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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   赤寰宫。
      太阳已经快要坠下去了,内监们开始准备在宫殿里点上排烛。从七级高台之上平视而眺,却还能看到一抹红霞的微亮中,夹带着几点闪烁的星辰。
      这片土地如匍匐的巨人,开始在夜色笼罩中逐渐沉睡下去,高围的宫墙之外,远处的街巷里透出隐隐约约的灯光来,铺满了整个远方。夜风微凉,黑衣金袍的女人缓步走在大殿正中间的那条通向七级高台的,被两方水池隔开的长道之上,徐徐有风扯着她金色的长袍,手中握着的金杖,顶端旄尾,也随着风缓慢的飘动。脚步声由远而近,宽袍广带的女人威严赫赫,早早守在高台台阶之下的臣子,望着逐级而上的背影,作揖长礼。
      高台上的女人,走上到那张北荒最尊贵的金质龙纹长案前,入神的看了两眼,然后转过身来,一抖广袍,用手按住裙摆,坐了下来,面无表情,目光如炬,直视台阶下的臣子,像一只孤傲的孔雀。待到女人坐定,台下的群臣躬身下拜。
      “二世子何在?”
      “儿臣在。”
      “上到台阶来,站在哀家的右侧。”
      “喏。”
      “乌兰拓将军来了吗?”
      “臣,乌兰拓见过陛下。”雄浑刚健的声音从大殿中飘出,一个北荒蛮族军队装束的男人出列,一手握住斜跨在身体右边的,厚重的长剑的剑柄,一手紧紧的握拳,击摆在胸前,军人不行跪礼,这是历来的传统。
      “不见将军多时,甚是思念,今日唤将军来,望借将军杀戾之气用用,将军吝惜否?”
      “臣谨遵陛下旨意,万死不辞。”身披重甲的武士,向高阶之上的女人,拱手作揖
      “好!将军忠心,哀家幸甚!”女主面向将军,报以微笑,突然,她收敛了笑容,再次冷若霜冰的对内监说道:“宣太师之子。”
      “宣:太师之子高燮觐见!”
      片顷,一个全身挂孝的年轻男子快步走进大殿,停在高阶之下,跪倒,放声大哭:“臣,已故太师之子,中书舍人高燮,参见太后!臣先父已于前日卯时薨逝!臣不胜悲恸,前来报丧。”
      “为何昨日不来?”紫海蕊听见高燮叫她“太后”,心中甚是不悦,若放在平日里,高燮怕是难逃一劫,正因为今日是报丧之日,女主只好强忍心中怨气,高燮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放肆。
      “按照祖制,薨逝一日后,要停于家中,让魂魄与家族子民告别,先父遗嘱,他爱休伦的土地,感激太阳神的恩赐,他留恋他的子民和他的家人,父亲要臣遵循祖制,晚一日发丧,让他的忠魂多看一日他爱着的家园。”
      “一派胡言!”女主震怒,厉声喝斥,“太师为北荒殚精竭虑七十余年,夙兴夜寐,他纵使无限留恋,也不可能会令尔等停丧一日!我北荒民俗,死即与天同在,魂魄离身之时,便要报知于天地!死如不报,乃对天,对人之大不敬!太师乃是十九大族长之首,北荒精神之所在,行事之典范,岂不知这回事么?太师侍奉三朝先王,加之哀家,已历四朝,有哪个敢对他大不敬?什么祖制?太师便是祖制!可恨太师忠君爱国,却被尔等小辈污了名节!若非看今日天地同悲,定教尔等小辈知道知道教训!”紫海蕊目光森冷,直直的盯着伏跪在地的高燮。
      “臣知罪,臣不敢,父亲大丧,敢请太后为臣主持。”高燮跪在地上开始有些瑟瑟发抖,哭声开始变成了抽泣,全然没有了开始的气势。
      “太师之死,天地同丧,折我北荒一臂膀,哀家自是悲痛不已,定会为你主持,以国丧之礼,昭告天下。”
      “谢太后。”
      “退下吧。”
      “喏。”
      紫海蕊不再正眼看他,对传报的内监说道:“叫众主君和族长们进来吧,别让这些尊贵的人们等得太久,怠慢了他们,哀家担待不起。”
      “宣:诸位主君及众族长觐见。”
      不一会几位男子停在大殿门外,卸下随身的挽袖金边圆刃短刀,鱼贯而入,前面四人尽是豹皮裹袍,金丝玉带,两边袖口都有一团雪白的狐裘,发髻的尾端,插着四尾山鹰的羽毛,在北荒的文化里,那是尊贵的象征。后面的几个人尽是裘狐大襟长袍,那是北荒各部族的族长,他们各自腰间的束腰长带,颜色从深到浅,代表着他们的身份和地位。
      “臣图合部帕克苏勒•帖帖木儿,朔荒部阿拉达木善,乌孙部阿勒•萨尔摩,楼烦部库库敦•苏达贝哈参见太后。”
      “臣纳多,丹格尔,达合,普布隆,多吉桑,吕丘,斟寻阿,扎格洛,哈济齐,参见太后。”
      北荒的贵族们纷纷见礼。
      “怎么,人没来齐吗?十九大族长仙逝了一个,还有九个没来,听说王叔巴彦那木最近和你们走得挺近,为什么今天也没来啊?”紫海蕊没有叫他们平身的意思,反问一句,附上了一声冷笑。
      “回禀太后,九大族长多有抱病者,便没有来,还有主持圣典的,也没有来。”
      “你们吵着要来见哀家,所为何事啊?”女主依旧冷冷的说。
      “臣等为禀已故十九大族长之首,太师高邈遗奏。”图合主君帕克苏勒•帖帖木儿出列,奏道,他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女人,目光毫不躲闪。
      “哦?刚才他的儿子禀过了他的遗言,怎么,你们又有他什么遗言?说来听听。”
      “恢复部落王制,并请巴彦氏临朝,取消太后称制。” 帖帖木儿毫不怯弱。
      “这是太师的遗愿,还是你们的意思?”
      “臣等与太师皆是遵循祖制,都是这个意思。”
      “匹夫!尔等居然敢这样跟哀家讲话!”高台上的女人一声怒喝,“嘭”的一声,右手狠狠的拍在金座的扶手上,然后豁然起身,指着帖帖木儿大骂,“祖制!又是祖制!你们这群匹夫就回家供着祖制,当粮吃,当袄盖!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谁!又是谁让北荒国富兵强百姓安居乐业?!哀家为北荒十余年,尽心竭力,若无哀家,北荒不知该死多少人,不知乱成什么样,尔等若是有哀家这般本事,哀家绝不留恋,立即退位,落得清闲!什么部落王制,你们这怎么就不遵循祖制了?休伦先王订下规矩,各部首领皆进王城受封参政,不要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打着什么算盘,分裂,乱政,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要以为真就没有人敢动你们,你们就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你们听好了,只要有我紫海蕊在一日,恢复部落王制便绝无可能,凡妄图乱政扰我民心者,哀家灭他三族,复议者杀,悬头颅示众,不得立碑入棺,参与乱政者一律处以极刑,抄家灭门,男者充军,女者为奴!”
      高台之下的臣子们有点愣了神,听着女主高声斥骂。
      “真儿!你也听好了!”紫海蕊转头向一旁的巴彦真,顿声狠狠的说道,“天下是北荒之天下,他日,你当政时,有敢言恢复部落王制者,必杀此人!”
      “喏。”年轻的世子没有丝毫被母亲的喝斥所吓到,两手抱拳,欠身拘礼。
      “娘娘!”一声近乎惨烈的喊声划破大殿,普布隆出列奏道,从高邈薨逝的那刻起,身为休伦七大族长之二的他,便顺承了七大族长之首,“部落王制可不议,请太后取消称制,还政与巴彦氏,世子已然可以继承大统!”
      紫海蕊刚想发作,余光却扫到了身边的儿子巴彦真,他站上前去,准备开口,这倒是让紫海蕊感觉有些意外,于是她便按捺了下来。
      “普布隆族长之言差矣,北荒礼制,有两种情况可使太后临朝,其一,世子不曾纳妃;其二,世子不愿临朝,如今,两个情况都满足,孤愿使母亲行使王权。”
      “世子!此举万万不可啊!我北荒自古便没有女人称王,近年不断洪水,干旱,这是太阳神给我们的警示啊!天灾将临,灭我北荒啊!人伦不立,奇耻大辱啊!”普布隆顿足叩首,头抢地,额头撞出了鲜血。
      “够了!老匹夫!哀家都说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哀家!世子也已经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你还敢在这里口放厥词!全然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么?你不怕死吗?!”
      “即使太后要臣死,臣也不能拿祖宗成法置之不理,臣还是要说,女主当权,天象奇变,都是劫数。如今世子都已经长成,理应继承王位,如若世子不愿,那,还有泯王,兄兄终弟及,也是成例,只是教女主当政,万万不可!”普布隆伏地高喊,不停的叩首,额角渗出了鲜血。
      “武士何在?!给哀家当庭杖毙了这个老匹夫!”紫海蕊盛怒。
      大殿里的武士有些发愣,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举动。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要哀家自己动手么?”话音未落,紫海蕊从身边的武士手中,抽出一柄长剑,准备迈下高台。
      “太后,普布隆族长是如今是北荒之精神所在,他有损伤,北荒子民难安,太阳神难安,望太后切莫冲动,不然,难给天下人交代啊。”楼烦主君库库敦•苏达贝哈出列禀奏道。
      紫海蕊更加火光:“荒谬!哀家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哀家要向谁交代?!太阳神让哀家统治着这里的子民,哀家就是就是天下人的交代,老匹夫敢当堂顶撞,他就是做好了名垂青史的打算!好!哀家成全他!谁敢再求饶,一起杖毙!”
      “臣不怕死!臣死不瞑目!臣愧对先王!臣无眼见老太师,臣有负我北荒子民的重托!但臣愿以死唤醒太后啊!还政巴彦氏,莫留千古骂名啊!”普布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放声高喊道。
      “去死!你去死!哀家留你不得,你若自己去死,哀家还让你全家都在!若你让哀家动手,你全家都给你陪葬!谁敢给你请求,哀家就让他跟你一起死!”
      “先王!太师!老臣来了!太后,你若不还政,必遭千古骂名!他日九泉之下,也不得解脱啊!臣去了!”普布隆撂起裙摆,就准备向大殿的柱子上撞去。
      “大族长不可!”众人都欲阻止,都一齐嘶吼了出来,他们都没有想到紫海蕊居然敢逼死一个族长,哈济齐冲上前去,准备拉住他。
      “谁敢阻拦?左右!叉开他们!”紫海蕊怒吼道。
      大殿里的武士一起上前,将哈济齐叉开,将众人挡在后面,任凭他们怎样想甩开这些武士,他们还都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紫海蕊又杀人了。
      “嘭!”一声巨响,年长的族长重重的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之后,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见盘旋在大殿之上的苍鹰振翅长鸣。哈济齐瘫倒在武士拦住他的廷杖上,呆呆地看着普布隆撞裂的头颅,软软的斜瘫在柱角,那上面的血沿着他的身体,柱子在汤汤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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