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红少年录》意映卿卿

1、第 1 章

　　生命中充满谎言，
　　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靠诚实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认知，殷桥在十七岁那年终于懂得。
　　而往后成长的若干时光，则被他用来将谎言锻炼得完美无缺。
　　这样的人，任何理由，哪怕再为无稽，只要是由他说出来的，就仿佛带有让人不能不相信的魔力。任何言语，配合着他的嘴角，他的微笑，还有他的身体，都拥有轻易迷惑他人的属性。
　　他清澈的眼神里透着从来未有的迷茫，仿佛每一处细胞都会无辜的叹息：你怎能怀疑这样信赖你的我呢？我的心被你深深的伤去。
　　而他的手指则飞快点着女人的钱，然后步履轻快的离开。
　　这灰暗的魂灵，像是黑夜里的一豆灯火，吸引着无数盲目的飞蛾亡命的扑去。

　　下午两点，阿宁几乎要把电话打穿，殷桥才从巷口摇摇晃晃出现。白色衬衫皱巴巴的挂在身上，石磨蓝的牛仔裤膝盖上破了几个洞，本来的短发太久没有修剪，如今已乱糟糟的半蒙住眼睛。全部装束看上去和街边的浪荡青年并无二致，双手也放在裤子口袋里，拖拖沓沓的走来。
　　“嗨！”他向蹲在路边等了他半天的少年招了招手，“阿宁！找我干吗？”
　　“阿桥”，阿宁站起身来，埋怨道：“怎么搞的？电话也不开？”
　　“话费快没了，”殷桥笑笑，伸出手：“有没有烟？”
　　无论男女，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笑容吧？像是垃圾堆上开出的水仙，过于清雅得仿佛要与和这个人的背景生活脱离关联。
　　“有”，阿宁从口袋里掏出半包云烟，嘿嘿一笑：“刚从我爸的口袋摸出来的。”
　　“小心你老子捶死你！”殷桥叼了一根，“打火机呢？”
　　“给”，阿宁擦燃火机凑在他面前，“三点半，薇薇约了你，在金莎大厦门口见。”
　　“嗯”，殷桥踢开面前的小石子，石子儿撞着路牙子，又被弹开到一边去，“开了多大口？”
　　阿宁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放心，那小丫头有个做大生意的老子。”
　　“那还不走？！”殷桥耸耸肩膀，钻上刚停到前面的二十八路公汽。

　　白裙子的女孩踮着脚尖在人群里张望许久，终于看到自己等待的面孔。
　　“这边！”她拼命招手，直到殷桥看见她，远远的比划了个手势。
　　女孩传过人群冲到他面前，喘息未匀，已经一个劲的追问起来：“殷桥，你真是要离开这里吗？你不上学了吗？”
　　“是的，不上了”，殷桥淡淡回答，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以后去哪里？你要怎么办？”女孩子抓住他的衣襟，仰起脸，声音里开始带着水汽。
　　“找份工吧，阿宁的爸爸替我介绍了一个施工队。”
　　“施工队？！”女孩惊讶的瞪大眼睛，她和殷桥都是在三石桥中学读书的高二学生，对于家庭宽裕，一心只想考进好大学的她而言，很难想象殷桥会去做这样的工作吧。
　　殷桥低低嗯了一声，“以后我们可能不能经常见面。”
　　“要去别的地方，可是那里都没有认识的人，环境都是陌生的，你怎么敢去？”女孩担心的絮叨，“不能留下来吗？”
　　他不说话，摇着头微笑。
　　“可是殷桥。。。”女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顾周围路人的注视，扑在她那小恋人的怀里。
　　“别哭了”，柔声安慰，手轻轻拍打女孩的后背，“别哭了好吗？”在几个路人的注视下，殷桥抬起头漠然望着远处的天空，与温柔的语气相比，他显得有几丝冷淡与无动于衷。
　　只是这样的表情，哭泣的女孩不会看见。于是，他拢了拢肩，双臂更有力的将女孩扣入怀中，仿佛要把对方碾碎在胸前。“没办法啊，薇薇。”他垂下眼，“你知道的，我没有父母，现在叔叔也死了，婶婶本来就不喜欢我，巴不得我早点出去，那个家再是没有办法待了，书反正我也读不下去，如今找个工作很不容易的，虽然不在本城，但是我只要放假就一定会回来看你。”
　　离家算什么呢？殷桥在心里嘲笑，这还真是大小姐的说话。东移西迁，四处流浪的日子对他只是门经常温习的旧功课而已。殷桥就像一件长了脚的行李，从小就习惯跟着母亲东西南北的迁徙，从这里搬到那里，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不能犹豫，更没得抱怨，因为他曾经那样害怕着，不知道是否会在走到下一站之前，就会被大人当作累赘抛弃。
　　那个时候殷桥的谎言只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对自己说，换一个地方日子就会好的，下一个城市里面有温暖的天气和四季开不完的鲜花，会多一点钱，妈妈会快乐一些，不会这样经常发病。可是他们搬家的次数越多，境况就越差，可见，谎言只说给自己听是完全没用的，只有说给别人听了，才能产生经济效益。
　　“那你可以住在我家，这样你就不用离开这里了。”薇薇自以为想到个好主意，忙抹抹眼泪，快声说：“你等等！我去跟我爸妈说去，你见过他们的，他们那么疼我，一定会答应的。”
　　“别傻了，薇薇。”殷桥拉住她的手腕：“你父母只是当我是你的同学，对我客气而已。在你家里住一晚两晚或者不会说什么。可是一直住下去，他们会怎么想？你还在念书，我却已经辍学。薇薇，我是男生啊，是要靠自己养活自己了。再说，我再也不要寄人篱下。”
　　他句句说得在情在理，人情世故方面比同年的孩子成熟数倍不止。
　　“可是。。。”女孩子双眼已经哭红得像桃子，“我听阿宁说你打工的地方要交一千块保证金？你有这笔钱吗？”
　　“我。。。有的”殷桥咬了咬牙，肯定的点点头。
　　“给我看看！”女孩飞快的把手伸进他衬衣上的口袋，猛的一掏，地上掉了满地的零钱，几张碎钞委屈的夹杂在里面。
　　“你这是干什么？”殷桥有点着恼的推开女孩。
　　“阿桥！”女孩掏出几张大面额纸币塞进他口袋里，生怕被拒绝的握住那双即使夏天也总是冰冷的双手：“这些钱先拿去用好不好？算是我借你的，以后要还的哦。”
　　“可是我。。。”殷桥为难的想要拒绝。
　　“就这样决定了”，女孩正为成功保护恋人自尊心而偷偷开心的时候，并不知道她的第一段青涩的恋爱已经就此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