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虚名》清水煮菩提

9、稻草人（番外）

　　巴黎。香榭丽舍大街薄暮时分，一辆黑色的房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开车的男人一身价值不菲的休闲装，眉眼英挺，脸部轮廓很深，却并不显得粗犷，反而带着几分温润色彩。车窗开了一道缝，墨色车窗外有风微寒。
　　“大浣熊，你真逊，开得比蜗牛还慢，我想见小贝熊了！”后座，传来脆生生的抗议。
　　男人微微一笑，却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宝贝儿，还有五英里就到家了，别着急。这一条车道坡度较大，开快了你会不舒服。”
　　“哦。”难掩失望的语气，不过两秒却又带了欢欣，“大浣熊，那我能不能先给小背熊打电话。”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拨了一个号码，通了之后，那边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ＪＩＣＫ”
　　男人依然微笑着，想说什么，眸光却在注视着窗外一片凄冷时微微晃了晃，嘴唇轻轻颤抖，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干咳一声，顺手将手机后递。
　　“honey，替奶油拿着手机，还有，随时注意氧气袋。”他侧了脸对同样坐在后座的女人说。
　　奶油就枕在她的腿上。她小心地将他鼻子下端的氧气罩移动了一下，然后将手机放在他的耳边。奶油本来有些精神怏怏的，却忽然兴奋了起来。

　　“小背熊，你猜我在哪里？”
　　“真是笨！人家已经没有在医院了，医生说我可以回家啦，你开心不开心？”
　　“当然想小背熊咯，人家还想念小背熊做的中国梅花糕！人家不管啦，回家就要吃到。”
　　“人家可以再任性地要求小背熊做一份‘奶油世家’吗？这次人家要大份哦！人家一到巴黎就发烧住院，这一个月在医院天天被抽血，人家现在可虚弱了，一定要吃大份才能把营养补回来……好奶奶，人家昨晚最可怜了，被扎的满身是针管，现在脸都肿了，家里可不准摆镜子，人家会自卑……”
　　“小背熊……”
　　他的声音甜腻，聒噪得压住了车内低缓的轻音乐。
　　尚浅微笑着看着他纯净的笑脸，那脸两侧不正常地肿的很高，肤色也沉如天色。她忽然不敢再看，只得移开目光去看驾驶座前男人。男人一直没回头，从车镜里映出的侧脸紧绷。
　　好半天，他才给了尚浅一个安抚的目光，“honey,多陪奶油说说话，不要让他睡着。”
　　尚浅低低地嗯了一声。奶油若有所思地和她对视一眼，很快又沉浸在和小背熊的交流中，只是话渐渐少了起来。

　　中国。Ｃ市。
　　陈晋坐在办公室看巴黎房产走势。电脑里，顺便开着邮箱，里面是很多很多年前尚浅给自己发的邮件。一个多月过去，乐乐早就出院，并被他送到了母亲身边，巴黎那边的市场基本也打开了一个雏形。飞往法国的机票定在三日之后，这三天，他必须将中国这边的工作做好善后。
　　落地窗的浅蓝色窗帘半开，外面阳光璀璨得不真实。
　　鬼使神差地，耳边忽然清晰地听到一声，“爹地。”
　　脆生生的声音，带着故作疏远，却又带着两分顽皮。分明是奶油的声音。
　　陈晋心里重重地一跳。那一瞬只觉自己的思维忽然一空。
　　“爹地。你喜欢不喜欢我？”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带了渺茫回音。像是从外面传来，又似乎是自己脑海里的错觉。陈晋蓦地站起来，顾不得自己为了凉爽尚半敞着衬衫，惊愕而欣喜，推门而出。
　　走廊空荡荡的。目之所及，那种空寂让他莫名情绪低沉。外间的私人秘书纳闷地探出头：
　　“陈总，您怎么了？”
　　“刚刚，”陈晋迟疑着，精致的容颜因带了困惑茫然，更显得摄人，“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一个孩子叫爹地的声音？”
　　秘书说：“没有。”他看看腕表，恭敬地，“现在才一点半，您可以再休息半个小时，下午两点的会议资料已经准备好。”
　　陈晋轻轻颔首，回到沙发上只觉得刚刚那一瞬心忽然大恸。好半天回不过神。
　　电脑里奶油和尚浅笑得正欢。母子像是披着一层魅惑而温暖的金色。

　　法国。房车距离郊区别墅已经不足半英里。车道两旁是木芙蓉。披着薄霜。
　　“奶油，你醒醒。”尚浅第三次喊。
　　这一次奶油没有努力地睁开眼睛对她笑。
　　驾驶座上的男人像是感觉到什么，刹车。
　　和尚浅同时凝视在奶油身上。好半天，男人才颤抖地伸出手，去查看奶油的瞳孔。
　　尚浅安静地看着男人。
　　“现在，”男人一字一顿，郑重地说，“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半。２０１２年７月２１日下午一点半，中国最灿烂的夏天。honey,我们一起永远记住这个时间。”
　　他认真地揉揉奶油的头，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的芙蓉，“奶油宝贝，现在我们继续回家。”

　　尚浅和男人下车的时候，早已经等在别墅大门口的小背熊老太太已经翘首以盼。
　　还有那个叫做Sally的混血女孩儿。这是尚浅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五官虽不出彩，然而穿得很漂亮，见车停下，早已经笑得眼若月牙，抢在小背熊老太太之前冲了过来。拦住尚浅和男人。
　　“奶油在哪里？”她快活地问。满眼星光雀跃，一张脸因为兴奋涨红。
　　尚浅扯出一抹笑，终究没有说出话。男人蹲下身，“奶油他……在车里。”
　　混血小女孩再也忍不住奔了过去。
　　她兴奋地对着奶油叽叽喳喳了半天才发现的不对劲。男人走过去，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怔然安静，忽然掩住小嘴，对着男人吼，“你骗我！”这句法语发音因为颤抖含糊不清，第二句同样的话却是对着车里的奶油吼的，然后推开男人就头也不回地跑了，那哭声老远都能听见。
　　尚浅看着那女孩绝望得跑远，心里居然升起羡慕。做小孩多好，哭着哭着过些年也就渐渐放下了。
　　她就又想起几分钟以前。
　　奶油第二次被她从沉睡中摇醒，笑得明晃晃的，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咪，我照了那么多照片。以后记得常常翻出来晒晒，不然会潮了。还有，我还是喜欢日本的樱花呢。
　　蓦地嚎啕大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