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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静水 ...

  •   陈寂跪了很久。
      时间的流逝在他的静默之中,就如同掉入大海的细砂,渺小得更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背一直都挺得很直,但在完全的沉默中,那份笔直却显得那样脆弱,似乎只要轻轻加上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就能将他压垮,压碎。
      那天的最后,陈寂在老人的床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砰砰的声音在寂静的停尸房里听来格外的响亮。
      然后他亲手把白布拉起,一点一点往上,慢慢地重新覆盖住老人苍白消瘦的脸。
      从头到尾,柳言一直站在他的身后,背靠着墙,从开始的凝视,到后来低着头的沉默。既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打扰,他站在那里,却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但是,当陈寂因为腿脚的麻木而差点摔倒的时候,他却已经站在了陈寂的身后,扶住了他。
      陈寂回头看见柳言,眼神里还带着点未消退的茫然,又有些疑惑,但转瞬就消失在了眼睛的深处。
      黑色的静默在下一秒就重新占领了他的眼睛。
      他开口,语调平静,声音却沙哑:“你一直在这儿?”
      柳言轻描淡写地简单应道:“是啊。”
      陈寂点点头,不再说话。
      柳言不着痕迹地注意着陈寂脸上神色的变化,又问道:“要走了吗?”
      陈寂看了看被白单遮掩着的老人的身体,片刻后才道:“走吧。”
      说完,却又不舍地伸出手在白单上轻轻拂过,然后才收了手,转身。
      柳言一直留心扶着他。
      两人慢慢地走着,没有再说话。
      走出医院,深浓的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县城。
      医院外面的街上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声犬吠从不知何方的角落里响起。
      送他们来的吉普还停在路边。
      柳言扶着陈寂走到车旁,透过窗子,就看见开车的小伙儿仰着头,拿帽子盖着脸,睡得正酣。
      他重重敲了几下玻璃窗,叫:“阿亮!”那小子才陡然直起了身体。
      帽子从阿亮的脸上滑下。他匆忙转头看见外面站着的两个人,赶紧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看。他打量的眼神还带着些迷糊劲,在路灯的光线下,嘴角甚至还隐隐有一线晶亮的痕迹。“二,二爷?”敢情是还没睡醒,怕在里面认错人来着。
      柳言翻个白眼,伸手敲了他脑门一下:“开门。”
      阿亮匆忙拿手在嘴边擦了下,打开了中控锁。
      拉开后车门,柳言先扶着陈寂坐了上去,然后才上了车。
      一上车,他就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都。诶,小四,今晚去你家住吧?啊?你指个路。”然后又拍拍驾驶座的椅背,“听小四的啊。”
      说完,也没等其他两个人反应,就径直靠着靠背,歪着脑袋,双手插进裤兜,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人了。
      那小伙子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对陈寂憨实地笑了下:“那,您指个路?”
      陈寂看看旁边那个合着眼睛,一副我已经睡着了请勿打扰,明摆着赖定他的人,只得说出了地址。
      “行。”亮子答应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陈寂看了看旁边睡得似乎很舒服的柳言。柳言的脸在路过的街灯错落的光芒里忽眀忽暗。他的眉头舒展,嘴唇微微张开,感觉很放松也很平静。陈寂看了片刻,突然觉得在这样一个原本注定孤独的夜晚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但是却给了他最自然不过的陪伴。
      移开目光,陈寂也闭上了眼睛,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身边那人平稳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明明很细微,却似乎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响,让他觉得很安心。
      然后,一个重重的脑袋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呼……”
      当热热的气息吹在他的耳侧,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陈寂皱起了眉头,拳头握了又松才没有一拳把那脑袋给打开。
      不过,他在心里想,刚才一定是累过头了,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
      索性西河县并不大,所以陈寂忍耐了没多久,就感觉到车子停下了。他睁开眼,旁边就是他熟悉的那一栋旧式楼房。
      没等他伸手去推,旁边柳言已经打了个呵欠,睁开了眼睛,抬起了头:“到了?”
      那一副无辜的样子让陈寂觉得自己的拳头又痒了。
      阿亮笑着道:“到了。二爷,就这会儿路程您还真睡了一觉啊?”
      柳言又打了个呵欠,对他点点头,然后开了车门,扶了陈寂下车。
      陈寂的家在顶楼六楼靠右的单元房。
      一开门就是客厅。站在门口,只粗略打量了两眼,柳言就将这房子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
      客厅里放着一个行军床,应该是陈寂睡的。那么右手边那一间不大的房间,就是陈寂的爷爷用的了。
      而客厅对着房间门的那一侧是厨房,右边一墙之隔的则是卫生间。
      至于摆设,更是简单。一个矮桌,上面放着一台笨重的电视机。对面则是一张旧茶几和一张木制的长椅。
      整个布置,完全是乏善可陈。
      但就在他的目光从那长椅上扫过时,长椅背后的墙上挂着的一副字却让他的目光停住呃。
      “杨柳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被他堵在了房门口的亮子有点疑惑地悄悄打量了下柳言,然后又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字。他只是柳家一个普通的伙计,平时对古董这边没啥接触,所以也不知道那字到底是不是真那么好。不过听说柳二爷是自小在古董堆里长大的,见识眼力远胜常人,对古董的眼界也高的很。想来应该是见识过不少名家字画的,现在对这幅字这么看重,那么想来应该是极重要的了。
      他心下这样揣摩,但又不放心,刚想问,陈寂冷淡的声音已经响起:“你要站在这儿多久?”
      柳言回过神,笑嘻嘻地道:“终于进了你的家门,我太感动了,所以一时有些失态,小四你也要谅解嘛!”
      陈寂脸上神色不动,眼神冷漠地扫过柳言。
      柳言投降,毕恭毕敬地把人扶到长椅上坐好,然后讨好地问:“我搬你倒杯水?”
      陈寂也不客气,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柳言看向亮子:“去,烧壶水!”
      亮子领命而去。
      柳言看看闭着眼睛一脸疲惫的陈寂,回头进了卫生间。
      等他打了盆热水出来的时候,却看见陈寂的身体已经歪倒在了长椅上,胸口起伏着,睡着了。
      但是,他的眉头却皱着,脸上的疲惫之色并没有因为睡眠而减去多少。
      柳言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走上前把陈寂抱进了卧室,放在了床上。然后又回头拿来把水盆,拧了把毛巾,替陈寂擦了擦脸。
      “二爷……”身后传来亮子的声音。
      陈寂动了动。
      他回头对亮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了出去,替陈寂掩上了门。
      这个人,现在的确需要一场很好的睡眠。
      “二爷,水烧好了。”亮子说。
      柳言点点头:“好。你先去洗洗吧。我抽根烟。”
      亮子唉了一声,但是又停了脚步:“二爷,这人到底是……”
      柳言笑笑地看着他,亮子局促地避开他的目光:“没,没什么。”然后转身就跑去洗漱了。
      柳言从兜里掏了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走到长椅前看着那副字,尤其是那字上的落款。
      把烟从嘴里拿下来,他摸了摸下巴,开始觉得有点头疼。
      坐在长椅上,翘着脚,仰着头,想到刚才亮子的神色。
      他知道亮子疑惑什么,他柳二爷什么时候这么殷勤地伺候过人来着?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出来以后,从他第一次看见陈寂眼里隐藏着的悲伤的时候起,他就越来越忍不住对陈寂好一点。
      今天,当他看着那个跪得笔直却似乎在下一秒就会崩溃的背影的时候,有很多次,都差点要上前去扶住他,想要告诉他可以不用绷得这么紧,自己可以支撑他。但是他忍住了。虽然那种冲动很强烈,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要忍住。
      他是柳言,是柳二爷,他不能冲动,更不能轻许承诺。
      这么多年来,这一条他一直都紧记着。只有一次,因为一个灿烂的笑容而妥协,以为自己已经够强可以保护他,最后就落了一个惨败而归。
      他轻轻抒出一口气,漫无边际的疲惫突然如同潮水涌了上来。
      “二爷。”亮子出来了。
      他看过去,道:“你睡吧。”比了比行军床。
      不等亮子拒绝,就接着说,“我喜欢硬床。”干脆地结束了对话。
      当夜,他睡得很迟。明明很疲倦,却因为脑子里一根无法放松的弦而无法安心入睡。
      水底下已经暗流湍急,水面平静不了多少时候了。
      “所以,能够安稳地休息的时候,好是好好休息。”
      最后,他躺在长椅上,看着窗外深浓的夜色这样告诉自己,然后闭上了眼睛。
      慢慢地,睡着了。
      房间里,彻底陷入了安静。
      而此时,在这个小县城的另一个角落,一个青年脚步匆匆地走入了一条小巷。几个拐弯之后,他停在了一间普通的平房门前。轻轻的按节奏敲了几下房门,门轻巧地被打开了,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青年灵活地闪身走了进去。他身后,一个人从门里探出半个身体,四下张望了下,然后又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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