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七里

23、第 23 章

　　“端木。”沐留裳冷笑道。“你可知她为什么一心杀你？”

　　石弘闻声抬头，端木依旧不能言语行动，只是眉毛略皱了一皱。想是方才爆石声响，终究吵得他心神回转，周身穴道却仍是制住。
　　朱辞镜已然尖声叫了出来，石弘抬头便见她半张脸惨厉如鬼，半张脸娇美如花，怒意横生，情状骇人无比，跟着便连人带剑向沐留裳扑去。
　　“她喜欢你！从你迈进义阳王府的一刻，她便喜欢你！”沐留裳一边挡着她流火软剑，一边仍是不停口的笑道：“可是她却不敢见你，就在你入府前一月，她已练下御火之术，毁去了半张脸。她恨你瞧不上她，这才处心积虑要杀你！”
　　石弘冷哼一声，端木这般脾性，她美貌过人也好，整张脸都毁去也好，只怕一般的漠不关心。
　　“沐留裳！”朱辞镜厉声道：“你又如何？你自诩人才武功双绝，他入了府，再也没有你的光彩。你日日躲在水底不出，不是嫉恨他是什么？”
　　沐留裳仰天笑起来，笑声尽是凄苦之意。朱辞镜一蓬火尽数打在他衣摆上，一燎便熄，也将袍子烧得处处破洞。沐留裳挨了这一招，再不多话，凝神抖开渔丝，一折再折，分作无数段袭去。丝上银光闪烁，竟是带着不知名的毒水。

　　二人再接上手，全数是性命相博的招式，不见分毫同门之谊。朱辞镜手中无数黑铁弹丸对上沐留裳漫天毒丝，一触即发，炸开无数异彩浓烟，更有飞石碎屑片片四射。
　　石弘挡在端木身前，伸开两臂遮挡住他，眼见一团巨大烟尘滚滚而来，死死闭紧双目，只是不退。烟尘的热气仿佛已刮在面上，刺痛无比。石弘一瞬之中忽觉得轻松任意，江山王位，去路归程，全不挂心，只想到回首看上一眼。
　　未及睁眼，一双手架在他双臂之下，跟着便觉自身腾空而起，从大石上倒翻出去。
　　端木终于行动自如，带着石弘翻到石后，躲开炸起的火团毒雾。他将石弘放在一边，强压住心口气血翻涌，探头看阵中二人。石弘欣喜不已，抚着他脊背问道：“先生，先生伤势可好了？”
　　端木点头道：“无碍。她指上有毒，虽借她内劲冲关走穴，解毒又费了不少功夫。”
　　他说话之时仍是注目前方，石弘也跟着他看。烟雾未散，其中却不闻声息，偶尔有火苗滋滋熄灭之声。

　　“先生，不趁机走么？”
　　“此时要走，他二人未必不会连手起来追赶，且等等，看他们打出什么结果。”
　　石弘抬头看他，方才这二人一番言语，无一不与他相关，他听了进去也似全无反应。一时想及，有一日他不在自己身边，必然也记不起有石弘此人。

　　端木立身起来，缓步走向阵中，石弘赶忙跟上，足下踏着满地碎石，间有余火未熄，地面上焦土处处，有烧焦了的，也有毒水灼下的。
　　那二人便坐在一堆碎石之中。
　　沐留裳头发焦了无数，满面烟尘，一身银白的袍子也做黯淡色泽。朱辞镜给他打横抱着，偎在他胸前，不曾稍动。沐留裳瞧见端木走来，展颜一笑。
　　“王爷曾说，小镜是他府上最美的美人，该当配给最高的高手。府上数百清客，为着这一句话不知打了多少场，她却一个也没看在眼中，轻易便毁了自己样貌。后来你来了，一入王府便连胜咱们几个，咱们嘴上不服，心中也都服了你。只是那时她脸毁了，也没人再说起这句话。她怕王爷提，又恨王爷不提。”
　　“那日她在窗后瞧着你，瞧得脸都扭了，伤口的血一滴滴往下掉。”
　　“我就在她身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人都说水火不容，我对她，我对她由始至终无缘无份，许是真的应了这句话。”
　　他抬手轻抚开朱辞镜额上发丝，将手掌摆在她半边烧伤面庞上，细细抚摸，像是捧着一样极心疼的物事。这一番动作石弘瞧来也觉动容，不经意间抬头看端木，他神色平平，眸色深黯，全不曾变过。石弘伸手拽他衣袖，端木怔了一怔，道：“你受伤极重，少说些话的好。”

　　沐留裳一声苦笑，跟着越笑越是大声，呛了一回，咳出大团黑色血块来，他用衣袖抹了，嘴角犹挂着血，仍是笑个不住。
　　“端木鬼方！”沐留裳仰头看他，笑道：“你样样都强过了我，小镜喜欢你，王爷也看重你。今生我总以为胜你不得，终究叫我救了你一回性命！”
　　他说完又笑了数声，终于伏在朱辞镜身上，声息渐止。

　　端木同石弘又搭手埋了一回尸身，这二人虽是一路追杀而来，其间纠葛甚深，却不能这般弃尸而去。石弘一面搬碎石一面问道：“先生，将这二人合葬？”
　　“也好，省去一半功夫。”端木答道。
　　石弘听得语塞，虽素知他出言冷淡古怪，仍是心中一滞。二人立身在乱石坟前，端木以渔丝软剑半埋其中做下记号，留待石婆楼五行人众发觉。石弘看了他许久，心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楚。
　　他以为端木心机深重，知人明事，是以奇谋无数，其实他心思却是极简的，于人情纠葛全无兴趣。在他眼中，或许各人只是那么一个个的棋子，脾性不同，可用处也不同。人对他好的，他便对人好些，人对他不好，他便要讨还回来。
　　石弘越想越是心寒，抬头便想问：他石弘也只是一着险棋，送他去兖州，不过是端木闲置许久开下的一局罢？
　　张了口，终究不敢问出来。
　　却又想到石婆楼，端木曾说石婆楼好勇斗狠，他自身又何尝不是？他比起石婆楼，并不好生事，却也以斗智斗法为趣，越是凶险，越是能激出他争胜的心思。这二人，不过是一式两样。
　　“这二人虽行事狠毒，却也情有可原，这般收场，也是死得其所了。”石弘握紧了拳头，轻声道。

　　“罢了。”端木摇头道：“各人行事，不需旁人评说。”
　　回身拉住石弘，绕出了乱石阵，隐隐听得来时山中杀伐遥起。二人不曾回望，一路往东，出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