿着字迹划开,两行,十字,正是端木留下的。
      “你既追到此处,便认输罢。”
      石婆楼两手齐齐锤在树上,大树根深,树身哗哗摇晃,落下无数飞叶,却锤它不断。又是两拳上去,拳头没入树身,略细的枝条也跟着截截断落。
      四下众人慑于其势,摒息以待,分毫不敢动。
      石婆楼双臂撑在树身上,心中怒气层层起来,无半分消减。这一番不只输了赌约,又叫他从眼前逃走。河山茫茫,他有心不见,却不知再往何处寻。

      低头间,忽又看到一排小字,贴着树皮剥落的边缘,险险便要错过。
      石婆楼睁大双眼,将那行字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终于扬起头来,哈哈大笑了一阵。笑完一脚踢在树上,跟着挥拳将一截刻字的树身全数打烂,高喝道:“来人,将这棵树劈成碎片,烧个干净!”
      众人瞧他一时怒一时喜,均是不明所以。叶猽上前问他:“王爷,他既现身留字,必在左近,我去搜他出来。”石婆楼摇头不语,皱紧了眉头,嘴角却挂着笑意。叶猽瞧得难受,同廖殇打了个眼色。
      廖殇走到近前来,问道:“王爷,这仗不打了?”
      石婆楼看着兵士起火焚树,点头道:“输了便是输了,我应承他再不能起战祸,便将这江山送于石弘小儿又如何?”
      廖殇与他一同注目而前,火苗烈烈燃起,一枝一叶渐化灰烬,青烟随风,了无痕迹。

      颜伐远远看大军聚集在一处,随后火头起来,他躲回林中,拨开一丛密密矮树,蹲身下来。
      端木坐在矮树后一块大石上,背倚树木,微偏了头,看着他回来。大雨早歇,他周身仍是水湿,拽起衣摆,兀自拧得出水来。
      “他看到了?”端木问道。
      颜伐略点头,面对面盯着他,将手掌摆在他眼前,五指伸开,摇晃了一回。端木听得他动静,也不阻拦,道:“别晃了,从水里出来头晕脑涨,若不是你赶来,只怕爬不上岸。上党城下你挡他的路,他倒肯放你。”
      颜伐将大刀交于左手,立身起来,又看了端木一回。
      上党城下,他身陷乱军之中,无数兵刃指在周身。石婆楼一骑迎前,勒马驻足,看了他一眼。“端木曾说,你若死了,他不知该如何。”匆匆命放人,丢下一句话,马鞭挥开便走。
      颜伐跟着搜寻人马赶来,趁乱渡河,两军交战之际,却叫他先遇上端木。

      颜伐运劲于掌,食中两指竖起,对准自己双目。“你若盲了,如何同我领路?”端木急道。颜伐一怔,两指堪堪停在眼皮之上。“此番出山,本是我自己无事找事,不关你心中所期,石弘为人如此,更与你无干。你硬要揽在自己头上,也等领完了路,盖完了屋,做完了吃食,等我活到头了,你再戳瞎自己双眼不迟。”
      颜伐松下一指,端木又道:“独眼不便看路,不便打架,一只也不能戳。”
      颜伐收指握刀,在地下重重一顿,瞪着他。端木抖抖衣摆,一弯嘴角,道:“你还是不肯同我说话?”
      颜伐思虑良久,缓缓问道:“你要去何处?”
      端木道:“一别数年,忽有些想念平谷的酒,平谷的曲,咱们往西南山中寻一片幽静地,住上些时日可好?”
      颜伐又问:“你留的字,是要他去?”
      端木一点头,复一摇头,道:“字我留了,去或不去由他。万里江山一念抛,便是抛之不去,也在情理之中。事已至此,他当如何,我想不出。”
      端木扶着树木站起来,远远看大河丛山,山上有火,映在眼中便是蒙蒙间微光一点。颜伐跟在他身侧,看他双眼瞬也不瞬,望定了一处,心下思及,他心中或许早有解答。
      直至夜幕以降,二人前后行步,沿大河南岸径往西南,一路下平谷而去。

      石婆楼孤军过河,同兖州水师摆开阵仗,打了一日夜。一队兵马困守山中,终于兵败逃散。石婆楼为部众抢出,途中旧伤复发,过河入阚县,翌日亡于帐中。
      临终之时传下军令,命纪无虞率五行军出上党,千里退守,返平谷义阳封地。
      石弘集结四方诸侯,大军过上党,不日开至襄国城下。铁守城同段氏打了月余,将鲜卑人马赶至永石,退返襄国。石弘大军既至,副将郭杞奉石婆楼令,开城来降。铁守城脱盔卸甲,于府中设下义阳王灵位,朝晚摆酒对饮。
      石弘亲访数次,许以重职厚赏,不得其果。直至段氏再来,要石弘封地为礼,铁守城领兵出府,再打永石,直入辽西,灭段氏。
      是年七月,太子石弘继位,诸侯朝贺。
      石弘帝仍尊高僧佛图澄为国师,命佛图澄亲为义阳王超度。其后汉赵作乱,平谷无主,五行四散,石弘遣苏秦往赴平谷。

      苏秦接令起身,石弘正看桌上地图,忽觉他仍在身后立着,却迟迟不曾言语。
      “督尉何事?”石弘言语一转,又道:“这倒问得不对了,苏将军何事?”苏秦垂首道:“此去平谷,不知何时得返,家中老父连日来病体纠缠,愿请告老还乡,往兖州颐养残年。”
      “苏刺史年事已高,因此才请他留在襄国,兖州天候潮湿,不利病体,若是思念亲族,都接来襄国便是!”石弘掷开手中笔,走到苏秦面前来。
      苏秦苦笑一回,只觉他步步行来,便似冷意浸体。这些时日他长得高了,不只相貌沉稳,心思更是不可测。石弘抬眼看他愣怔神情,一对眼望定了自身,却又不像望着,只是自行思量。
      石弘一时恍惚,伸出手去,摸在他眉眼之间。
      苏秦一惊,要躲却也不敢躲。石弘只觉手底微一颤,回转心神,竟而叹出声来,面前人同那人又有何处相像?

      “督尉,临行可愿为我奏上一曲。”石弘低声问了,命人送进乐器来,正是一张黑漆锦瑟。
      苏秦接过瑟,按弦调音,抬头看过石弘神情,也不再问。弦丝起落,殿中清音缭绕而起,石弘闭目细听,旧时端木一曲便在耳畔。声声不错,却也调调不同。
      石弘将双手摆在案上,观望许久,起身经过苏秦身旁,叹出一句低语。“去吧。”
      平谷虽遥,终有回来的时日。天人一隔,便再追不回往日种种,只是当时,只恨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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