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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因果之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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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踢腿、翻滚……在一片欢呼声中,收住疲惫僵硬的身体。
风吹过。
帽角上的铃铛随之作响。
一阵划破空气的声音传来,某件东西应声落地的场景,沸腾的人群……
我已经麻木。
被拖拽着塞进了马车,感觉身体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等不及对面坐着的士兵伸手,我抢先一步抓过放在托盘里的肉和酒。粗鲁地咬下瓶塞吐到一边,红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流淌下去。
胃壁经受着突如其来的冲洗压下了先前翻腾不安的冲动。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我赶忙塞进一口火腿肉,然后又灌下一口那红色的液体——那堪称毒药的魔水。
尽管我吃得毫无形象可言,对面的士兵始终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说:“东边广场,乌拉尔典狱长在等您。”
我嚼着肉片点头,然后又是一口酒。
马车摇摇晃晃,仿佛天边的红日亦是被它摇下去的一样,灯火初上,我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没错,我——莱文•特尔西——一个助兴小丑,还在为生计奔波着。
被连人带箱的扔下马车,我看着眼前的建筑。
已经是第几次了呢,站在小小的边门入口,看着夜色中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
没错,在我眼里没有比这喧闹的集会广场更像怪物的存在了。一面,它微笑着用灯光来点缀自己,另一面,正张着嘴静待猎物的上门。
试着转动把手,门没有开,于是我放下箱子,轻轻叩门。
不久,马靴踩踏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门开了。
“辛苦了。”也许是看到我还没有卸妆的脸,典狱长乌拉尔不冷不热地扔出一句话,从屋内唯一的一个沙发里站了起来,“看来马上可以开始了呢,哈哈……”
“是的!”站在门口的士兵双脚并立,随即转身离开。
“请尽快准备吧。”乌拉尔典狱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头。
身形一震,我不自觉地抬头,却发现他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眼角那化不开的笑意让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战栗不已,我连忙低下头,将头一低再低。
“哈哈……”
笑声由屋内渐渐传向远处,看来乌拉尔典狱长真的很高兴。
但是,让他高兴得原因我却不原意多想,也不敢多想。
因为那一定和那个有关,那个……我必须去的地方——绞刑场。
借着几点灯火,沿着漆黑的走道,我慢慢朝那喧嚣的中心前行。
“……送行,您也应该感到荣幸了吧,阁下。”
黑暗中,几个身影停在不远处,乌拉尔的声音从黑暗深处隐隐传来。
我知道,站在他对面的身影即将面临的命运,我知道,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乌拉尔……你……”愤怒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但很快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呵呵,阁下,不用心急,您会见到他的,在……下,哼哼……”乌拉尔的声音再次传来,“请喝下这最后的送别酒吧,阁下。”
黑暗中传来一阵扭打,摩擦的声响,随后便只能听到微弱的支吾声。
清脆的马靴声搭配着重物被拖动的声音,一个浑身破烂的人被士兵们拖着从走道深处走了出来。
“哦,是我们的小丑先生。”乌拉尔眼角扫过身后的囚犯,嘴边的笑意让人不禁感到一阵恶寒,“舞台已经准备好了,不要让观众们等的太久。”
“是。”我深施一礼。
“啊……”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喊声。
我抬头,那一瞬,与声音的主人四目相对。
“啊……啊……”嘴角残留着泛黑的血污,满身污垢的囚服,散乱的头发,声音的主人是个接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在我反应之前,士兵们已经举起手中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去。
中年男人昏了过去,而我已经后退到了冰冷的墙壁边上。身上不住地颤抖,只是因为那双眼睛,那双悲愤又哀怨的眼睛。
“拖下去!”乌拉尔典狱长的声音仿佛从地狱的最深处传来一般,浑厚、飘忽。
我抬头追随着那声音,只是看到黑暗中那有如魑魅魍魉般的眼睛,透射出阴寒的目光。
赶忙低下头,却听到一阵笑声从头顶传来。
没有抬头,因为我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正从我身边走过,正朝向那最终的舞台走去。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后退,即使被那热切的仿佛要将我点燃的目光注视着,我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我只是一个助兴小丑,我的舞台永远只有绞刑架下那不大的一片天地。
广场内,人们拥挤在一起,殷切地等待着这场盛会的召开。
没有太多的灯火,只有舞台被用火把隔离开来,让我很容易辨别。
绞刑架的四周矗立着四盏特制的灯火,刚好把正中央行刑的地方照得通亮。
机械地摆着各种动作,穿过人群,我朝向舞台前进。
一个华丽的空翻,我落定在舞台中央,如潮的掌声以及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仿佛要将我吞噬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军鼓声由弱渐强地响起,人们仿佛被施予了禁语的诅咒一般,整个广场安静的出奇,只能听到马靴敲击地面的声响混合着囚犯被拖动的声音。
“绞死他……”
“绞死他……”
“绞死他……”
只是短暂的平静,紧接着整个广场沸腾了,仿佛一只凶猛的野兽嗅到了鲜血的气息一般,骚动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奈奎特二世国王陛下手谕!拉塞尔•埃兰德因蛊惑叛乱罪被判处绞刑!” 法官颤巍巍的声音仿佛投向平静湖面的石头,激着湖水荡起一层一层涟漪。
“绞死他……”
“绞死他……”
“绞死他……”
军鼓声伴随着四周的欢呼声,拉塞尔•埃兰德被拉到绞刑架的中央,绳索套在他的颈子上,士兵们在做最后的准备。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埃兰德阁下。”法官缓慢地开口。
“啊——”整个广场只听到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叫。
而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地望着我,这个扭动着肢体的助兴小丑。
隐约,我看到一行泪自男人的眼角滑落,然后,男人平静了,仿佛刚才的喊叫是发自别人之口。
男人知道我在看着他,他笑了,张开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愿……神……保佑……你……”我的大脑先于理智已经开始接受来自这个陌生男人的信息,“我……的……孩子……王……是……爱你的……”
王?
我的大脑一时间开始混乱,我借着舞蹈的动作四处观看,找寻信息的正确接收者,但是,他确实是在和我说话,一个助兴小丑,一个卑微的舞者。
“你……是……”那无声的话语仍然在继续,但是,我却没有听到下文,因为男人的灵魂已经随着行刑的命令不复存在了。
我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飘荡在人们狂热地庆贺声中,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飘到哪里。
我静静地站在舞台的中央,看着那仍然束缚在绳索之上的灵魂,慢慢弯下腰,慢慢地施礼,做到我最大的虔诚,祈祷那灵魂的超脱,然后慢慢地向前倒去,慢慢地失去意识。
我又做梦了,梦到了那个老人,那个笑着到最后的老人。他那慈祥的目光,他那悲伤的眼神。他伸出手,慢慢地抚摸着我的额头。
“没事了,我的弟弟,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了……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伴随着轻柔而有磁性的嗓音,我重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