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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转眼又快入冬了,天还未真正冷起来,空气中就已弥漫着浓厚的阴寒湿气,一寸一寸地挤进筋脉骨胳之间,将潜藏的病根顽疾一并逼了出来——寞伊的支气管炎,也就是幼年时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落下的。

      偏偏今年,寞伊的感冒还未痊愈,就又发了咳嗽的病症,咳起来就一个劲得没停,面色惨白却涨红着脸颊,揪人心的凄惨模样,可又扔不下公司里的一摊子事,只能强撑着。

      出差的前几天,林母从金山赶来,絮絮叨叨地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又鱼又虾的,仿佛寞伊这次去的是物资匮乏的山村而非堂堂首都北京。张罗好满桌的盘盏,林母匆匆脱去了围兜和袖套,准备赶最后一班小巴回金山,正在厨房里盛饭的寞伊闻声探出头来,说:“妈,先吃了饭再说。”

      林母犹豫着,终还是放下皮包,坐了下来,却心神不定地时时抬头,瞄着墙上的挂钟。

      寞伊挟起一块鱼肚,放进母亲的碗内,轻声地说:“晚了,今天就住这里吧。”

      林母手中的筷在停空中,点着头喃喃地说:“好、好。”说着,又挟起一筷烧得通红的虾子,放进寞伊的碗里。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又分别转开视线,就这么面对面地坐在餐桌的两头,一言不发地扒着饭。

      寞伊咬了一口虾子,每一颗都小心地去了头尾,极好剥的。忽又想起,自母亲改嫁之后,她们母女两个,似乎已经有许久未试过这样一桌吃饭了,平日里,总是她孤零零一个人守着餐桌,再多美味也食不知味。

      正兀自出神,就听“哐”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寞伊忙低头一看,只见巴顿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一脸企盼的扬着脑袋,将地上的食盆又叼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试图吸引她们的注意。

      寞伊是平时看惯了小家伙这副贪吃的性急相的,反是母亲,忍不住先笑了出来,于是巴顿便愈发来了劲头,低着头将食盆拱到林母的脚边,“呜呜”地低鸣着。

      “去,真没规矩。”寞伊板了脸,假意训斥道。

      母亲却似毫不在意,自桌上加了一筷饱满的鸡胸肉,筷子扬得老高,还未落下,巴顿便两眼放光,直勾勾地看着,干脆坐在地上,抬起前肢不停上下摆动着,作着标准的乞食动作。

      寞伊的脸也就板不下去了,只能任着母亲喂了一次又一次,巴顿的脑袋埋在盆中,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大餐,那派心急又馋嘴的模样,惹得寞伊和母亲一起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寞伊的饭量,从来都不大,偶尔兴致来了,却也喜欢折腾出一桌饭菜,大多是自己并不爱吃的鸡腿排骨什么的,其实最终总是尽数便宜了巴顿,即便熬大骨肉汤,也是小家伙吃肉啃骨,寞伊浅浅地喝碗汤水而已,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看小家伙吃的这般兴高采烈的模样,比自己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来得开心满足。

      那一晚,母亲抱着单薄的被褥,硬是要与寞伊抢客厅狭小冷硬的沙发,分外的固执坚持。许久僵持不下,寞伊只能淡淡叹了口气,说:“挤一挤吧,卧室的床还睡得下。”

      于是两人便合了一床被褥,肩并肩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在寞伊的印象中,自孩提时怕黑爱哭的夜晚后,便再未与母亲这么亲近过了,一时间只觉得局促,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听着静谧的空气中,彼此的呼吸忽起忽伏,交错在一起。

      可巴顿,自前次寞伊一时心软让它上了床之后,便食髓知味,无论寞伊怎样板了脸训斥,也常夜半后趁她熟睡时偷偷爬了上来,硬挤在一张床上,寞伊常是每日清晨醒来,便觉得肩膀或是手臂,被压得木麻。如今这床上已躺了两人,再没了容纳它的空间,小家伙便不死心地绕着床一圈又一圈,嘴里哼哼唧唧地小声抱怨着,折腾了半刻,才无奈地挨着床沿躺下了,眯着眼睡去。

      半夜,林母起身去洗手间,光着脚在地上摸索了许久,也找不着拖鞋,只觉得深秋阴冷的寒气,顺着脚底,一寸一寸地爬上四肢躯体,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惊醒了一旁的寞伊。

      寞伊拧开床头的台灯,问:“妈,怎么了?”

      林母说:“没事,只是找不见拖鞋。”

      寞伊揉着惺忪的睡眼,笑了笑,伸手推了推床旁的巴顿,小家伙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露出肚子下两双捂藏得甚好的拖鞋。林母将脚伸了进去,只觉得一片温暖柔软,回来的时候,才将拖鞋放在床边,就见巴顿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移动着肥肥的屁股,一点也不差地在那拖鞋上又坐了下去,蜷起身子,将鞋捂在腹下,迷迷糊糊地又睡去。

      寞伊伸手关了台灯,替母亲拈好被子,正要躺下,只听黑暗中,传来母亲的声音:“你出差的这段日子,这小东西我就替你带着吧。”

      略微楞了楞,寞伊才翻身躺下,轻声应了句:“好。”又沉默了许久,似是想起什么,补了句:“忙不过来,便叫……伯伯上来一起住吧。”

      林母久也未出声,隔了仿佛很久,又仿佛是并没有多久,寞伊才听见一句话传来。

      “睡吧。”

      寞伊的第一站,去了北京。平时也是常来常往的城市,一干媒体的朋友也多是熟识,连第一场的工作人员也全是合作惯了的旧班底——Steven的安排也算是处处小心,可偏偏还是算漏了一着。从进公司起,寞伊便是郭睿峰一手调教培养的新人,本该是最稳妥的一对搭档组合,但自上次阳澄湖的那段风波插曲,郭睿峰一径地躲着避着,寞伊也免不了有一些尴尬,顿时就有了间隙和生疏,原先是不用明言的默契,如今反成了无法言明的尴尬。

      所幸出发前,寞伊种种计划与准备还算周详,还不至于出了大错,提心吊胆地捱到活动结束,才惊觉早已一身汗湿。

      奔波忙碌了一整天,回到酒店,寞伊只觉浑身倦懒的,只想洗完澡便早早上床睡了。浴缸的水正哗哗地放着,外间忽然传来隐约的手机铃声,寞伊连忙奔出浴室,从提包中找出手机,可那铃声早已断了。

      低头仔细一看,赫然是宠爱诊所的号码,寞伊便提起酒店电话,拨了回去。

      寞伊握着话筒,斜靠在床上,轻声说:“喂?是我。”盘起的发已经放下,乌黑地散落一片。

      “今天还顺利吗?”大约是线路的关系,电话那头任远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的遥远。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任远忽地冒出一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浅浅的笑意不知不觉爬上寞伊的嘴角,她轻笑着问:“什么事?”

      “老幺和母猫找着人家了。”任远的声音中,满是温和的笑意。

      “是么?怎样的人家?”这些日子,两人也张罗过不少次,却未找到一户称心如意的人家,寞伊虽然是全信赖任远的,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稳妥的人家,你放心。”任远说,“是我们小区里的——多亏了你做的那些领养启示——你也熟识的,你猜,是谁家?”

      寞伊仔细地想着,手指下意识地绕着电话线,转了一圈又一圈,也还是没有个眉目,说:“猜不到,到底是谁?快告诉我。”

      “洗衣店的老板娘。”

      “是她?”寞伊一听就笑了。难怪任远说是熟识,早前她也动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有机会明说,如今只贴了几张启示,就这么成事了,也真不可不信所谓机缘。

      “今天来诊所看了,当场就要抱走,”任远接着说,“我硬是留多了几天,等你回来,再一起送去安顿。”

      寞伊由衷地宽心一笑,正要回答,却刚巧瞥到镜中自己的倒影——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半遮着脸颊,那眉眼都是弯的,唇角也是扬起的,满脸尽是浓稠的化不开的甜腻笑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两颊倏地红烫了一片,再后知后觉也顿时醒悟:她与任远,早如手中这缠缠绕绕的线——纠结成了一片,甜蜜的,复杂的心事。

      见寞伊久久不出声,任远试探着问了一声:“喂?”

      寞伊捧着电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轻如蚊喃地应了一句:“等我回来。”

      那语气间的柔软与温存,不由令任远也楞了一楞,迟了半刻才轻声重复道:“嗯,等你回来……”

      句末无意间拖长了的语气,仿佛蕴涵了无数的可能,意味深长的,一时间令话筒的两端,都无由地心悸,陷入一片无语的沉默,却又舍不得挂断,就各自这么握着话筒,静静地候着,听着彼端起伏的呼吸声,世界也仿佛陷入一片静谧——只需知道对方正在那一头,就也足够了。

      一晃眼,寞伊已走了几日,林母独自一人打理着一切,逐渐也有些力不从心。犹豫了很久,终还是开口把丈夫叫了来,看着丈夫近乎小心翼翼的样子,林母不由有些感慨——这么些年,他们继父女之间的关系,远称不上亲近,她也只能一直眼睁睁地看着。

      这日,阴沉了数周的天气第一次放晴,丈夫忙碌着将大小被褥搬到天井里晾晒,林母便带了巴顿出去散步。小家伙如今已满周岁,八十多斤的大个子,即便是寞伊年轻力盛,也常被拽拉得跌跌撞撞,林母年纪大了难免腿脚不太利索,更是不知谁在遛谁,到花园一见草坪,巴顿便兴奋得发足狂奔,林母只觉得手中的牵引带被猛得一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手中的带子飞快滑过,在掌心磨出一道鲜红的印子。

      “小心。”

      有人在肘下托了一把,林母才勉强站定,打量着眼前一身白褂的青年男子,说:“谢谢。”

      任远看着草地上撒着欢的巴顿,摇头苦笑,打了个呼哨,唤道:“巴顿!”

      小家伙回过头来,歪着脑袋看了半秒,便飞奔着冲了过来,重重地扑进医生的怀里。

      任远踉跄地退了两步,才稳住步伐,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苦笑地问:“又调皮了?”

      听任远的口吻似是熟稔,林母也就放下心来:“原来是认识的。”

      拿起牵引带递给林母,任远点点头,说:“巴顿从小就是这调皮的个性,平时被寞伊娇宠惯了。”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忙补充:“我是说,林小姐……”话才出口,任远顿时醒悟,如此一来,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了,见林母投来满含查询意味的眼光,不由垂下头,佯装逗弄抚摸巴顿,只能暗自嫌自己嘴笨。

      察觉了任远的尴尬与局促,林母自然也猜着了几分,便仔细地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一张五官端正、眉目干净透彻的脸,斯文又尔雅的样子,真正是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情,愈看愈满意,点着头笑了起来。心想,寞伊那孩子,自从年少丧父的变故之后,性子便清冷了起来,少言寡语又不善交际,作母亲的,心里难免牵挂着女儿的终身大事,眼前男子的男子虽只是初见,但只一眼便笃定是个好托付。

      “伊伊她,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回来。”牵着巴顿正要离开,林母忽然冒出一句,轻声的仿佛自言自语。

      任远听得摸不着头脑,待明白过来,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木然地应了一声:“喔。”

      看着林母与巴顿渐行渐远的背影,任远苦笑着挠了挠额前的刘海。这么些年,与猫猫狗狗的动物打着交道,他似乎愈发不善交际起来——不讨老板的喜,他黯然辞去了之前待遇颇丰的工作;不善应酬客户,投了大笔心力物力的诊所,也不过只是惨淡的经营。有时,他甚至会羡慕那些小小的动物,它们的世界如此简单明瞭,没有欺骗与伪装,喜恶爱憎全都直接分明。

      他倒希望,自己也能有坦白直率的勇气。

      那么,后天,去或者不去,也就不再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最后一站广州的活动,全组的同事几乎倾巢触动,规模也算空前。挨到顺利结束,一群人抬出早预备好的香槟啤酒,俨然一派提前摆酒庆功的驾驶,难得是客户的兴致也颇高,拉着Steven狠狠恭维奉承了一番。

      寞伊这才得了空,拿了瓶矿泉水,独自躲进角落,润了润因紧张而干涸的嘴唇。

      送走客户,Steven端着酒杯清咳两声,纷扰喧闹的各人便倏地安静了下来,齐齐望了过去,只见Steven微笑着环顾四周,照例先说了些“辛苦”“感谢”之类的场面话,难得的面露喜色,一连冒出好几个“非常成功”之类的字眼,忽然话锋一转,看着寞伊的方向,说道:“Moon这次最辛苦努力,不能不提。”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寞伊的面上,寞伊只好淡淡地微笑,顺势微微举起手中的酒杯示意。

      Steven也扬了扬手中的酒杯,接着说道:“还有就是Angle,她前期的准备和策划,也该记上一笔。”

      闻言,寞伊不由轻笑了一下——四平八稳,精明老道如Steven,处理这种问题,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再往安琪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正扬着精致的小脸,这些日子的青白面色已消失不见,脸上的笑容依然是一贯的甜美娇俏。

      第二日,两小时的回程飞机上,寞伊特意挑了个后排的位置,独自倚着舷窗坐着,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白色云海发呆,忽然听见身旁有脚步声走近,转头一看,Steven已在身旁坐下。
      “辛苦了,看看,黑眼圈都出来了。”Steven笑着打趣,半真半假的语气。

      寞伊笑笑:“还好。”打起精神,坐了端正。

      几句闲话之后,Steven欠了欠身,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我正想着,今后把你和安琪放在一组,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寞伊心道,果然还是来了。Steven本就不是喜欢与低下员工闲话家常的那种老板,他甫一坐下,便猜到是有什么事要谈,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话题,令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低下了头,仿佛沉吟思考的样子。

      Steven笑了笑,又说:“安琪的强项是人际关系——公关最是在行,你又是细心仔细的类型,作事从来少出差错,你们两个刚好互补,又是同期进公司,也相熟有些默契……”边说着,侧过头,看了看寞伊的脸色。

      听了Steven的话,寞伊扯着嘴角笑了笑,她倒是想显得积极热忱一些,可一旦扯上安琪,这笑容隐约便有了几分苦笑的涵义。她抬起眼,看着前排的位置上,安琪与郭睿峰相邻地坐在一起,从后面望去,只见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忽然似是郭睿峰说了什么,安琪娇嗔地推了他一把,又一起笑了起来,远远地,还依稀听见两人交错的笑声。

      寞伊的神色一黯,回过头,却看见Steven也正顺着她的目光,看着两人的方向,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仿佛有几分调侃戏谑的意思。寞伊低头想了想,这前因后果的,便豁然明了了——不成文的规定总也还算是公司的规定,安琪并未刻意避讳,如今两人的关系已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公开秘密,难为Steven能想出如此巧心思的做法,将两人拆组重新搭配,至少也好避人口舌。

      不由暗自苦笑了一下,寞伊心想,自己仿佛一个提线的木偶,命运总由着别人牵引——似乎自与安琪同期进公司那天,便注定好了。她很想说“不”,只是,她并没有选择。

      Steven似有些察觉,忙放缓了语气安抚:“你的难处我明白,公司自然会有妥当的安排。”

      寞伊侧过头,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Steven却只是一径地笑,始终也不点破。于是,寞伊也只能兀自揣测,心中七上八下地想,这话多少有些“投桃报李”的含义——升职是寞伊从未想过的,排资论辈也好,亲疏远近也好,本是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她林寞伊的,但愿,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留心着寞伊的神色,Steven忽地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你家养了宠物?狗还是猫?”

      “狗。”回到安全的话题,寞伊方才略微放松了一些,回答道,“金毛猎犬,快一岁了。”

      Steven颇为熟稔地点点头,说:“喔,是大型狗吧?我太太也喜欢狗,又怕没什么精力打理,总犹豫着。”

      甚少听Steven提及妻子,更妄论关于养狗的话题,寞伊有些意外。

      Steven却接着问:“我记得,你似乎在找人收养流浪的小狗?”

      寞伊这才点点头,说:“是只可卡。”

      “有人家了吗?我想收养,”Steven凑近了些,“改天带我太太一起去看看。”

      闻言,寞伊愈发惊异——她很难将Steven与收养流浪狗这回事联系在一起,尽管她知道,若Steven真有心收养那可卡,以他的家境,怕是再难找到条件更好的了,可家境丰裕未必便是好的选择,只看可卡原先的主人便知道了,何况以Steven一贯的做派,真要养狗,怕也是要选只上等纯种血统的名种的。

      “那可卡血统倒是纯正的。”寞伊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于是斟酌着又补充道,“可之前得了皮肤病,还没痊愈的。”

      其实寞伊心里是明白的,如此这般与老板亲近关系的机会,平日里求也未必求得来,更妄论是送上门来,换作别人又岂能白白放走?尽管也想表现得热情些,只是寞伊心中依然有些忐忑的不踏实:于她也许不过只是个顺水的人情,可对于那小东西,却是一辈子生死攸关的事了——这无论如何,也是轻忽不得的。

      可Steven却不在意地挥挥手,说:“血统品种倒无所谓,皮肤病治得好也不要紧。相熟的人介绍的,也放心。我太太一心喜欢收留这些可怜的小东西,说是作善事,积德的。”话还未说完,就兀自“呵呵”地低声笑了起来。

      寞伊看了看他自嘲似的表情,不由也跟着笑了,气氛便轻松了起来,原本心里的挣扎犹豫也淡弱了——Steven如此的言辞和神情,倒显得切实可信,真若端起一副古道热肠、正义凛然的样子,只怕反教人心虚。依稀记得,Steven的太太,也是个慈眉善目的温宛女子,于是寞伊便在心里暗暗地想,抽空挑一个周末,一起去看一看吧。

      此后,Steven便一直坐在寞伊的身旁,聊起些闲话,讲到猫狗宠物,寞伊的话也就多了起来,更不想Steven也是个懂些门道的行家,相谈甚欢的。在寞伊的记忆中,似乎从她进公司起,与Steven的交谈,即便是加在一起,也未见得有这一次多。

      下飞机的时候,Steven仿佛意犹未尽似的,和寞伊并肩走在一起,与安琪及其他同事擦肩而过的时候,寞伊只觉得背后凝结着数道审视的目光,隐约有寒意拂过,不由激灵灵打了个颤。

      正要出闸口的时候,拥挤的接机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了一声:“寞伊!”

      寞伊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只见任远正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寞伊看着他,目光中有诧异,更多的却是不解。

      任远接过寞伊手中的行礼,温和地笑了笑,扬起手中的折伞,说:“变天了,猜你没有带伞,过来接你。”语气平淡自然,却融着浓浓的宠溺。

      两人的目光交错,寞伊的脸倏得就红了,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衣角,轻声地应道:“喔。”

      Steven却凑了过来,笑得颇有些捉黠,问:“寞伊,这位是……”

      寞伊忙抬起头,替两人介绍:“这是我老板,Steven。这是……”目光滑过任远的脸,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时语塞。

      任远了然地笑笑,主动与Steven握了握手,说:“任远,寞伊的朋友。”

      老道如Steven,将两人之间的暗涌看得透彻,笑得别有深意:“你好,你好。”

      走出候机楼,天空一片阴霾,雨却下得并不大,零星的雨点落在地上,空气中带着些泥土与水气的味道。Steven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任远手中的折伞,点着头说:“嗯,果然变天了。”嘴角却噙着一抹笑。

      寞伊偷偷瞟了任远一眼,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口,说:“走吧。”任远撑开伞,两人正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去拿车。”安琪穿过众人,随手便将火红的LV行礼箱扔在路边,丢下一句话,径自向前走去,高跟鞋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郭睿峰忙拿起那皮箱,快步地跟着,他一左一右拖着两个不小的箱子,步伐不免有些踉跄。大约是淋着了雨,安琪眯起眼轻声地骂了一句:“Shit!”远远的,也听不真切。

      忽然象是想起什么,安琪又回过身来,娇俏地笑着,问:“Steven,我送你一程?”

      Steven却摆摆手:“我自己打车走。”

      “真的不用?”安琪撇撇嘴,笑说,“好吧,那我们先走了。”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滑过寞伊的脸上,冰凉透彻的凌厉。

      寞伊站在风中拢了拢衣领,看着安琪踩着一贯的妖娆愈走愈远,郭睿峰拖着箱子跟着的佝偻背影,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侧过头,对任远说:“我们走吧。”

      任远低头看了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小心地护在伞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寞伊羞涩地笑了笑,任任他牵起她的手,并肩走进雨中。

      大半个月之后,接近年底的时候,寞伊升职了——听说是Steven力荐的,尽管组里少不了有一些闲言碎语,寞伊依然觉得挺高兴的,因为,升职总是与加薪联系在一起的,虽然扣去乱七八糟的税金和保险金,实际也没加了多少,可至少,手头上的零花钱多了一些,每月应付巴顿的那些零嘴玩具,也就不至于再那么捉襟见肘了。

      委任状下来的这天,寞伊破天荒的去了公司楼下的那家面包房,平日里总听安琪夸赞,只是那贵得惊人的价钱总让她望而却步,难道高兴,寞伊便打算买个蛋糕,八寸的,不大不小,刚好一家人庆祝。

      站在花色品种繁多的柜台前流连久久,寞伊始终拿不定主意,心里想着,母亲血糖血压高,吃不得太甜腻的,慕斯蛋糕口味清爽一些,应该适合;又想着,巧克力对狗有毒,那个漂亮的巧克力慕斯,巴顿是没有口福了。就这么思前想后的,寞伊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个草莓慕斯上——白色的慕斯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点缀着粉嫩的草莓。

      她依稀记得,任远最喜欢的水果,便是草莓——这么大的人,口味还仿似邻家的男孩。

      想到这里,一抹浅浅的笑浮上寞伊的唇角,她指着那个蛋糕,对柜台里的服务员小姐,说:“小姐,麻烦你帮我把那个蛋糕包起来。”

      当寞伊提着蛋糕,走到家门口的时,刚巧迎面遇上了提着水果篮的任远,他三两步走了上来,接过寞伊手中的蛋糕,笑了笑,说:“下班了?买了什么?”

      “蛋糕,草莓慕斯的。”寞伊从皮包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里,才转了半圈,门便应声开了。
      林母才将门拉开一道缝,巴顿便挤着将大脑袋探了出来,见了寞伊与任远,更是兴奋地扑了上来,上上下下地又闻又舔,大约是闻到了蛋糕的香味,围着任远“呜呜”地叫着绕圈,任远只好将手中的蛋糕举得很高,嘴上训斥着:“巴顿,没规没矩的,去一边坐好。”

      说来也奇怪,巴顿从来是大少爷的脾气,即便是寞伊板起了脸来斥责,也常常是腆着脸充耳不闻的,偏偏却很卖任远的帐,当下就乖乖跑到角落端端正正的坐好,吐着粉色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脸地期盼。

      任远将蛋糕和果篮交到了林母手中,从包中拿出一片鸡肉干,笑着走到巴顿面前,摸了摸它的额头,才将鸡肉干塞进它的嘴里:“听话,这才是好孩子。”可对平日里娇贵惯了的巴顿而言,这一块鸡肉干还不够塞它的牙缝,于是又哼哼唧唧地挤进了厨房,绕着林母和林父腿间闹,期望着能趁着开饭之前,得些什么外快。

      林母打开蛋糕的包装盒,数落起寞伊:“买这么贵的东西,又吃不完。”

      寞伊放下提包,换了拖鞋,探着头笑了笑,说:“难得高兴么——怎么也不会吃不完,有巴顿在呢。”

      林父于是便符合着:“看巴顿馋的,先切一块给它吧。”

      林母还在心疼,回头瞪了林父一眼:“你就由着性子宠它吧,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巴顿,惯得它……”

      话音未落,林父已经拿出刀子,一边切着蛋糕,一边反驳:“只会说我,你炖的那一大炉气锅鸡,还不是我们喝汤,小家伙吃肉……”

      听着厨房里传来母亲与继父低声咕哝似的拌嘴,正在摆碗筷的寞伊与任远,互相看了一眼,不由一齐笑了起来。

      晚饭桌上,林母不停地将碗中的鸡肉拨拉进巴顿的食盆中,寞伊几次出声劝阻,都被母亲顶了回来,也只好无奈地苦笑着摇头,反倒是任远淡淡地说了一句:“巴顿已经超重了,再这么吃下去,太胖了可不好。”

      “小孩子,胖些才好。”林母不以为然地答道。

      “将来血脂血糖都高,可不健康,对身体也不好。”任远又耐下性子,解释道。

      对于好像巴顿这样的大型狗,年纪大的人甫一开始,总是不好接受,可一旦接受了,便似疼孙辈似得溺爱,固执得近乎不讲理——这样的例子,他看得太多了,其实,养宠物和带孩子相似,太过宠溺有时是害而非爱。

      林母抬起头来,惊讶地问:“哎呀,这狗也会血脂血糖高啊?”

      任远点头,笑着说:“是啊,可别给巴顿吃太多太油腻、太甜和太咸的东西,对它身体不好。”

      寞伊见母亲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跟着符合:“妈,你可得听任医生的,别太由着巴顿的性子来。”

      哪知林母侧过头,横了寞伊一眼,扁着嘴,说:“你也真是,也不懂得招呼客人。”说着,挟起一个肥大的鸡腿,放进任远的碗里,转过头,又继续数落寞伊:“还医生医生的叫,人家任远多好的人,错过了,我看你再哪里找去?”

      “妈……”寞伊轻声回了一句,偷偷看了任远一眼,便低着头只顾扒饭,一脸纠杂着尴尬与羞赧的红晕。

      “吃饭、吃饭……”林父连忙挟起另一只鸡腿,放进林母的碗中,使了使眼色。

      林母轻轻叹了口气,也只好不再说什么。她本也是一番好意,可寞伊这孩子天生腼腆,任远又是个温文的脾气,眼看他们再这么耗下去,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吃完饭,寞伊一个人躲在阳台上,任凭夜晚的冷风吹在面颊上,一点点带走那灼烫的热度,巴顿安静地趴在她的脚边,心满意足地打着呼。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任远静静地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个水杯。

      寞伊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热水的温度从唇间蔓延开来。

      “冷么?”任远问。

      寞伊轻轻摇了摇头:“还好。”

      任远转过头,看了看寞伊两手的指节冻得发白的样子,放下手中的杯子,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两手之间,暖热的体温,交握的双手传来,有种让人安心的奇异的力量。

      寞伊也转过头,看着任远,轻轻地笑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爱情相处的方式千变万化,有热烈纠缠的、有缠绵悱恻的、有相濡以沫的,而他们之间,却好像这一杯温热的白开水——平淡,却清澈真挚;温吞,却暖热人心。

      想着,寞伊轻轻地,将额头靠在了任远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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