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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古有张某,欲擒龙,未果;遂画其形于壁。张有一子,黄口幼童,喜戏耍于壁旁。是日,童无心执笔,泼墨点睛,囚龙魂于壁。
      龙,神也,或腾云,或戏水;附壁,则失灵兮。
      终,堕其之六道外,不消不灭。
      孤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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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时天还短,叶辜起身后外头还是黑的。他摸索着将挂在床头的夹袄套上,也没点灯,提上鞋就推开了门,缩着脖子进了前院儿开始折腾这一天的做活。
      待感觉时候到了叶辜才直起身,将手上粘住的面粉在夹袄上蹭蹭,推开了正院儿大门。外面日头还朦朦未完全破晓,哈一口气仍能见到白色的雾气,叶辜看了看仍旧冷清的街道,搓搓手开始在外头支起了桌椅。待有人开始在街上走动时,叶辜才掀开屉炉,将里面的馒头包子用棉被盖好,端了出来。日子还冷,热腾腾的馒头向外一摆,立马就有人坐了下来。
      “伙计,来两个馒头,一碗热粥!”
      “来叻!”
      叶辜手脚麻利的取了两天个白嫩嫩的馒头放在碗里,旁边搭上热粥咸菜,端上了桌,虽不是什么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却也热腾腾的让人食指大动。
      早上人流匆忙,叶辜一直忙到天色大亮,这人流才有丝减少。忙里偷闲的,叶辜伸手自个儿抓了个甜三角,就着稀粥蹲在锅边儿吃了起来。
      “三二啊,这大早上的不干活偷懒呢!小心我告诉你老子!”
      叶辜抬头一瞧,面前坐下来个身着灰袄便帽的老人,脑后蓄着辫子,下巴蓄着胡子,俨然一副老先生的模样却一脸调侃的看着他。“哎呦,陈先生,今儿个您起的可早啊!”他赶紧站了起来,端了两个豆包一碗稀粥走了过去。老先生横了他一眼,伸手拿起个豆包揪了一口,见来了外人,便一抬下巴对叶辜道:“忙你的去吧。”
      叶辜点头笑了笑:“有事儿知唤啊。”便转身忙去了。

      陈老先生全名陈中庭,是小时候叶辜家的街坊邻居。陈老先生年少时考过功名,苦读过圣贤书,后来却也没什么大作为,只是收了几个学徒教人识字写字。叶辜刚出生时,还叫叶三二。叶辜他爹,叶一,不会起名字,就挑了自己识得的几个字给孩子起了名,三二三二的叫了好些年,陈老先生见不下去了,大笔一挥给叶三二起了个叶辜的名,却也三二三二得叫习惯了,改不过来了。后来怎奈辜字不如三二好写,小叶辜被同龄孩子们嘲笑不会写自个儿名字,就跑到陈老先生家哭,老先生看不下去了,便教了他识了几个字,也这么的算是当上了叶辜的启蒙先生。不过,因叶辜无心,也没教出个状元郎来。

      摊铺开到响午,已没什么人了,叶辜才开始收拾。陈先生眯着眼晒着太阳,手里把玩着两个掌珠,见叶辜收了屉炉桌椅,才懒洋洋的召唤叶辜过去。
      “三二啊,看看,识得上头写什么吗?”说完,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摆在桌面上。叶辜给陈老满上了一杯热茶后,才低头歪着脖子瞧了瞧那张纸,然后笑了笑,将茶杯往先生手里推了推,满脸谄笑:“先生这不是成心难为我吗,三二几斤几两先生心里还能不清楚。”
      陈老一听白了他一眼,抿了口茶,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怀里。“兔崽子,长这么大个人了,也不见个长进,理直气壮的还怪为师我难为你了!”叶辜点头哈腰笑的无比狗腿,老先生看不下去他这幅谄媚的德行,哼了一声:“下个月京城张家为小少爷做周岁酒,张家大爷下帖请了京城所有的斯文先生为小少爷庆贺,你先生我也被请了。”说完,嘬了一口茶,继续道:“怎么样,带你小子跟我去见识见识场面?”
      叶辜一听,连忙满脸苦笑:“哎呦,先生,您就别难为我啦,三二市井小民一个,哪吃得起张大爷的饭啊!别到时候再污了先生们的斯文气,那可是对张大爷的大不敬啊。先生的好意三二领了,但是三二真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便只能摇头摆手,脸都憋红了的重复着:“去不得,去不得。”
      陈老先生一听,便又横眉瞪眼的看着叶辜,后来长叹一气,语重心长的说:“三二啊,不是先生难为你,你也老大不小了,打眼这也十六了,虽也离了父母自己立了业,却也不能总在这小早茶铺做一辈子不是,少年儿要多闯荡闯荡,才好有大作为。”
      “是是,先生说的极是,是三二不长脸给先生添堵了,三二给先生赔罪了。”说完,又填满一杯热茶,两手敬上。
      陈先生见叶辜这油盐不进的德行,虽心恼却也不好说什么,说叶辜是自己的学生,却也没教过他什么,人家虽然敬自己一声“先生”,并不代表自己说的话真的有多重的分量。想罢,也不多说,喝了叶辜敬上的茶,整理了衣衫自个儿走了。

      送走陈先生,收拾好店铺后,叶辜锁好前门,出门走向了自家茶行。
      叶家从叶辜爷爷辈就开了这家茶行,是个小店面,到了叶一这辈,虽也不冷清,却也没能做出什么大生意来。
      本来叶辜也不用出去自己开个早茶摊子,不过叶一看不得叶辜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便将叶辜赶了出去。后来见叶辜自己也做出了个名堂,才又松了口,让叶辜在闲暇时回来帮把手,熟悉熟悉行业,以后这茶行也好转手传给他。
      叶辜走在街上,满脑子都是今天要做的事情,茶行的事儿,自己摊子的事。这天快转暖,就会有些潮气,放在后头的茶叶需要找时间拿出来晒晒翻弄一下,不然变老了就坏了;这四月快到了,新茶叶要长出来了,需要赶紧进些新鲜毛茶;自家最近生意不错,明天多做一屉馒头也能卖出去,想着想着就走到了茶行门口。
      叶家茶行门口没什么显眼的标志,门堂大开,门口挂着布帘子挡风,从外头能看见里面一袋一袋的毛茶堆积摆放,另一侧墙的柜子里,也放着些较好的上等茶。叶辜的母亲站在台后,正磕着一小把瓜子儿,见叶辜来了便赶紧起身拍拍身子迎了上来,边走边道:“今儿个来的可挺晚啊,摊子忙的吗?快进来歇歇,别累出个毛病来。”

      叶辜的母亲姓穆名红,打小就跟叶一定了亲,后来年岁动荡的跟着提心吊胆过了好些年,两人才算老来得子生了叶辜。
      说到叶辜刚出生时,穆红可是伤透了心。叶辜刚出生后,不哭不闹也不睁眼,整整十几天也没个大动静,请了些大夫看,却都说没毛病,弄得叶母整天提心吊胆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好不容易睁眼了,却把叶母吓个半死。叶辜的眼睛不是常人的棕黑,而是一圈儿淡灰。叶一一见,立马皱着眉摔了碗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就说要把孩子扔了,就当没生过。
      那时候朝廷刚打了败仗,太后将国家赔了个底朝天,百姓难以生存,很多地方民不聊生,哪有闲钱去养个瞎子吃累。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婆娘争气生了一子,却也不能让叶家的后人是个瞎子。叶一爹为了家也为了自己,抱起叶辜就要往外走,叶母死活拽着叶一的衣角,哭的昏天暗地的求叶一心软。叶一和穆红虽然是奉命成婚,没什么情爱之说,多年来的夫妻情却还是让叶一迟疑了,毕竟怀里抱的也是自己的种,说的痛快,真扔了自己心里也得烙个疙瘩,就所幸留了下来请了大夫,看看能不能治好再说。叶母连夜赶出城,去了孤山寺庙求菩萨保佑,请了寺中长老求法子。长老一听,就说叶辜腊月出生,双瞳暗灰,不见得就是天生目盲,可能是身子骨受了寒气,寻块好玉佩戴暖身,时日长久便可。回家叶母一说,叶一便将脖子上挂的传家玉摘了下来,放到了叶辜的身上。
      叶家传家玉的具体年代早就查询不得,只知道自打叶一记事儿起,这玉便在他爷爷的脖子上挂着了。玉不是顶好的,中间透着些浑浊的瑕疵,表面仿佛泼墨般的一个大点,黑愣愣杵在正中心。玉的卖相不好,玉身却冬暖夏凉,长久的佩戴将它的表面摸得光滑无棱角,摸起来也甚是舒服,习惯后,便再也不愿摘下来。
      说来也巧,不知道那和尚道行深浅,反正叶辜带了玉之后,眸色一天一天深了下去,终于在周岁前恢复了正常色泽,这才让叶母不用每晚以泪洗面。
      可能因为当时差点儿就失去了叶辜,所以叶母对叶辜格外的溺爱,每次叶辜来茶行都要嘘寒问暖好半天。
      与叶母相反,叶一却总是对叶辜有种不待见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把叶辜扔了再生一个,从小到大叶一对叶辜的评价只有三个字:“不争气!”小时候叶辜还倔强的顶着嘴,想要做出个样子证明叶一错了,后来日日夜夜的听着不争气三个字,搞的自己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争气,最后所幸便放弃了努力,反正最后都落得不争气一个评价,莫不如不做。陈先生曾经试图想改变叶辜这种消极的态度,但是毕竟是个外人,说的再多,也不如叶辜从小听到大的话来的深刻。最后不了了之,让陈先生好生遗憾。
      怎料,叶辜越是这样,叶一就越是变本加厉的认为叶辜不争气,无论叶辜做点儿什么都是不对的,每次见面就打。叶辜从小便被打怕了,对叶一唯唯诺诺从不敢大声说话,叶一看叶辜这痴傻呆粘的德行,瞧着叶辜越来越不顺眼,下起手来也没了个轻重。最后一次打的有些重了,叶辜几天都没能下床来,叶母哭的眼睛通红,叶一也终于觉得自己下手太狠了,却撂不下脸面,就所幸将叶辜赶出了家门,眼不见心不烦,也不用见了总打让婆娘在自个儿耳边哭闹。后来年纪上去了,脾气变得柔和了些,又见叶辜自个儿也将早茶摊子经营的有声有色的,才顺着叶母,将叶辜认回了家。

      好声打发了母亲的关怀,叶辜转身去了后堂货库。货库中叶一正蹲在一旁翻弄陈茶,叶辜忙撸了袖子上前帮忙。叶一见叶辜蹲了下来,便起身站在一旁,点上了烟袋瞧着叶辜忙活。叶一瞧着叶辜仔细翻弄茶叶慢腾腾的样子,皱着眉张了张嘴,最终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自己忙去了。两个人在沉默中各忙各的,谁也不瞧谁,气氛难免透着些生疏别扭,父子俩却都知道,这是唯一和平相处的法子。
      忙到黄昏降至,叶辜才直起身,收拾好最后一袋茶叶,也没留下吃饭,躲着叶母回了家。
      到家后连续发了几盆的面,忙到快三更天了才将一切准备妥当。进了后屋,脱了夹袄,用凉水拍了拍脸就和衣睡下了。

      三月夜已经开始渐渐回暖,叶辜的薄被却挡不住什么寒气,三更过后仍旧翻来覆去的睡的很不踏实,朦胧中竟做起梦来。
      梦是叶辜从小做到大的梦,到最后熟悉的都不再像是做梦了。梦里叶辜在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白雾中向前走着,走着走着就能见到一面晶莹剔透的玉墙,叶辜就顺着墙根向前走,一手扶墙一手摸索。墙上有些凹凸不平,好像刻着什么图案,叶辜不知道,也从来没去仔细想过。
      这梦的内容永远都是如此单调,从来也没走出个所以然来,每次醒来却都感到疲惫不堪,仿佛梦中那些个路程真的是叶辜一脚一个脚印子走出来的一般。
      走了半响,终于见前头的雾层开始渐稀,叶辜终于有些期待的抬起了头,一般这时候,也就是说快醒了,想至此叶辜手离了墙,加快了脚步。
      当薄雾散尽光明将叶辜笼罩后,叶辜闭上了眼准备醒来,却忽听见身后淡淡的传出一声悲鸣,铭心镂骨。
      叶辜睁开眼,再无睡意,不知不觉的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整天,叶辜的心思都系在那莫名其妙的一声低鸣上。
      那声音太过真实,弄得叶辜想忘也忘不了,缠在心头七上八下的让叶辜一整天都烦躁不堪。也没去茶行,上面铺抱了两包白粉,就蹲在家里做了一整天的面。
      是夜,叶辜心有抵触的躺在了床上,不安的闭眼睡觉,却意外的一夜无梦,睡的格外踏实。接连几天的也没再做同样的梦,渐渐的也就不再提心吊胆的,将那天的声音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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