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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Destino.06 危机前奏曲 ...

  •   意大利的夏季依旧难熬。炽烈的太阳蒸烤着大地,空气干燥,天空干净得几乎难以见到成片的云彩,人们内心深处渴盼一场暴雨来临得以降温的呼唤仍然得不到丝毫回应。

      仓库背光,顶高,通风尚算良好,因此反倒没有大街上那么热。维斯康蒂敢打担保,现在走在萨沃纳街头的每一位行人都恨不得背上背一瓶氟利昂。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扯过浅灰色工装的布领子擦了擦鼻尖细密的汗珠。

      红棕色的卷发束高盘起,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工装薄外套罩在透气的圆领T恤外面,扣子只扣一半。长袖挽到臂弯以上,紧实且线条优美的小臂也曝光在外。抱着登记册,逐一校对着货品的名称和数量,神情难得的认真。鼻梁骨高挺的轮廓让整张侧脸都透出了英气——几步之外,仓库里几位男性员工都不时用余光瞟着这新来的女工友,不得不说,即便长相并不出众,也谈不上什么气质,竟然意外的耐看。

      所幸无聊的男人们窥视的目光并不太过露骨,维斯康蒂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也没察觉,否则她指不准就掏枪上膛崩得他们脑浆飞溅了——当然,平均每发脱靶五米的枪法在作出这种假设的时候是不必要考虑进去的。

      维斯康蒂好不容易做完最后一项记录,“啪”地合上册子,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啊……终于搞定了……”这时,长了一脸络腮胡的大叔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嘿,艾莎,一批新货送到库门外边了,辛苦你一起去接一趟吧?”

      “没问题!”维斯康蒂爽快地答应了,随即又补了一句,“头儿,如果你明天请我吃菠萝包的话。”

      “哈哈哈可以!”仓管总负责大笑道,用拳头豪气地撞了撞维斯康蒂的肩膀,然后扭头又叫上两名健壮的小伙子一同出去了。大卡车的集装箱箱门打开,维斯康蒂利索地挽好袖子,脚下一蹬,敏捷地跳上车开始卸货。木板箱一只接一只往下送,头儿一边签单清点货物,一边不忘抬高嗓门:“嘿!艾莎!我见识过你那媲美千斤顶的臂力但你也稍微悠着点!这批里头都是易碎品!喂!特塞!别傻杵在那边晒人干快搭把手!”

      人干伙计吹了声哨子作回应,然后笑嘻嘻地补充道:“头儿,其实你去当保姆绝对比干仓管有前途。”

      维斯康蒂翻了个白眼:“老兄,那听起来真蠢。”

      “够了你们!快干活!”头儿又气又恼地咆哮起来。

      一刻钟左右的功夫,第一批货卸载完毕,维斯康蒂扯直了衣摆掸掸灰,随即蹦下来走向第二辆集装箱大货车。她无意之中抬起头却瞥见对面巷口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咦……

      维斯康蒂一愣,她觉得那小伙子很眼熟,但又叫不上名字。

      不,一定在哪里见过……她低头用力挠了挠耳根,接着一捶手,想起来了!是前些天早上的送奶工!话说回来,维斯康蒂这才意识到那没经验的送奶工只送过一次牛奶,自那之后就再没来过了。

      “艾莎!还愣着干什么!”人干伙计从卡车后面探出了脑袋招呼她,“快过来帮忙!卸完这一批就可以去吃午饭了!”

      “来了!”

      果然那天早上其实是那蠢货送错地址了吧?维斯康蒂耸耸肩,抹了把汗,快步走向了货车。

      午休,草草把工作餐塞进嘴里囫囵吞咽下去,约莫着它们和胃酸相亲相爱地搅和到一起去后,维斯康蒂跑去向头儿要了半天休假。匆匆忙忙回到住处,稍作休整,换上干净的衣裳,维斯康蒂跳上了一辆驶往东南的长途巴士,目的地是据此342海里的那不勒斯港。阖上眼打盹之前,维斯康蒂在心中祈祷,在她抵达之前,希望教堂执事和神甫还没有回家吃晚饭。

      弗拉德•普利斯特利今年生日许的愿望是,想去那不勒斯港湾看日出。

      由于家主一直在黑手党和政府要员之间周旋来去脱不出身,所以他就把这件事拜托给了维斯康蒂。维斯康蒂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这项短途旅行计划本该在一个月后执行,然而很遗憾,在那之前,普利斯特利家族遭到了巴利安的绞杀。

      在死后完成生前未了的心愿以慰其年幼的灵魂。愿上帝与您同在,小少爷。

      站在巴西里卡风格的老教堂外,维斯康蒂双手合十抵住前额。

      愿上帝……能宽恕我作为骑士的失格。

      这座无名的小教堂像一只沉默的寄居蟹,蜷居在岸边不为人注意的高地上。驻足向东望去,就能看到那不勒斯深邃的海,有白色的水鸟展开流线型的翅翼划过穹宇。焰色的夕阳贴着西地平线泼开橙黄的暖流,光映出维斯康蒂脸庞深刻的轮廓线,庄重而肃穆的神情那般的清晰。

      找到教堂执事说明来意,接着被带到后面的墓园。选定了地方,执事询问要镌刻什么墓志铭。维斯康蒂茫然地搔搔耳根,目光不小心越过了执事,望见码头上正在卸货的渡轮,恍了恍神。

      早些年,普利斯特利家族的事业还没有那么兴旺的时候,家住总要东奔西走,经常不在家。弗拉德小少爷时不时会拉着维斯康蒂去港口散步,他总期盼着,也许下一艘抵岸的商船上,就会有他的父亲。

      “如果爸爸是乘船出去的,就一定会有归港的一天吧。”年幼的男孩拽着维斯康蒂的裙角,稚嫩的笑容里泛着浓浓的奶味儿。

      不论漂游到哪里,都必然会乘风归来,因为空旷的码头,有人在等。

      “那么,就刻‘终将归港’吧。”她说。

      离开教堂时瞅了一眼手表,回程巴士还要等两个多小时才发车,维斯康蒂双手往兜里一插,决定到港口随便转转,吹吹风。一天中最繁忙的时段已经过去,渔船和渡轮停泊在岸边,海潮拍打着暗礁,碎开白色的泡沫,声音单调而又悦耳。微凉的风迎面吹来,带着咸涩的腥味和湿意。

      突然间,一声刺耳的尖叫攫取了维斯康蒂的注意力。面貌沧桑的中年妇女惊慌失措地指着一个正面朝维斯康蒂飞奔而来的小男孩叫喊道:“上帝啊快拦住他!他抢了我今天全部的收入!”

      老实说,那不勒斯这块地的不安分程度某种层面上说和西西里有的一拼,偷劫抢劫有时甚至是全龄向的。最糟糕的是不论是作为表面秩序的警察、还是作为实际秩序的掌控这里大片商港的黑手党似乎都对此非常纵容。即便如此,维斯康蒂耸耸肩,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一捞,轻而易举地揪住正要逃遁而去的小男孩的后领:“嘿小子,给我停下。”

      “干什么!不要多管闲事!”小男孩趔趄了一下,扭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小拳头不具杀伤力地捶打着她的手。

      维斯康蒂毫不费力地夺下小男孩手中的钱袋交给了那位妇女,对方千恩万谢,她只是咧了咧嘴:“夫人,我劝您还是把钱袋藏藏好,再有下次,您丈夫出海一天的辛苦钱可真就要告吹了。”

      待中年妇女走远之后,维斯康蒂猛地倒抽一口气轻呼出声,她低头——小男孩一口咬住了她的小臂,她一巴掌抽上那颗小脑袋:“看在上帝的份上松开你的獠牙,你这两脚着地的苏格兰牧羊犬!”

      小男孩愤愤地甩开维斯康蒂的胳膊,吼道:“要你在这儿主持正义!见鬼去吧!”

      维斯康蒂又不轻不重地抽了一巴掌上去:“嘿!还乱咬人呢小子!抢别人的血汗钱可是你的不对!”

      “有什么对或不对!”小男孩理直气壮地大声辩驳,“在那不勒斯这样的事儿每天都在发生!我不去抢我和我的妹妹今天就得饿肚子!”

      维斯康蒂冷不防被噎住,然后搔搔耳根,低声嘟哝道:“我也没办法,我发过誓不会拒绝任何向我或上帝求助的弱小……”

      那是骑士的信条。

      “但是弱小的人无法生存下去!”

      “够了小子!活不下去也得咬着牙想法子活下去,但最好别想这种遭天谴的法子!”维斯康蒂不耐烦地打断了小男孩,她蹲下来,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钞,“啪”地拍进小男孩骨瘦如柴的掌中,接着絮絮叨叨地说道:“拿去买两个面包给你和你的妹妹,好好拾掇拾掇然后明天去找份正经的活计干,要是人家说不收童工那就老老实实从学徒做起。老天,年轻的时候最好给自己找条走得长远的路,老干那些事儿迟早会被雷劈的。”

      小男孩捏着纸钞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鄙夷地看着维斯康蒂:“怎么说得自己好像已经半身入土似的。”

      维斯康蒂再度把白眼翻出来:“啊,抱歉,阿姨我太沧桑了还真是对不住你啊——臭小子上帝会罚你下辈子不是变成哑巴就是变成可怕的长舌妇的!”

      忽然,小男孩郑重地握了握维斯康蒂的手:“谢谢,上帝保佑您,再见。”

      维斯康蒂怔住,直到小男孩离开她的视线,她才轻声说道:“是的,上帝保佑一切心存善意的人们,再见,小子。”

      正当维斯康蒂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脚边却猛然响起“叮”的一声,是金属激烈摩擦地面后弹开的声响。维斯康蒂猝然绷紧了身体,她不用看就知道地上一定有一道明显的弹痕,出色的反射神经驱使她接连几个纵身空翻躲过了另外几发子弹。

      目的性太明显了,有人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想要射杀她!维斯康蒂下意识一拍后腰确定那里别着硬物后,果断朝人多的地方狂奔。

      敌暗我明的局面对她格外不利。就算有把枪,比起远战,维斯康蒂还是更擅长肉搏,加之她恐怖的射击成绩让她清楚地认识到目前没有比逃跑更合适的选择。既然使用了消音器就代表她的敌人并不想引人注目,那么通过人群混淆视线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上帝保佑那蠢货不会朝平民开枪!

      这么一想,维斯康蒂脚下拐了个弯,朝码头仓库跑去。那里堆放着成批的货物,可以成为遮蔽敌人视线的掩护。颇为奇怪的是,港口一片风平浪静,维斯康蒂在货仓里躲了约莫一个小时,外面也没有丝毫动静,维斯康蒂几乎以为刚才的几发子弹是自己神经过敏产生的错觉。确认已经安全后,她从货仓后门出去,绕道赶到车站,恰好登上回萨沃纳的巴士。

      ——不是个好兆头。她这么想。

      与此同时,那不勒斯港百米外的高地上,狙击手痉挛的手指抠入地面,嘴角随着喉部抽噎溢出鲜血,面前身穿皮衣制服的杀手握着通讯器向上汇报:“报告,奥黛尔小姐,监视中的普利斯特利余党向保护目标出手,现已清除。”

      那头传来淡漠的女声:“了解,辛苦了。”
      -
      回到萨沃纳已近深夜,白天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此时没有一个人影。坏掉的路灯接线“刺啦刺啦”有一下没一下地亮着,墙角觅食的野猫在垃圾桶里瞪着荧绿的眸子,然后又忽而敏捷无声地蹿上了墙沿。凉意渐重,维斯康蒂不由得抱紧双臂,疾步穿过死寂得如同乱葬岗一样的窄巷。

      该死,夜路走多了会容易撞见鬼。她在心里毫无意义地咒骂道。又是这种浑身发毛的感觉。深深的不明由来的不安让心律都渐趋紊乱。维斯康蒂好几次停下来观察周围,却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拐入卡达苏佩里欧主街道,视界略宽阔了一些,街两边偶尔能看见几格暖色的窗口,这让维斯康蒂稍稍放宽了心。

      走过半条街,算是平安地站在了公寓门口,维斯康蒂一边摸出钥匙开门,一边暗暗松了口气。但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这口还没舒开的气就生生卡在了喉头,维斯康蒂顿时脸色一白——

      家里遭窃了。站在玄关就能看把起居室内一片狼藉的景象看个清清楚楚,桌椅翻倒在地,柜门大敞,杂七杂八的物什扔得到处都是,连地毯也被掀开查看过。已然无法避免糟糕的猜想在脑内成型,维斯康蒂冲进同样被翻得凌乱不堪的卧室,看到空空如也的壁柜后,她险些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果然……小牛皮提箱不见了。

      心泵蓦然卯足了劲抽动了一下,全身血液回流,大脑嗡鸣着几乎要炸裂开来,指尖出现了神经性痉挛。维斯康蒂伸开五指插入发丝间,从上而下探了几遍然后用力揪住——慌乱。慌乱、无法冷静。不知道是哪块组织在躁动不安,不知道是哪个细胞在疯狂叫嚣,这般烦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试图寻找一个可供宣泄的突破口。

      小少爷的骨灰……家主托付的重要物件……全都……被偷走了……都被偷走了!

      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维斯康蒂的脖子,慢慢用力,一点点驱尽了赖以生存的空气。这是她作为一名骑士再一次的失格。由于无能,她没有保护好所效忠的主人;由于大意,她连被郑重托付的东西和主人的骨灰都丢掉了。

      这真是、太差劲了……上帝真的会嫌弃她的。

      毫无预兆地,有脚步声响起。清脆而敏捷,笃定而平稳,由远及近。不慢,却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急迫。维斯康蒂想起自己进屋的时候没有关门,但她的潜意识率先作出的判断是——这是敌人。反射弧的灵敏程度基本可以和支起长耳的安哥拉兔相媲美,维斯康蒂迅速扑向床边,抽出搁在枕下的佩剑然后立刻转身,剑锋朝外。

      脚步声不期然在门口停住了。

      维斯康蒂诧异地睁大眼睛,她的剑尖准确地抵上对方咽喉的那一秒,手枪黑洞洞的枪口也指向了自己的脑门。这场面似乎从重逢起就在不厌其烦地不断上演着,叫座率直追百老汇里久演不衰的莎士比亚经典剧目。

      “奥……奥黛尔?!”

      “啊……我说,维蒂,难道我们每次都非得以这样失礼的方式招呼彼此吗?再这么下去,我猜总有一天不是你眼一花削穿我的颈动脉。就是我手一抖崩掉你的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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