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初晓世事 ...
-
仙仙漫无目的地行走，耳边不断回响着朱雀说的那句话：执着太过，便是虚妄。
她对帝君大人的执着，也许真的是一种虚妄。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如果这种喜欢成为帝君大人的耻辱，那就不应该存在。
只是不知这日复一日渐生入骨的依恋，到底该如何拔除？
正失魂落魄着，忽闻一声怒斥：“给我站住！”
仙仙下意识站住，转过头，看见一个华服少年气势汹汹地领着一群随从朝她走来。
“大胆孽畜，竟敢对本尊视而不见！”
仙仙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路过亢宿星君府，出言刻薄的少年正是早先在紫皇顶便与她结下梁子的管羿，当时她险些吃了大亏，还好有帝君大人相护，可如今……
似乎只要想起帝君大人，心中钝钝的痛便又多上几分。
她实在没有心情多费唇舌，折身朝另一条道上走去。
“你！”管羿怒不可遏地瞪着红衣蹁跹的背影，这只畜生曾令他在众人面前丢足了脸，还挨过父亲一顿痛骂，竟以为化作人形他就认不出来了么？不过是仗着帝君大人喜爱，竟敢嚣张到自家门口来了！毕竟年少气盛，他想也没想，冲上去一把抓住仙仙的手臂将她扭向自己，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五指张开就要扇下。
仙仙也不躲避，反倒仰起脸闭上双眼，她自暴自弃地觉得她横竖对不起帝君大人，无论是谁，就当作是替帝君大人教训她，这样她反倒好受些。
然而那巴掌却迟迟未落下。
仙仙睁开眼，不解地发现管羿面色绯红，神态已不若初时的嫌恶，猝然与她视线相对，那可疑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他尴尬地缩回手，语带几分底气不足的蛮横：“你看什么看！”
仙仙奇道：“你拽着我，还不许我看你，是什么道理？”
管羿的脸更红了，立刻松手道：“你、你走吧！我认错人了。我当你是，是那只红毛狐狸。”
仙仙愣住：“我……”
“今日确是在下唐突了。”管羿退后几步，忽作克己守礼之态：“仙子有所不知，那紫微宫内豢养了一头灵狐，肤浅无知、顽劣不堪，只会些装娇扮痴的伎俩。帝君气度高华宽宏以待，但久而久之也难免有损清誉，星君们多有看不过眼，只道此等孽畜岂配留在紫微宫，更遑论与帝君朝夕相伴。在下多年前替父当值时曾在太微殿外见过她一面，方才一时眼拙，误将仙子错认，是以多有冒犯，还望仙子告知名讳，在下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仙仙怔怔地听着，心中的伤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层层剥开，埋藏其中的卑微与无助再也没有了遮挡，曾经以为紫微宫就是她的一片天，却原来并不是她不问世事，世事就能容得下她。无论她承不承认，那些她自以为美好的梦想终究被残忍的打破，她犹自挣扎道：“配与不配，旁人又凭什么作准？”
管羿显得十分谦和：“仙子说笑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素来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哦。”仙仙心不在焉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恕我无知，不懂这个道理，因为你并没有认错人。”
说完扔下目瞪口呆的众人，脚步虚浮地继续前行。
天圆地方，哪里会有尽头，或许就只能永远一个人走下去，走完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不知走了多久，重重宫阙被抛在云海深处，天际落霞渐染，足下霓虹舒卷，满目浓烈的色彩却让人觉得无限苍茫，她终于停下近乎麻木的双脚，疲惫不堪地化出原形。好累，小狐狸蜷成一团动也不动，红彤彤的皮毛渐渐湮没在波澜壮阔的云巅，渺小得如同一粒不起眼的沙尘，而恰在这时，一团白绒绒的身影由远而近地朝她飞扑过来。
“仙仙，我终于找到你了！”雪儿喜极而泣，“不要难过，无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和阿恒，我们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的。”仙仙依偎着雪儿，轻声道，“可我在想，我应该长大，应该做一个最好的仙仙。”
“你现在不好吗？”雪儿用力抱住她，“我们就这样过下去，自由自在，也很快乐啊。”
仙仙点头，又摇头，曾经的她，有帝君大人，还有她的小伙伴，也觉得这样过下去就很满足，然而人心总是贪婪，总是想要更多，她不想再做一只可有可无的灵宠，她想与帝君大人并肩而立，尽管这个愿望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但，谁说不可以呢？很多时候，我们毫无理由的喜欢一个人，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正是这种盲目，可以给人无穷的力量。
我不想，连说出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我很害怕，有朝一日，连我的存在都成了你的累赘。
仙仙很少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因为耐性不够。但凡事都有个开端，仙仙在璇玑殿的藏书阁一连蹲了十天，没日没夜苦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心决，琢磨进去了，倒也不觉得枯燥。十天后，她尝试越级修习，居然颇有收获。她喜不自禁地将这一发现拿去与雪儿阿恒分享，雪儿由衷钦佩，认为仙仙天资聪颖，若将悟性用于正途，必能提早步入仙班。这在紫微宫也是有先例的，譬如四大座神之一的玄武，最初也只是镇守天沐泉的灵龟，后因紫微帝君赏识，略加点拨，翌年便得以飞升。阿恒却略有担忧地提醒仙仙欲速则不达，倘若不循常规一心求快，恐会因小失大。
阿恒的规劝并没有让仙仙放弃找寻修习捷径，她遍阅古籍热情不减。潜意识里，她甚至都不想让帝君大人知道，她想象自己就像破茧而出的蝶，只愿将最美的刹那绽放于在乎的人眼前，而不必让他目睹你曾如何在茧中奋力挣扎。
除了修习，她每日必去殿前为帝君大人泡一壶龙井，然后等待茶水慢慢变凉，再收拾离去。这几乎成为她允许自己放松的唯一理由，隔着袅袅茶烟，仿佛总能见着帝君大人端坐书案后，抬眸对她微微一笑。可她心里明白，帝君大人有伤在身，不同于以往闭关，此去数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有可能。而她所能做的，只是等待。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过得特别漫长，一日，她实在困倦至极，倚着书案昏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肩头被一只手握住摇了摇，她估摸着是前来打扫的仙侍，哼了两哼，懒得动弹。清净了片刻，她忽觉身子一轻，竟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哀叹莫非是嫌她碍手碍脚，要将她扔出去么，只好不情愿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嘟囔着：“我自己会走……”
半截话卡在嗓子里，她赫然睁大眼，视线里俨然是那张她朝思暮想却不敢流露半分的清俊容颜。
“帝、帝君大人？”
离夜闻声一愣，因瞧她睡得香，打算将她抱去床上躺好，却不料平日睡起来雷打不动的小家伙竟然就这样醒了。他低头与她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料下一刻，一双柔软的手臂竟缠上自己颈项。
“我梦见你了，真好。”仙仙将脸颊贴近帝君大人的颈项，唇角因为抑制不住的幸福而扬起，只有在梦中，她的心愿方能圆满。天知道她有多渴望这样一个拥抱，而天竟不负她。
离夜托着仙仙，站姿僵硬，少女轻软的呼吸将耳根一寸寸灼热，又一点点搅乱波澜不惊的心，百般滋味充盈胸臆，他犹豫片刻，试着唤她：“仙仙……”
一室寂然，怀中小人动也不动。
仙仙无比舒适地倚靠在他怀中，再度睡死。
又又又……偷懒了！
仙仙将将睡醒，闯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即是如此。她不由得懊悔，早知如今的时间这么不够用，早八百年间她为什么就不用功些呢？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瞧着窗前随风轻舞的鲛纱发了会呆，忽然意识到不对。
她怎么会在瑶光阁？
她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难道说睡着了还能一路打着滚儿摸上床？仙仙委实佩服自己，转念一想，又或许是乐清他们好心，打扫完璇玑殿顺路就将她送了回来。
仙仙伸了个懒腰，精神饱满地跳下床，一溜小跑地往璇玑殿去了，当然，依旧是抄近道。
于是，当她身手敏捷地跳下窗台，突然发现书案后边多了个人，并在那人抬眸看向她时，她甚至没来得及站好，就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人闲闲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手中书卷上。
仙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帝、帝君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离夜翻过一页书：“你不希望我回来？”
“当然不是……”仙仙不小心咬了舌头，脸皱成一团，心中却万分雀跃，这次绝对不是梦，帝君大人真的回来了！
“不是什么？”离夜挑了挑眉，“才听朱雀说你近来十分勤勉用功，你倒是很给他面子，睡到午时才起床。”
仙仙脸一红，顾不上辩解，只将离夜看了又看，小心翼翼道：“大人的身子可好了么？”
离夜闻言淡然：“我不过是去西天梵境与佛祖下了几局棋，再好不过。”
仙仙喜不自禁，绕着书案转来转去，可茶墨均已备好，帝君大人手不释卷，似乎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她磨磨蹭蹭地往博山炉中添了一匙香，又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什摆来弄去，目光总忍不住往帝君大人身上飘，一飘、两飘……
终于，帝君大人发话了：“你若想去别处晃晃，当我没回来也一样。”
“……”
仙仙哑然，帝君大人是还在生她的气么？
初时的喜悦一扫而空，她有些沮丧地慢慢往门外挪去，跨过门槛的瞬间，她不甘地回头，不曾料想，却正撞进帝君大人抬起的双眸。那双眼眸黑得纯净而深沉，此刻也是微微一怔，恍如金乌西沉之际的最后一缕霞光，孤绝而炙热，执着又脆弱，甚至于她还来不及细品，那一丝迷乱就随着短暂的光华一起消逝，好似指间流沙，再也捕捉不到。
仙仙忘了转身，眼为情种，心为沃壤，枝枝蔓蔓，绕指轻缠。也许在更早之前，就企盼着这样一次对望。
然而，你或有千言，我或有万语，却因说不得，皆为虚妄。
眼见帝君大人眸光微动，一瞬间，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我会懂事，会学着珍惜自己，不再让你为我操心。总有一天，我也能像朱雀他们那样……”
和他们一样，守护在你身边，直到天地洪荒的尽头。
但勇气这东西，来得猛去得也快，后边的话，仙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她连帝君大人的反应都不敢去看，匆匆施完礼，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初晓世事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