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1、独步闲庭逐夜凉 ...

  •   第一百五十一章独步闲庭逐夜凉
      像是一阵大浪涌来,正好打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忍不住倒退了几步。霍朝然说她所谓的报仇不过一场笑话,那不过一场笑话,一场笑话而已......她父死母丧,亲身弟弟被人仗死阶前,她想要将这一切从施与她身的人身上讨回来,本以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为什么,到了霍朝然口中就变成了一场笑话?是因为她真正的仇人应当是显宗皇帝吗?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没有办法报了这个仇?霍朝然盯着她,目光沉沉,却未放松半分,“你心志坚定,不容轻易改变,报仇一事是你从一开始就决定的,女报父仇,霍朝然身为外人根本就不应该插手,”他顿了顿,修长的手一抬,方才从谢鹔鹴手中脱手而出的寒波被他用内力生生地从地上吸了起来。他将寒波稳稳地握在手中,又朝谢鹔鹴平平递出,续道,“你既然想要杀了他,我如你的愿便是。等你自刎之后,我自当将你们两人合葬在一起,全你黄泉碧落永世不离之心。”谢鹔鹴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朝他看去,霍朝然的眼中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戏谑,谢鹔鹴笑了笑,刚想要说话,霍朝然却像是已经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一般,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带上任何的情绪,解释道,“我已经说过了,女报父仇,天经地义,你想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无权干涉。当初曾经答应莫先生要好好照顾你,眼下是你自己不愿意活下去,我也不算违背誓言,唯一能够帮你的,也只有将你们合葬了。”霍朝然目光幽深地盯住她,那漆黑的目光,深得像是一口井般,能够把人用力地吸进去,再也不放出来。他的声音犹如低沉的钟声一般在谢鹔鹴耳边响了起来,让她的思维忍不住跟着他一起进行,“只是,你要想清楚,一旦你将这柄剑送进了他的胸膛,到时候便是天下诸侯并起,北方早有鞑靼虎视眈眈,到时候中原江山沦为鞑靼铁骑之下的惨尸也未必不可能。”被他这样一说,谢鹔鹴伸出去握剑的手又顿了顿,往后缩了缩。霍朝然自然不会放过她的这个小动作,说出的话停了停,话锋便是一转,“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你一早就打算追随圣上而去,以后的种种,都应当看不到了。”他抬眼紧紧地盯住谢鹔鹴,丝毫都不放松,语气虽然淡到了极处,眼神却步步紧逼,容不得她片刻的喘息。
      谢鹔鹴忽然觉得胸口沉闷,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她踹不过气来,她想将胸口的沉闷去掉,刚刚想要开口,一张嘴,喉咙一甜,却是一口鲜血忍不住吐了出来。那般鲜红的血液滴落在青色的地板上,与刚才嘉树的血迹叠在一起,融合成一道诡异却凄美的图画。她怔怔地盯着地上交织在一起的血迹,那般重合的样子,就好像这些日子来的交颈相对,到了最后,连这样的肃杀都带着情人之间的独有的甜蜜。那甜蜜里融进了凄凉,让人忍不住更加的肝肠寸断,可是即便是这样的凄凉,也让她不忍丢开。谢鹔鹴闭了闭眼,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掉落在青金石的地板上,在空寂的宗庙中发出一声虽然轻但却十分清晰的“啪”的一声,像是一滴墨汁无意之间掉落在了宣纸上面,瞬间晕染开来,将脚底下的鲜血都冲淡了些许。谢鹔鹴低垂着的长睫,她只觉得胸中此刻翻腾不休,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倒腾干净一般。可是,身体上的伤痛再厉害,又怎么比得上心里的疼痛?眼前一幕幕皆是与他在一起时的情景。犹记当初在齐王府的大殿中,他拉住自己,非要让她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后来他千里伏击,连夜去刺杀扈金,那一夜,清风明月,月色凄迷,他问自己,好不好;还有,还有那一日清晨,她与他并立与山巅,俯瞰山间岚气,他跟自己说,愿意以江山为聘,送她把玩......曾经誓言,犹在耳边,人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他们,却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谢鹔鹴终于抬起头来,强自压下自己胸中的疼痛,朝身侧的那人看去,泪眼朦胧中,他的容颜俊美一如往昔,未有半点儿改变,只是往日那双澄澈得几乎可以照见人心底最深处的丑恶的眼睛,再也不复往日的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到死寂的沉寂。他像是一尊雕像般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任由春日的料峭寒风将他的衣角吹起,任由胸口处的伤口里的血一点一点地滴落下来,染红了他的大半边朝服。谢鹔鹴想伸出手去拉他,可是手刚刚抬起却又止住了,她还有什么立场去拉他?他身上的伤口是她给的,她又还有什么理由去拉住他的手?她扬起头来,一个凄美而绝然的笑容显现在脸上,眼角处尚有还没有完全干掉的泪水,偏偏嘴角又带着那般美到让人目眩神迷的笑容,一抹怅然和心痛划过她的眼底,谢鹔鹴微微偏头,最后再深深地看了一眼嘉树,像是诀别一般,身子一纵,竟平平地从祖庙当中越了出去。
      风将她的白衣吹得猎猎翻飞,浮动不休,众人眼前只看得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面前一闪,一阵冷香过后,那人却再也不见了踪影。犹如浮华一梦,梦醒时一切成空。李老三带着身边的人下意识地要追出去,却被一直没有说话的嘉树摆了摆手,制止住了。李老三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犹豫不决的神色,嘉树却像是已经疲惫已极,顺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像是根本就没有看见李老三眼中的恳求一般,伸手对霍朝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让他坐下。霍朝然依旧是淡笑着摇了摇头,推辞道,“不了。此间事情已了,在下也该离开了。至于其他,既然皇上早就对娘娘所为有所察觉,想必也应该知道少帝和先皇后究竟在哪里,也无需霍某多言。”他朝嘉树欠了欠身,“霍某与内子就此告辞。”言罢,也不等嘉树说话,他便带着身边的云萝,和来时一样,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去,越走越向上,到最后,竟然消失在了对面的屋顶处。
      嘉树依旧垂眸无语,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他并无所觉,只有李老三知道,不是无所觉,而是在心里镌刻太深,以至于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他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朝嘉树请示道,“皇上,要不要诏御医?”那人却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指,示意他们都下去。见李老三没有动,嘉树闭了闭眼,像是积蓄力气一般,开口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声音虽然轻,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强硬。李老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过旁边早就忍不住的卫小七,带着一众人朝着外面走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将大门替嘉树掩好。
      古老的祖庙大门被拉上时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悠长得仿佛心中某一处被永远铭记的美好。都走了,他们所有人都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嘉树嘴角凝起一个笑容,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人人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看来古人说的话从来都是没有错的。本来以为,会有那么一个人,会一直陪着他看潮起潮落,日升月沉,如今,连那个人都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开了。往后种种,就算江山如许美好,身边少了那个人,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莫大的煎熬。煎熬无涯,何处才是终点?他突然觉得无限疲惫,就是曾经在林谖的监视之下时时如履薄冰时也没有此刻这般疲倦。他只想从此睡去,再也不管人间几何,只是终究都还是不行啊,他不是那种可以一撒手就什么都不管的人,责任于他,始终都还是有着如许分量的。面对着眼前林立的元氏牌位,那样的陌生,仿佛他身体里流着的血液的另一半从来都不是元氏皇族的。这样的皇室,有着最深的罪孽,他不愿意再继续下去,如果一切都能够在他手中开启又能够在他手中湮灭,那又该多好?

      这一日春光繁盛,京城城郊一处丝毫不起眼的平常民居前面,停下了一辆朴素却十分大气的马车,院门被人推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名身着浅色衣衫的男子,衣服的颜色浅得几近于白色,却比平常的白色看上去更加温润一些。那人容颜俊美,双眸沉静,一望之下,便如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带着几分闪耀的光彩。见那人从屋外走进来,一直坐在院子里面的石桌旁与林湘宜斗嘴的少帝忍不住站起身来,有些惊讶地看向来人,嘴里禁不住喃喃自语道,“七哥?”听他这么叫自己,嘉树淡淡的笑了笑,四处打量了一番眼前被人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小院子,满意地说道,“看样子,你们过得还不错。”少帝看了看身边的林湘宜,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嘉树站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他,一别数年,当初还有些浮躁的小皇帝如今长成了一名翩翩少年,连肩膀也比以前宽阔了许多,虽然一眼便可以看出他肩膀的单薄,但终究比以前好了太多。一旁的林湘宜站起身来,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样子,伸手对嘉树说道,“是七哥吧,请坐。”她看了一眼静静站着的两人,笑道,“我去给你们沏壶茶。”嘉树也没有拒绝她的提议,自顾自地顺势坐到少帝的对面,少帝看了他一眼,也坐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他看着手上的书,什么也不问,只等嘉树开口。他的这番心思嘉树自然明白,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连语气也是淡淡的,“跟我回宫吧。”少帝抬起头看向嘉树,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从袖中拿出一份密报出来,递到了少帝面前。那个已经被历练得十分沉稳的少年轻轻垂下眼睫,终于还是伸出手来,将那封是来自齐地边城的密报拿了过来,摊开一看,上面写着的,只有一句话,“鞑靼异动,似有挥师南下之嫌,请朝廷速做决定。”

      元祐二年四月,齐王嘉树登基称帝,改国号为“齐”,年号为同瑞,史称太祖。王妃谢氏,于社稷国家有功,册为皇后,封号宁瑛。自此,被林氏把握朝政数十年的南廷,终于湮灭在了历史的烟云之中,而自南廷建国以来便一直存在着的门阀贵族之势,在谢家被灭,林王两家又被太祖在征战过程中连根拔起,而一向低调的沈家虽然有功于社稷,却也不愿意再卷入朝廷纷争,自请除名之后,自此已经完全被寒门士子所取代,天下之间,再无贵族寒门之分,人人皆可入仕为官,两族之间亦可通婚,再无门第阻扰。而就在人们都在翘首盼望着如今当今这位皇帝陛下能够将他们带进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时,鞑靼铁骑却毫不留情地惊碎众人向往安乐平和的美梦,挥师南下,意图将尚在起步阶段的齐朝扼杀在摇篮之中。当今圣上再一次让众人见识了他从马背上打下江山时应有的雷霆手段。消息传到帝都不过一天时间,就已经集结好三军,由将军卫七为先锋,皇帝亲自征北,三天之后便开赴前线,与鞑靼铁骑对敌,速度快得几乎要让人觉得,他其实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圣上御驾亲征,本该是异常鼓舞士气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众人心中却隐隐生出些不详的感觉。圣上出征之前,已经将流落民间多时,受到林氏迫害的少帝找到了,天下人这才明白,少帝其实不是驾崩,而是当初为了躲避林氏的毒手,不得不做出的假象。因为圣上膝下无子,所以册封已经是成王的少帝为皇太弟,在他不在的期间监国,处理一切事物,由大学士周怀瑾和沈秋彦辅佐成王殿下,安定民心。
      就在北伐大军出征的前一天,京城郊外的一处府邸中,男主人的那张乌檀木的书桌上,多了一封帖子,素净的封面上面只写了“夏语冰亲启”五个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五个字。没有人知道那封信是怎么来到书桌上的,似乎就在前一刻书桌上面还是干干净净的,下一刻,书桌上面就多了这样的一封帖子。夏语冰好看的眉毛微微一动,伸手将那封帖子从书桌上拿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依然是他熟悉非常的字迹,清瘦当中带着几分苍劲,很难想象,这样的字迹居然会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明日午时,白云山巅,静候君至,一解旧怨。”没有落款,仿佛写这封帖子的人早就猜到他心中一定明白自己的身份,所以连最起码的交代都没有。短短十六个字,却有着金石相交的铮然,如同那女子一贯的风骨,可鲜烈可清丽,可是骨子里的东西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这是一封战书,上面已经明明白白地写了是要一解旧怨,便是要与他决一死战,将前尘往事一并了结。也是,从他在临都见到她以来,他们两人之间始终都还少了一个结果,无论是好是坏,她是原谅还是不原谅,他们两个之间都少了那么一道程序。以她的性格,是断断不会允许有什么拖泥带水的行为的,如今的这封战书,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夏语冰嘴角牵起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张口对身边的小童吩咐道,“请如夫人过来。”那小童领命退下,过了片刻便带着何樱一起过来了,夏语冰朝那小童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那小童便弓着身子退了下去。他抬头看了一眼何樱,将谢鹔鹴给他的战书递给她,却没有说话。何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那战书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柔和的脸上却猛地一白,嚯地抬起头朝夏语冰看去,杏眸之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见夏语冰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何樱只好自己开口,问道,“这是谢鹔鹴写给你的?”见夏语冰不答话,何樱脸上一黯,却依旧不罢休地追问道,“她究竟想要怎样?你已经将兵权给了她,退出了朝廷,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夏语冰了,如今她害得你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想怎么样?”
      “不是她害得我怎么样。兵权什么的,是我自愿交给她的,不关她什么事。”提到兵权,又想起那一日寺庙之中母亲惨死时的模样,夏语冰眸中亦是一黯,然而很快他便收敛了情绪,续道,“我和她之间,始终都是要作一番了结的。”他的目光移到了何樱手上的战书,又说道,“这封战书,是要让我与她决一死战,我身为堂堂男儿,不能不去。”他顿了顿,说话似乎有些艰难,“我和她之间,只能留一个,若是......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里有些地契房契,还有一些余钱,也够你生活了。”说着他将手边的一个一尺来长得木盒子朝何樱推了推,“以后要是有合适的人,嫁了吧。”没有想到夏语冰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何樱摇了摇头,脸上有着几分哀戚的神色,朝他安慰道,“两人决战,必有一死,你怎么知道死的人一定是你——”她尚未说完,便猛地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看向夏语冰,尖声叫道,“不——我不答应,你打算死在谢鹔鹴的剑下是不是?你打算赴约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你打算离开我,再也不要我了是不是?语冰,你不能这么做。”她说着,便朝夏语冰扑过去,死死死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修长的指甲几乎就要嵌进他的肉里,“语冰,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宁愿死在谢鹔鹴的剑下也不愿意陪着我,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她将手中的那封战书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又抬起头看向夏语冰,说道,“谢鹔鹴如今是皇后了,她怎么可能还来找你拼命?”一想到这里,何樱脸上便露出几分因害怕而感到战栗的神色,又转过身去死死拽住夏语冰的手,“语冰,是不是,是不是你不愿意要我了,不愿意要我了所以你就找了这样的一个接口来打发我离开?是不是,是不是?”何樱的那双杏眸之中全是惊惶,因为恐惧夏语冰突然离开自己,眼中已经带了几分泪意,在日光之下越发晶莹剔透,惹人怜爱。夏语冰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不是的,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他突然住了口,默然了片刻,又才说道,“明天与她一战,生死不知,我不过是害怕到时候我死了,你一个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受人欺负,想要帮你将后路找好罢了,你不要多想。”
      何樱顺势将头枕在夏语冰的肩上,像是在找寻依靠一般,柔声说道,“你便是我的依靠,除了你,我谁也不跟。”她白皙的脸上是一片醉人的红霞,让看的人心中不由得一颤。只是眼下夏语冰心中沉重,根本就无心来注意观察,只是带着几分木然的神情盯着何樱的头顶,心中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朝他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娇态的女子。只是如今她在那人身侧,共看天下繁华,是不是又会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不一样的模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