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红少年录》意映卿卿

2、第 2 章

　　把女孩送上计程车，殷桥转身掏出口袋里的钱飞快点了点，十二张粉红色的纸币，崭新，挺括，象一朵花似的开放在手里。
　　“给你”，他拈出两张递给从身后晃出来的阿宁。
　　“老大出马果真厉害！”阿宁嬉皮笑脸的勾住他的肩膀，“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好，”殷桥不动声色的脱开阿宁的手臂，“去王婆婆哪里吃牛肉面！”
　　“老大！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刚到手这么多钱呢。”
　　“去不去？不去拉倒。”殷桥快步走到前面，回头道：“这些钱我还有用，不能随便花掉。”
　　“去！”阿宁追上他，把手臂重新挂上他的肩。

　　“阿桥，你存钱是为了做什么？”阿宁呼啦呼啦吸着热辣辣的牛肉面，额头上冒出大颗汗珠，撕下大条卷纸去擦，结果抹了满脸的白沫子。
　　“为了生活”，殷桥不动声色的吃他那份，有点慢吞吞的，嘴闭得很紧，几乎看不到咀嚼的动作。
　　“别说得像个老头子，哈哈哈。”阿宁大笑，他生日比殷桥还要大二个月，个性有点过分的开朗，和年纪同步，他是典型的十七岁少年，热情的，冲动的，大手大脚的，还有点荷尔蒙分泌过剩，下巴上冒出两颗红彤彤的青春痘。
　　“你爸开工去了？”殷桥忽然道。
　　“是啊”，阿宁回答，他爸是是个小工头，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
　　“我的事你说了？”
　　“阿桥，工地上的活你干不了的。”阿宁从头到脚的把他打量一遍。
　　殷桥虽然也有一米七六左右的高度，可是看上去根本还没有阿宁结实，肩很宽，骨骼还有继续生长的趋势，可是面孔却过于白皙，没有什么血色的样子。五官分明，眼睛很黑，嘴唇薄薄的，眉意外的浓，如果生气的话就会狠狠纠结在一起。
　　“一千块的保证金我有了，只要你爸爸替我说说，他们会用我的。”殷桥放下筷子，“咱们是不是哥们？这点小忙你也不帮？”
　　“帮，帮”阿宁有点讨好的点头，“其实我觉得这些傻妞儿的钱比打工容易赚多了，不如再搞一次？其实刚才我又替你约了七班的顾灵，今晚八点在。。。。”
　　殷桥冷眼扫过，他只好闭嘴埋头继续对付牛肉面。
　　吃完饭，殷桥还是去见了顾灵，同样的谎言，说一次是说，两次也还是说，说得还要更流利些。回家的时候，手还是插在裤子口袋里，只是里面不再是空荡荡的了，左边十张，右边十张，拇指一抡，沙沙的响。

　　锁被撬掉的大门，随脚一踢就开了，上上星期曾经有小偷光临过，翻捡了一圈，实在没有找到值得偷走的东西，临行一脚，把殷桥洗脸的塑料盆踢穿了。
　　破了底的脸盆孤单的倒卧在房间中央，老式的一室一厅住宅，实际面积只有三十平方左右，厨房和厕所都和其他人家共用，但屋子里只住殷桥一个人，反而显得空旷起来。殷桥脱了上衣，穿着牛仔裤躺在凉席上，屋子里闷热，他的手仍然紧紧拽着口袋，两千元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轻易就得到的金钱。
　　他不是纯洁善良的小羔羊，小学时偷过同桌的橡皮，初中也曾经将低年级同学摁在厕所的地板上“擂肥”，打暑假工时“顺”过老板的货和收银机里的零钱，可他从没试过只是几句言语就从别人的钱包里掏出这么多钞票来，钱来得太容易了，让他有点心跳过速。
　　“阿桥！阿桥！”兴奋了很久，合上眼才想睡着，又被一阵大声呼喊惊了起来，他起身抽开插销，隔壁林大嫂正使劲捶着大门。
　　“林大嫂？”殷桥揉揉眼睛，“怎么啦？”
　　“你妈住的那个医院来的电话，快去接！”林嫂有点不高兴的拉着脸，“你这段时间怎么老是跑得影子都不见？医院打过好几次电话过来了。听说你不是弄了个手机么？”
　　“呵呵”殷桥陪着笑：“朋友的，借来玩了两天。”
　　“哦，还不快去接？”

　　挂上电话，殷桥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林大嫂见这孩子半响不出声，忍不住问：“你妈那儿有事？”
　　“药费用完了，叫筹钱上去，要不就停药。”殷桥轻轻的说，头埋进臂弯里，过了一会才抬起来，“谢谢林嫂，我走了。”
　　“嗯，去吧”，林嫂替他打开纱门，林家和殷家对门而居也有三四年，殷家什么样子，她是看着眼里的。虽然俗话说长贫难顾，可一个生病的女人，一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大孩子。。。她想着想着一下子心里开始酸酸的，“阿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唤住了那个正要离开的背影，右手不知怎么就摸进荷包，“这两百块钱你拿着，别嫌少，阿嫂只帮得了你这一点。”
　　“林嫂。。。”殷桥愣愣拽着手里的纸币，他知道林嫂家境也并不宽裕，一时不知是要感激还是谢绝。
　　“拿着，快回去，快回去。”林嫂怕自己后悔似的把殷桥往外推，“明天一早去看看你妈妈。”

　　“两千二”回到家，殷桥将所有钱摊在茶几上，又数了一遍，重新放回身上。
　　这些钱，不少。然而属于他的只不过是今夜而已，货币具有流通性，这是政治老师教过的，所以明天就不知会流向哪里去，他有点自嘲有点无奈的对自己笑笑。

　　病床上的女人有着和殷桥十分相似的轮廓，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子的两个人，一内一外，隔着深切病房的厚厚玻璃墙。
　　女人浑身插着细管，蒙着氧气喉，唯一能昭示生命仍然存在的只有滴滴跳动的心脏监视器，绿色的波纹闪动着，一分一秒的证实病床上的躯体里还有一些生命力确实存在着，而存在着的，也只有星星点点的跳动而已。
　　殷桥站了一会，有护士过来问：“要进去看看她吗？你可以去那边换消毒衣。”
　　“不了”，他摇摇头：“在这里看看就好，我不进去吵她了，妈不喜欢睡到一半被人吵起来。”
　　护士怜惜看了这少年一眼，不知为何，殷桥这种稍嫌冷淡的态度竟让她反而觉得更加值得同情。深深的悲哀游荡在空气里，却没人能够捕捉那少年脸上一星半点的泪迹。
　　殷桥走出病房，下到一楼的付费处，长长一张报价单打出来，最尾端出现的是一个对他而言不啻于天文数字的终结。
　　“可以先付一部分吗？”他低下头，问窗口里的人。
　　“可以。”
　　殷桥摸出口袋里的信封，递了进去。
　　里面的人说：“剩下的部分最好快点交齐。”
　　“哦”，殷桥低低应了一声，拿着收据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