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七里

14、第 14 章

　　四下火势更烈，便是山石也多有剥裂，裹着烟火砸下来。苏秦护在石弘身前，两双眼睛在浓烟中强睁开，只是注目崖边的端木同石婆楼。末武呛得醒来，惊见石婆楼，翻身跪起，也不敢再动。

　　身周杂声大作，烈火燃着之外，还有阵阵水流涌动的声响掺杂其中，众人心中皆是一动，石婆楼既来，这火是定然要灭的了。
　　“颜伐如何了？”端木忽而出声问道。
　　石婆楼以三指按在他颈中血脉之上，食指微动，慢慢擦过下巴。“久别再会，你头一句就来问我旁的人。”
　　他说话之时带着三分笑意，言语殊不正经，只是“久别”二字重而又重的说了出来，竟是一派情深意重。当场三人均是侧目而视，更不能搭话。
　　端木再不罗嗦，手中剑径直递了出去。石婆楼手中一紧，另一手搭上他右臂，端木长剑一抖一放，自下而上斜刺他颈中。两人近身相搏，瞬息间换了十余招，石婆楼出手虽凶狠，落力不猛，反是端木剑剑不离命门要害之处。
　　石婆楼翻身落在端木身后，一手仍是圈在他颈中，一手扣住肩膀，端木长剑后指，搭在他颈侧。
　　这一番相斗并无机巧可取，以快打快，以狠斗狠，招招可判生死，二人竟而始终相持不下，身形相错，又成对峙之势。

　　苏秦同石弘在一旁观斗，不过短短功夫，惊得心也提起了。苏秦待要上前，看二人生死相制，却又不敢妄动。石弘握紧了拳头，喘气一声较一声粗重，只是无法可想。

　　“你左手怎么了？”石婆楼凑在他颈后，疑道。“内劲也提不起来，受了伤么？”
　　端木一身武功原在他之上，因此他上来便下了狠手，几招一过才觉不对。端木却无暇答他，此时水流渐涨，自岩壁缝隙汩汩而入，火势太凶，水化作气片片升腾起来，周围更觉热气煞重。端木道：“你们弯腰前行，沿着水流上去山口巨岩，山洪不一时便至，待水流稍缓再跃入水中。”
　　“先生！”石弘叫道。
　　“去吧。”
　　苏秦点头应了，背上末武，拉住石弘要走。石弘甩开衣袖，瞪着石婆楼。“王叔，水火无情，你也请往山岩上一同躲避！”
　　“我也想去躲躲，只是端木不肯放开我，我却也不愿放开端木。”石婆楼大笑，低头又对端木说道：“你向来不喜水底，这回却要行此水遁之计，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你要不破叶猽的土遁，土行灭火还容易些。我怕你在大水中难过，强要了朱辞镜的避火衣裳赶来，火势厉害，一件红袍子全烧坏在火里头，这回她连我也要记恨了。”
　　他只顾东拉西扯的说下来，石弘听得更怒，苏秦也皱着眉，端木抬头听着，崖壁隐隐可闻轰隆之声，适才大震正是炸堤的动静，大水将至，诸事皆在算中，只有身后这人凭空多了出来。
　　“瑟。”端木道：“你进来是为了苏秦背上那张瑟。”
　　“自然不是！我是为了鼓瑟的人。”
　　石婆楼手指又动，抚他面颊。端木身形一低，长剑由平而直，削他颈中。石婆楼捉着他肩膊转了半圈，仍是一手压颈，一手拉住他左手，笑道：“怎么又生气了？你就这般恨我近身？”
　　“我讨还些晦气罢了。”端木长剑后刺，两人又不停歇的斗了起来。

　　苏秦拽拽背上包裹，看看二人，再看看石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石弘用力望了一眼，当先沿着水流行去，苏秦也带着末武弯腰跟上。三人只迈出数步，大水轰鸣之声就到了近前，山崖齐鸣，一时间铺天盖地皆是水势。石弘一惊抬头，山包一般高的浑浊浪头迎面砸来。不及反应，苏秦已扑来挡在他身上，石弘昏昏歪倒，跟着便觉极大的力道罩下来，人已经到了水底，天旋地转的没在一片疾流中。
　　随水漂出不知几许，隐约觉出身旁有人一般，伸手捞去，怎么也捉不住。

　　山洪席卷而出，沿着旧日河道直冲下去，汇入大河支流。河道地势由高而低，更增流速。端木入水之时便觉胸腹一窒，他本就不喜水底幽深，连番恶斗下来龟息功更难施展。石婆楼捉住他手不放，一路带着他漂下来。
　　水中不只卷入了五个人，还有无数砂石草棵，四周浑浊几难视物。端木勉力瞧见石弘自身畔漂过，伸手去捉他，险险错开。跟着便看见一块巨木磕磕绊绊的撞过去，他左手一递一收，从石婆楼掌中脱出，赶前去抱住石弘，正要运劲躲避，才觉提不起一丝力气。
　　整棵巨木一气撞在他背上，危急中勉强借力卸力，贴着巨木转了半圈，从下方绕开。
　　石婆楼随后赶上，急流冲得慢了一瞬，眼见端木呕出血来，展臂放开石弘，更往水底沉下。他从怀中抖开一段绳索，内劲一贯而入，甩开到端木身前，端木瞧见绳端，怔怔半晌，竟在水中笑了出来。
　　“捉住！”石婆楼忍不住张口大呼，呛了许多水，眼前气泡乱涌，更瞧不见水下之人。
　　手中忽而一紧，绳索那端，端木终于伸手拿住。石婆楼赶忙将他拽回来，将一道细绳在他手上绕了七八圈，牢牢绑住，另一端绑在自己腕中，这才放心揽住他，随水沉浮而下。

　　抬眼看石弘就在不远处，一面在水中翻滚一面总要转头来看二人，石婆楼杀心起来，一掌就要在水中劈出，眼前忽然不见了石弘人影。

　　山洪已入河中，漂了这许久，终于到一河水转弯处，人随水势甩开到河边一片浅滩，水流缓下来，这才能从水中探身起来，勉力可以上岸。
　　石弘最早出水，他趴在河滩大石上，不住呕水。
　　入水之时有苏秦相护，水中有端木扶持，他倒也没受水势撞击的内伤，只是这十几里水中上下，仍是弄得精疲力尽，呼吸之间也是艰难。
　　身后动静起来，石婆楼拖着端木上岸，走了数步，手一放，与他一同倒在河滩上。

　　石弘半拖半走的抢上去，跪在端木身侧，只见他面上更见青白之色，双目紧闭，呼吸若有若无。他伸手抱住端木肩膀，拖着他往岸上去，拖开数步便不能再动。这才发现他手上绳索，另一端是连在石婆楼手上。石婆楼半坐起来，扯紧绳头，盯着石弘阴森森笑道：“石弘小儿，这是捆龙索，还有个别名叫牵情丝。你再拽拽，看能不能拽断他一只手。”
　　石弘更加收紧两只胳膊，将端木半身揽在怀中，双目瞬也不瞬的瞪住石婆楼。忽又伸手去扯端木手上死结，指尖掐在结中，解来解去，不见丝毫松动。
　　“这是阎王结，越拽越紧。当年端木解了一晚也是不成，你不妨试试。”石婆楼现身以来，始终笑意不绝，此刻才渐渐沉下脸色，缓声道：“我数上十声，十声之内你能解开，我不杀你；十声之内你解不开，当朝太子只好失足落水，不幸早夭。”
　　“端木先生曾与铁将军约定，交出我来，你们不伤我性命。”
　　“一。”
　　“王叔如何食言背信？”
　　“二。”
　　“素闻王叔最重信义，太祖皇帝塌前一诺，直至父皇病逝，不曾犯中原一分一毫。”
　　“三。”
　　“王叔！”
　　“四。”
　　石弘陡得坐直，这结是无论如何打不开了，跑也不知能跑出多远，石婆楼还在一声声的数下去。他举目惶惶看了一圈，只觉再无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