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殁》灵者歌

53、五十三

　　肃杀的大厅内，只剩下两个人还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御史中丞伯益和卫尉木扎礼身上，审讯已经到了快结尾的时候，如果这两个人也都没有作案的动机，那么这一场风波，又将是一场无法了解的悬案。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北荒的土地上，接连出现了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人心浮动，坐在高台上的女人也觉得背上发凉。
　　而这两个人中，伯益平日里和泯王他们走动得比较多，紫海蕊心里也更希望是他被审出点什么名堂，如今在暗地里的敌人无法令她找到头绪，剩下明面上的敌人自然是能少一个算一个了，如今能借个由头扳倒泯王的人，她就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而至于木扎礼，他是纳错的人，那也自然算是自己的人了，出身寒微，是值得保的。
　　“伯益大人。”阿塔穆发问了，“你待了那么久所为何事啊？”
　　“廷尉大人！”伯益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有些颤抖，提高声调，厉声说道，“什么叫做，‘你待了那么久’，每个人都待那么久，为何如此质问老夫？你这是有暗指！难道你在怀疑老夫不成！作为廷尉，执法严明，断案公正！你要自重！”
　　“哦？这么说来，本官倒是有错了，本官先向老先生赔不是，不过，话说回来，本官话出无心，大人为何如此激动啊？”
　　“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日本不应该是本官当值，臣是从了泯王殿下的差遣，受命取出往日宗族贵戚中人的日常记录，和公卿大臣的执事档案，泯王殿下最近这些时日都在整理宗庙礼制的相关事宜，这是大事，于是有命不敢不从，臣再是顺了泯王大人的旨意，叫卫尉大人前来值守，由是早前没有遇到，晚了才叫他过来。”
　　高台之上的女人原本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者他们臣子的说道，听见御史中丞说出“泯王”二字时，眼睛突然一下猛地睁开，头倾向前，狠狠地盯着台下，犹如空中盘旋的老鹰寻到了猎物一般。这个微小的细节，被站在一旁的闾丘俭瞧在了眼里。
　　“哦？卫尉大人和您还是一道的？”阿塔穆转向了木扎礼。
　　“是，臣在亥时，快要睡下了，才听得御史中丞大人叫唤下官，今夜要替更值守，让臣亲自轮守，因为泯王大人要办事办得晚，而今晚本是左右都侯两人值夜，后来臣寻思泯王有令，不敢不听，便随着来了，后来快到丑时，泯王殿下离开，臣还巡了几回，之后便离开了。”
　　“中丞大人，什么叫做‘早前没有遇到’？”卫尉言毕，冷不防一旁的闾丘俭突然开口问道。阿塔穆一愣，看了看闾丘俭，又仰头看了看紫海蕊，瞧见紫海蕊正饶有兴致的盯着伯益，正似在等他的回答一般，这本就是她心里想问的，好能借机发难，这时闾丘俭说了出来，她自然心中大喜，便不会像刚才对待姬瑞那般。看到这样，阿塔穆便不好说什么，便由得闾丘俭说去了。
　　“大人，你一句话里，带进来两个人，可是千万要慎重啊，一着不慎，便谁都说不清了。”闾丘俭慢慢说来，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让人听得心生胆寒。
　　听得闾丘俭这么一说，泯王便坐不住了，要是祸水引到了自己身上，他便怎么样也翻不了身，于是站起大喝道：“伯益！孤王早早就让你去叫木扎礼，你早干什么去了，快到子时才来！孤王酉时便吩咐你了，他说你到亥时才找到他！你干什么去了？！”
　　“王爷……臣……臣没找到卫尉大人，便折返回去了。”
　　“木扎礼！酉时的时候，你去了哪里？！”泯王接着便冲着木扎礼来了，俨然他替代了阿塔穆，但是紫海蕊却也不阻止，阿塔穆刚要发作，紫海蕊便咳嗽了一声，一旁的费佐便一只手按住了阿塔穆。阿塔穆再回过头时，紫海蕊对着他点了点头，便专心的盯着泯王的审讯，阿塔穆只好闷不作声了。
　　“回殿下，臣今天本没有什么事情，便约了旧时同僚，一起往酒馆吃了几杯，大概半个时辰不到便回，走在路上，经过古董店时，瞅了瞅一批新进的瓶子，拿了一个便回家了，前后没有一个时辰，御史中丞大人要是找臣半天，多留片刻应该就能等到。而且臣出门时，还吩咐了家中丫鬟，有客人到访，便留得片刻。”
　　“可有人作证？”
　　“同僚们皆可作证，酒馆伙计，掌柜也可以，至于古玩店，臣惭愧，银两不足，臣还赊账，记录在了那里，也可作证。”
　　“伯益！你还有什么好说！你还来赖我！说！你去了哪里？”
　　御史中丞听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颤巍巍深知事情严重了，他惶然说道：“王爷，臣……臣……没有做那等事情，不是臣……臣今日也不当值，王爷交代完以后，臣去喝了些酒，便晕睡过去了，醒来快到子时，才想起王爷吩咐，忘记了差事，料想不会有大碍，便才去叫卫尉大人，哪里知道出了这等祸事！臣冤枉！不是臣做的啊……”
　　“哼！你冤枉！孤王还冤枉！被你这么一拖！让天下人以为孤王大逆不道！是不是你做的孤王不知道！太阳神在看着你！只是休要把孤王拖下水去！”泯王怒气冲冲说道。
　　“王爷息怒，王爷的为人世人皆知，王爷不用大动肝火，接下来的事情，还是由下官等来办吧！”一直没有吭声的费佐接过话，缓缓说道。
　　“哼！”泯王退了回去，重重的坐下。高座上的紫海蕊冷笑了一声，淡淡的撇了撇嘴，看了看台下，又把头靠回了座椅，闭上了眼睛。
　　“伯益大人，早闻大人也是军旅出身，也随先王四处征讨，如今虽说腿脚不灵便，却也是身体硬朗，大人为北荒辛苦几十载，如今却一时糊涂，我等该是体谅啊。”费佐把话说向了伯益。
　　“冤枉啊！老臣冤枉啊！”伯益用近乎哭泣的嘶吼，高声叫道。
　　“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大人说冤枉，可又有人佐证？”费佐不紧不慢。
　　“……臣冤枉。”伯益被问呆了，他明白没人可以为他作证，不论巧合也罢，命数也罢，他是逃不过去了，他像一滩烂泥一样滑坐在地上，低声的重复说自己冤枉，目光呆滞，已经与刚才全然判若两人。
　　“当然，事情也还没有完全查清楚，只是现在大人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了，本官要依律办事，大人就委屈些时日了，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做定夺，如果大人真是被冤枉的，本官定向大人赔罪。”阿塔穆面无颜色，冷冷说道，“来人！将御史中丞伯益，带到廷尉署大牢，以待观察！”

　　黄昏时，闾丘俭和费佐被召到了养天阁的轻烟观。
　　“哼！还是被他跑了，大的没抓到，抓了个替死的，他倒是知道弃车保帅。”紫海蕊显得有些愤愤不平。
　　两人闷不作声，只静静地听着，他们都知道女人说的“他”是谁，紫海蕊一早便没有想在这次廷尉审讯中得到真相，她只是想抓到泯王的把柄，一网打尽。
　　“你们说说，还能从伯益身上套出什么把柄和口实吗？”
　　“难，如果说泯王是真的开始弃车保帅，那就说明他已经看懂了陛下的招，接下来肯定还有应对之策；若是他们俩确实没有联系，而泯王只是想跟他撇清关系，那也难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费佐摇了摇头。
　　“费大人说得没错，这次不是一个好机会，不足以将泯王打倒，甚至说不足以牵连到泯王。”
　　“可恨！”紫海蕊重重的一下，手握拳击在了长廊的圆柱上。
　　“主上不要忧虑，按说泯王如今并不会给主上造成太大的威胁，只要他安分守己，便大可不必理会，经常找些由头给他一些呵斥，夺掉他的实权，就不足为惧了。反倒是这些日子来，幕后真正的凶手，让人感觉恐惧不安啊。”
　　“哀家也想把他们找出来！如芒刺在背，只是狡诈得很，藏头藏尾的，此中必有人对我北荒谙熟，对王宫形势了然于心，不然不会三番四次如此顺利。”
　　“主上说得极是，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若要自保，就不能分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然后找出破绽，一击致命。”闾丘俭说道。
　　“罢了罢了，这次算泯王命大，先且看看他的动作，如果真的没牵连，那就由他去吧，如果有，那也怪不得我了。”
　　“喏。”
　　“主上！主上！”一阵疾呼，从长廊那头传来，阿塔穆急匆匆从殿外赶来。
　　“何事？如此惊慌。”紫海蕊还在思索着泯王的事情。
　　“陛下，伯益大人，伯益大人……”
　　“他怎么啦？”紫海蕊斜过头来。
　　“伯益大人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紫海蕊有点不敢相信，“泯王派的人？”
　　“不！上午被关进去之后，伯益大人便一直面如死灰，喃喃自语说冤枉，中饭，晚饭，粒米不食，滴酒未进，只是到得晚饭后狱卒去收盘子，发现他死在牢中，和在御花园中的那个内监死亡症状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紫海蕊噗通一声瘫坐了下去。
　　“主上！”闾丘俭和费佐连忙扶住她，这蹊跷的事情让他们二人也是内心恐惧，只是来不及表现，倒是被紫海蕊的反应吓到了。
　　“泯王确实和他没有关联，伯益也确实是被冤枉的，敌人太过隐晦，这该如何是好，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紫海蕊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主上要保重啊！当务之急，是要稳住人心，千万不能乱了阵脚！不然就上了敌人的圈套！”闾丘俭大声劝阻。
　　“唉……”紫海蕊缓了缓神，叹了一口气。
　　“陛下，伯益大人的后事，如何处理？”阿塔穆问道。
　　“厚葬，对外宣布，伯益酒后杀人，畏罪自杀，念他劳苦功高，年尊辈长，家人不受牵连，此事到此终结，罪人便是伯益。”
　　闾丘俭和费佐二人站立在一边，听完紫海蕊的旨意，频频点头，之后吸了一口凉气，这位北荒的女主在危难之时，却能做出如此周全的决策，他俩都无不佩服。
　　“喏……”
　　“哀家累了，扶哀家回宫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