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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章 反噬 ...


  •   逍遥宫众人体内余毒未消,需静修安养,于是便在岳州歇下。他们得知君海棠不但洗清了本门十多年来的冤屈,而且还做了武林盟主,又是欣喜又是骄傲。君海棠却是有些耿耿于怀,“我娘和逍遥宫蒙受了十八年的不白之名,本门弟子死了这么多,如今却就这么轻易揭了过去,是否太便宜了当年六大门派的主事人?”沈长老听到此,遣退众多年轻弟子,这才低声说:“小宫主,虽说当年那些灭门的案子都不是崔宫主做的,但却和逍遥宫脱不了干系。是以当年崔宫主他们并未深究此事。”君海棠闻言一愣,挑眉问:“此话怎讲?”
      “属下也只是从长老们说话的口风里猜出来的,知晓此事详情的人不多,除了崔宫主外,只有左右护法和梁洪两位长老。梁洪两位长老在十八年前那一晚便以身殉宫,而左右护法失踪已久,下落不明。”沈长老一一道来,君海棠叹了口气,“范长老十八年来被昆仑谷毅囚在山腹地牢内,刚出生天便壮烈惨死,那右护法呢?难道这么多年就无人有他的消息?”听闻范峥死讯,沈长老已是泪流满面,她摇头道:“左护法范峥、右护法白栖梧,当年都是武功高强、敢做敢为的汉子。只是不知何故他二人忽生间隙,白栖梧早在逍遥宫遭变前半年叛门而去……”君海棠一怔,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那当年逍遥宫蒙冤被围,可与他有关?”沈长老面色微变,“这就不得而知了。”
      君海棠从前第一次见沈长老,便觉得她隐隐有些面熟,如今就近了仔细看,更加深了心中的猜测。“沈长老,你和翠姨是姐妹么?”沈长老闻言,惊喜交加,身子晃了一下,“姐姐她……还活着?”她忙敛住激动道:“属下姓沈名萍,沈翠正是家姐。我俩同是服侍崔宫主的侍女,逍遥宫被袭那晚,情况危急,宫主杀出一条血路,令我率众从暗道逃出谷,我这长老一职也是那时提拔的。姐姐誓死和宫主同生死共进退,这么多年来杳无音讯,我本以为她已葬身在当年的火海里……”见她泣不成声,君海棠忙将这十八年的经过详话简说,沈萍听了又是一番喜极而泣,当提到沈翠在长安为人所劫,沈萍一愣,迷惘地低喃:“会是谁?会是谁?”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沈萍在心中惊呼,总不会是……他?
      经过一番细谈,君海棠得知前十八年前出逃的逍遥宫弟子男女老幼加起来仅有四十余人,他们大多隐于天昭和大理交界处,西有魔教、北有月影阁,中有天昭境土内的各门各派,他们都对逍遥宫敌视甚久。这十多年来大伙儿躲起来勤功练武,为的就是一报前仇。“属下已飞鸽传书回去告知昨日武林大会上的好消息,余下部众此时恐怕已出发来覰见宫主,等属下们体内余毒清除了之后,大伙儿便回逍遥谷,不用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了。”君海棠点头道:“逍遥谷荒芜了这许多年,还该是恢复生机的时候了。”她想起当日所见的残桓乱草,断壁焦土,心中一阵怅然。
      待沈萍离去,天色已近黄昏,君海棠推窗望去,一轮淡淡的圆月渐渐从晚霞余辉中现了出来。“啊,今日是十六。”她怔怔地倚窗,脸上闪过迷茫、羞涩,更多的是一抹喜悦溢出来,霎那间芳华绽放。她转身取过书案上的香笺,以墨就书,写毕却不由自主盯着那上面的字,红晕慢慢爬上双颊。等吹干了墨迹将之封好,她出门四顾,碰巧看见紫薇和江蝶迎面走来。她敛住心神招过紫薇,扬了扬手中的信笺,“你把这个送去给……给……”那个名字在她嘴边徘徊,一遍又一遍,却始终说不出口,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心虚。
      江蝶早已从逍遥宫弟子处讨了恢复声音的解药,如今一切大好,性子也和从前一般跳脱爱玩起来。她在一旁看了半天君海棠的扭捏态,不由得扑哧一笑,劈手抢过信笺,远远向后跑去,“姐姐放心,你给姐夫的情信,小蝴蝶一定带到。” 紫薇惊愕当场,君海棠则羞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二人反应过来时,江蝶早已去得不见了踪影。
      江蝶跑了一阵,却忽然缓下了步子,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信笺,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也不知是否鼻端下悠悠书墨清香的作用,一时间她竟然觉得熏得慌,熏得自己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萧无剑那高大的黑色身影。她心下一慌,想把那个影子从脑海里驱除,却是努力却越是清晰。她啐了自己一口,“呸,小蝴蝶,那个人是你姐夫,怎么会对他神牵魂思?再说他曾经这般轻辱于你,你定是心中恨极才时时刻刻记住来着。”心中如是这般想,身子却不听使唤,越走越缓,拿着信的手也握得越发死紧。
      她早已从紫薇口中探得君惟明等人的住处,如今人已到此,却迟迟不敢叩门,手中的信笺亦不知为何变得沉重起来。院门哗啦一声打开,萧无剑大步踏出,差点和正在低头徘徊的她撞个正着。二人一对眼,都有些愣住,气氛变得极为古怪,江蝶小脸胀得潮红,萧无剑嘴角抽动了一下,耳际微泛血色。君惟明和其他几名铁衣卫走到院门边,瞧见他二人有些古怪的情形,都停下了脚步。
      众目睽睽之下,江蝶怎么也跳脱不起来,将信笺往萧无剑身前一递,有些恶声恶气,“这是我海棠姐姐给你。”不料萧无剑身子猛然瑟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却不伸手去接那信,反而一脸尴尬地转头望向君惟明。其他几名铁衣卫亦颇感意外,相互交换眼色后暧昧地低头暗暗好笑。其中大咧咧的荆无行已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眼角余光扫见自家少主面无表情站得笔直,忙伸手掩嘴。
      迟迟不见他接手,江蝶疑惑喊了一句:“姐夫?干么不接?”这下萧无剑愈发不知所措,他扭头想求助于自家少主,不料君惟明却忽地转身一甩袖袍,大步离去。萧无剑无法,接了信对江蝶小声叮嘱:“好了,信送到这里就行了,回头不要跟外人乱嚼舌头。”一边挥手示意她离去一边快步去追君惟明。
      萧无剑进了屋,顾不得荆无行等人的暧昧神色,颇为尴尬地向君惟明低声解释:“少主,属下和海棠小姐断无任何关系,定是方才那小姑娘弄错了。”瞧见君惟明一双漆黑的深眸定定望着他,喜怒莫辨,萧无剑使个眼色令一旁几名铁衣卫退出,随后掩上门。他将信笺递上,声音极低,“少主,这封信该是给您的。”
      君惟明闻言身子一僵,也不接信,却忽地背过身去坐下,好一会,他才低声问:“此事……还有谁察觉了?”萧无剑晓得他意指何为,如此禁忌太过惊世骇俗,他心中衡量了许久才回话,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无心、无行他们不若属下心细,无痕新婚燕尔心思还在别处,此事应无他人察觉。”
      君惟明沉默良久,方才伸手接过信来拆封。萧无剑惶惶低头退后几步,过了一会不见他有动静,忍不住偷偷抬头,恰好一眼瞥到他手中的香笺,依稀写着:“月圆十六夜,薄酒备院前。花开十八载,邀君半日闲。”萧无剑一个激灵,忙又低头敛目。
      君惟明叹了口气向后一靠,手指轻叩着桌面的香笺,仿佛自语:“你说我是去呢?还是不去?”萧无剑见他良久沉吟未决,便大着胆子开口:“既然是小姐芳辰,少主去去也无妨。”话刚说完立刻后悔,额际冒出丝丝冷汗。
      半晌,寂静无语,唯有君惟明指头轻叩的脆响。此时夜幕已落,圆月当空,清辉透窗而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中,萧无剑却觉那背影漫着说不出的落寞,耳际似有若无飘来君惟明低低的轻喃:“可是就算去了,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声音里满是无奈和迷茫,仿佛在问萧无剑,又仿佛在问他自己。这回萧无剑却是半个字也发不出来了,是啊,这样的两人,还能怎样?初秋微凉,徐风穿窗而入,室内却始终漫着一片不应季的淡淡清寒。
      另一边,君海棠静静在偏院一角坐着,面前小菜数碟,醇酒一壶。月上中天,银光铺洒,淡淡清辉下她时而斜靠石桌聆听秋虫呢喃,时而起身踱步望月,籍此压下心中小鹿般砰动的兴奋和期待。
      只是更漏一分分流逝,她等的人却始终没有来。她明白他的顾虑,也明白他会谨守如一,但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她只希望此时陪在身边的是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他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她?君海棠想到此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痴痴站着,任凭晚风微撩拂袖动,夜凉如水沁衣寒。
      隔墙远远传来两声竹梆敲击之音,二更了。君海棠猛然被惊醒,心一下沉到谷底。他不会来了吧?她扑到石桌旁,颓然坐下。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心中怨念化为激懑,她提壶倒满一杯,仰口而尽。
      秋虫也仿佛感受到她的哀伤,鸣叫声渐渐低了下去。她一杯又一杯,直灌得热气上脑,晕晕乎乎,喉中全是辛辣的滋味,却始终减不轻心中某处的痛楚。“我又何须如此折磨自己?再怎么折磨自己,也不能改变他和我是兄妹的事实。”脑中胡思乱想无数,当转到这个念头时,君海棠不禁一呆,就口的那杯酒再也喝不下去。她心下酸楚无比,手软软触额,强撑在石桌上。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踏夜而来。她虽已开始微醉,耳力仍旧不差。这样的脚步,这样的轻功,明显来人武功内力不俗。颦眉渐渐展开,心花开始绽放,他终于来了么?气恼喜悦娇嗔汇集一处,她坐直了身子,却不转头看他。等他轻轻走到身后站定,这才佯装薄怒地低声埋怨:“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我到你房间发现你不在,还四下寻了半天,原来你却是自己一人躲在这里对月独酌,哪来这么好的雅兴?”来人俯下身,在她耳边戏谑低语。君海棠身子一僵,刚升腾起来的心又渐渐没了下去。这声音……这声音不是他。恍惚间,她却依然缓缓站起,不死心地转过身。
      昏昏月色下,江遥软带轻袍,离她极近,看到她转过来的模样,双眼一亮。君海棠静静望着他,忽然摇头一笑。不是他,果真不是他呵……那笑里,有了然、 有失望,更多的是无奈。江遥却是第一次见到她对他如此展颜而笑,心中不由得微波荡漾,尤其是酒香缠夹着微微少女幽香扑面而来,中人欲醉。“还是喝点酒好,你现在这模样,云中仙子也不能及。”他欢笑一声,目光毫不避讳,只由着自己享受眼前的秀色可餐。
      君海棠却是怔怔坐下,又开始自顾自地喝起酒来。江遥挨在她身旁坐下,劈手抢过杯子,“一个人喝多无聊,很容易醉的,我陪你喝。”说罢将手中残酒一饮而尽。他瞧了瞧桌上的酒菜,皱眉道:“连菜也不吃,只顾灌酒,等会醉了可有你受的。”熟知君海棠嘻嘻一笑,摸过另一只杯子,“我高兴灌酒,你知道么?今天可是我的生辰。”江遥眼内华彩一闪,“当真?”却见君海棠摇头晃脑地伸出十指比划,“十……八……”显然是酒的后劲已开始上脑。江遥含笑扫了扫桌上的菜肴,摇头叹道:“没有汤饼寿面,这算什么过生辰?你大哥也忒不上心了,自家妹子的芳辰,却连碗寿面都不下。”
      不料君海棠闻言面色一白,猛地将手中杯盏掼下地,怒道:“什么哥哥,我……他不来也罢……不来也罢。”说到最后她竟然嘤嘤地伏桌而泣,也不知是酒劲作崇,还是心事难解。江遥心中觉得有一丝的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瞧她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伤心不已,他心下怜惜,扳起她身子轻轻纳入怀中。
      甫知一触手,她的身子竟然滚烫如火,发出不同一般的高温。江遥抱着她在怀中,仿佛抱着一只炙热的暖炉,熏得自己亦不停冒出汗来。他皱眉暗想,这是什么酒?后劲这么足,自己方才入口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对。君海棠却浑然不觉,在他怀中又哭又笑,口齿不清地说:“娘在九泉之下若得知我昨日的威风,不知道有多高兴。嘻嘻……”此言一出,提醒了江遥今晚此行的目的,他箍着她的双臂一紧,“给我清醒下,你还未回答我,你的体内的真气是怎么一回事?”见她点头晃脑醉态可掬,他先是拍了拍她的脸颊,随后轻揉她背部的肺俞穴以助醒酒。
      不到一会,君海棠酒意便清醒了几分,江遥再追问了两次,她开心一笑,颇有些得意地说:“如今我体内有逍遥宫先祖们流传下来的内力,天下无敌,以后你若敢欺负我,当心小命。”她那副样子娇憨无比,看得江遥心中一荡,忍不住凑过去贴近她的面颊,声音低哑在她耳边说:“我想疼你还来不及,又怎舍得欺负?”手下却悄悄摸向她腕间,不料她薄醉时双手仍灵活如蛇,江遥抓了几次未能得逞,瞪向她,“刚清醒一点便这么难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才是小狗……”君海棠听了不依,刚开始嘟囔埋怨,冷不防江遥张唇一把含住她娇若百合的耳珠。一丝酥麻伴着些许战栗传入脑中,她猛然睁圆双目,含羞带怒伸手推去。下一瞬,自己右腕已被江遥抓在手里,她此时醒悟过来忍不住侧头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鬼,既已得手,还不放开我?”耳垂被他含住轻吮慢咬,浑身都仿佛燥热起来,仿佛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那卑鄙的小人却仿佛不知厌足地再三以舌描绘,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口。“你如今武功那么高,我不鬼怎能抓得到你?”他依然是一副小人洋洋得意的嘴脸,下一刻却正色道:“几次三番地阻我探你脉象,你心里才有鬼。”
      “我干么心虚?那可是圆虚大师留给我的驱毒法门。”不知为何,她嘴上硬撑,心里却依然底气不足,当下便将九阳功一事大致道来。江遥一边听一边细细探脉,只觉她高热的体内有强大的气流涌动,显然内力卓绝,而以前似有若无的寒毒却不见丝毫踪影,他不由得心底暗暗惊异于逍遥派内力的神奇。虽是如此,他仍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却说不上来,“自身修炼纯阳内功以消除寒毒,圆虚大师的法子倒是不错,不过也应该慢慢来,你一下子如此激进,若被反噬,当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君海棠咯咯乱笑,“武林大会上,连博尔泽都败在我手下,你瞧我有事么?我压制心毒的药丸早用光,就连昨日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也没发作,又能会有什么事?”转眼却见江遥眉头微锁,一手仍旧撑在她后心,温热的内力源源不断渡入体内,君海棠呆了一瞬,不知怎的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的滋味,眼神迷茫,“阿遥阿遥,你干么对我这么好?”
      江遥眉目含笑,低声戏谑:“知道我对你好,还不赶紧以身相许?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从她口中再次听见“阿遥”二字,他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再次将她紧紧搂入怀内,低了头便去寻她的唇。不料君海棠却又开始抱住头哭了起来,声音里支离破碎:“晚了、晚了……干么不早点?”她身子急抖,显然心中悲痛不尽,连带体内高热连续升温,仿佛要将一切燃烧殆尽。
      难得十八岁芳辰,理应喜乐融融,她却这番大喜大悲,伤身伤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江遥只得一遍遍在她耳边低声相慰,鼻端里尽是她幽幽的少女体香,不知何时他渐渐意乱情迷起来,唇从耳际开始和着呼吸慢慢蹭磨,一点一啄,深深浅浅地遍染半边香颊。
      起先她还有一瞬的奋力挣扎,却被他紧紧箍住,不但全身火热,连心跳也大声得出奇,忽然间她身子一软,仿佛泄了气般瘫倒在他怀里,任人予取予求。江遥低低一笑,正要吻上去,忽听几丈外传来一声似乎是树枝被折断的响动,他一惊,扭头扫眼,余光正好瞥到墙边黑影一闪,随即不见。那身形身法诡异迅捷,轻功当不在自己之下,江遥内心起疑,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这里?未及多想,怀内人儿有轻微的颤抖,他低头看去时,君海棠双目紧闭,颦眉似哀,正自楚楚可怜,而一抹微张的淡唇却不住颤动,仿佛邀君采撷一般。他再也忍不住,以唇就口,低头便将那抹花瓣含住轻啃慢吮。
      君海棠这回并未推拒,任他吻个够,只是身子却一直不停地轻轻颤抖。难得她第一次在他怀里这般柔顺,江遥一时浑然忘我,差点便醉在了温柔乡里。星月残,夜未央,院内只剩身影交覆,风中唯余蜜意柔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遥忽觉得寒意沁骨,还道是夜露凉风所为,下意识便把君海棠拢紧,不料触手之下,她方才还火热无比身子此刻竟冷得象块千年寒冰。君海棠微微睁开双眼,“阿遥,我……”哇然一声,口内连续涌出大量血块,落在白色衣襟处斑斑点点,竟然玄黑如墨。
      第二日清早,萧无剑仍旧在床上补眠。昨夜君惟明直到二更方才披月而出,却在三更时分回返,其后他房内的烛火彻夜不息。萧无剑虽然心里甚为担忧,却不敢再多嘴过问,只在廊下守到五更,才被无行等人拖回床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屋外似乎隐隐传来女子争吵的声音,直朝这边移来,他刚把头埋入被中,房门便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伴随着江蝶气急败坏的声音:“姐夫,快起来!你还睡?”门口那几人拦将不住,江蝶几个矮身窜了进屋,一把掀开萧无剑用来蒙头被子,“姐夫,你昨晚为什么没去?你不知道我姐姐有多伤心?”萧无剑半梦半醒眯着眼还搞不清状况,江蝶越说越气,最后几乎语带哭声,“我姐姐快要死了,你还在这里睡你的安稳大头觉!”
      “谁死了?”萧无剑一个激灵,猛然坐起,却发现君惟明不知何时已现身门外,眉梢疲惫浅浅,眼下青氲淡淡,显然一夜未眠。江蝶低着头哭道:“你昨夜没去赴姐姐的约,其实小蝴蝶心里却是很高兴的。只是,我海棠姐姐等不到你,自己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听江遥那家伙说,姐姐是大喜大悲引发了心口寒毒,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这下萧无剑连半分睡意也没有了,而门外黑影一闪,君惟明已不见了踪影。
      君惟明一路狂奔,没多久便到了逍遥宫众人所住之处,紫薇正巧踏出门来和他打了个照面,喜道:“少堡主你终于来了,怎么……这副样子?”疾奔而起的红潮掩不住他一脸憔悴,淡淡的酒气仍自蒸腾扑面而来。君惟明一把扯住紫薇,双眼迷乱,“海棠呢?现在怎样?”
      “江帮主给宫主输了两个时辰的真气,宫主方才总算醒了过来,现在直喊冷,大伙儿正忙给她生火取暖找被子呢。”时值中秋,天气未寒,君海棠却如此状况,情形当不容乐观。君惟明脸面绷得死紧,放脱了紫薇旋飞入内。紫薇揉着被掐得几近发紫的手腕嘟囔:“怎么宫主一身酒气,少堡主也是?”
      君惟明急急入门时,维姬正拿着过冬才用的火笼捂在君海棠胸口,“啊哟不好,宫主的心口越来越冰。江帮主您快想想办法。”维姬本和江遥有隙,此时也顾不上生气,一迭连声地出言求助。折腾了大半夜刚靠在床帏闭目小憩的江遥闻声惊醒,又急忙朝君海棠后心输些纯阳真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君惟明扑到床边,伸手摸时,只觉君海棠浑身上下一片冰凉,只差没有断气。江遥见是他,便缓缓收了手,神色凝重,“君兄,令妹原本体内寒毒积蓄多年,若肯花时间调理,倒也可以慢慢消除,只是她竟然不听我的劝告,急进修炼纯阳内力强行将寒毒逼压,如今这毒已深植为自体的一部分,反噬起来更为可怕。”
      君惟明大急,“江兄,那现下如何是好?你我二人联手,可否将她反噬的寒气逼住?”江遥摇摇头,“你练的内力又不是走纯阳一路,再高也没用。我尽力而为,只是分身无术,顾着输内力,却制不了她胸口的寒气。”他一把扯出君海棠脖子上挂着的玉佩,那是江蝶与她初识时所赠,“这玉温和,对她胸口寒气略能抵挡,可惜非千年暖玉,否则我替她运功必当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倒是提醒了君惟明,他伸手入怀摸出一方雕凤碧玉,“千年暖玉极为稀少,所幸我这儿刚好有一块。”顾不得避男女之嫌,他一掌移至君海棠胸口,只觉触手之下仿佛摸到了块寒冰,赶紧将暖玉塞到她的胸口正心。摆放停妥,这才察觉自己掌下温软柔馥,他心底怦然而颤,手仿若触电般急急收回。
      江遥见此大慰,又重振旗鼓运功,过了半个时辰,君海棠身子终于暖和起来。见她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江遥强撑了这么久,此时心下一松,双眼发黑便倒向一侧,幸得君惟明眼疾手快,伸出一掌将他扶住。“阿遥……”刚清醒的君海棠一声惊呼,转眼却瞧见君惟明亦在床侧,不由得怔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君惟明忽然起身对着江遥长揖一拜,“江帮主数次出手相助,此等大恩……”岂料江遥一晒,制止了他,“君兄,明人不说暗话,我对另妹倾心已久,所作所为皆是心甘情愿。你倒不必如此大礼。”君惟明眼神复杂,一番挣扎思索后,忽然缓缓道:“这事要随小妹心意而定,我做哥哥的必然不会阻挠。江帮主如若有心,必要的礼数也是不可少的。”言下之意竟是默许了,但他说这番话甚是艰难,目光始终不敢朝君海棠那方投去。江遥听了心下暗喜,瞧这两兄妹之间气氛有些不对,也未及细想,只道他二人有话要说,找了个借口便出去。
      屋内沉默半晌,君海棠忽而轻笑出声,“哥哥这么会为海棠打算,真让我感激涕零。”君惟明身子瞬间便得僵硬,好一会才说:“我看江帮主为人有担当,又对你一往情深,若把你交给他,哥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君海棠心口沉沉只觉透不过气来,忽觉胸前有异,似乎多了块东西,便一把扯将出来,她曾经在君惟明身上见到过此玉,是以一眼便认了出来。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欲甩手,却被君惟明靠近身来摁住。
      “昨日是你十八岁芳晨,哥哥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块千年暖玉能助你压制胸口的寒毒,就当是哥哥送你的生辰贺礼吧。”此言情真意切,君海棠不觉心软,把玉贴回胸口。他手改为抚她秀发,仍旧不停道;“你长大了,始终是要嫁人的,可不能一辈子在哥哥身边,江帮主待你之情,远胜于我……”君海棠本来低头不语,此时忽然轻轻开口:“可他不是你……”
      君惟明的手一下子停住挂在半空,脑子变得恍惚,几乎有那么一瞬他想什么也不顾了,只想依了自己的心思。数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生生忍住。好一会,他才硬了口气说:“哥哥只能是哥哥,这辈子,你我只能是兄妹,你明白么?”低头看她渐渐惨淡绝望的容颜,他忽然心生不忍,怅然低喃:“下辈子,你我不是兄妹,我一定……我绝不会放手。”说这句话,也不知是要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君海棠亦神思怔然,心恐已凉到了谷底,“当真有下辈子么?……”
      二人沉默。良久,她忽然一笑,“哥哥,既然你这么想,妹妹便如你所愿吧。”面上笑靥如旧,眼内流彩依然,却有一种希望的星芒渐渐淡去。不知怎的,君惟明竟看得有些暗怕起来,他想留住她眼内那抹辉芒,最终却只能静静望着它一点一点隐没。
      是夜,暗云遮幕,月隐星迷。江遥劳累一天,真气耗尽,终于在君海棠的劝说下歇息去了。他走后,君海棠曾试着运功渡气,却发觉丹田处空空如也,倒是有一股极寒的真气隐隐冒头。霎时全身四肢痉挛,不能动弹。她心中大惊,不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内力消弥无形,眼下恐怕还要面临将成废人的问题。圆虚留下的修炼要法中有提,蚀心腐寒毒,存于膻中,依于气血,附于经脉,游于四肢。要除此毒,便如消溶千年寒冰,须得借助时日一点一滴来消弭,方可化去无形,不损经伤脉。若短时间内强行压制,直若火上焚冰,待得冰水融化四处弥散,反噬人体,轻者经脉受损,百穴皆封;重者武功尽废,形同废人,由此寒毒更如附骨之疽,无从而起。
      君海棠惊得一身冷汗,更是胡思乱想,不能入睡。窗边忽然两声轻叩,拉回她的神思,“谁在那里?”经她盘问,有低低的女子声音从窗扉那边传来:“阿海,是我。”柔怨哀婉,听着竟像是谷月华。窗扉轻开轻合,一条纤细人影悄无声息来到床前。“阿海,你骗得我好苦……”
      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下和谷月华再次相见,面对她的幽幽控诉,君海棠一时心虚,喃喃地勉力辩解:“月华姐姐,我本无心欺瞒,实在是阴差阳错……”她挣扎要起来,不料手脚不听使唤,动了数次只能勉强撑起半身。谷月华抢到床边,“今日外间传言说你身子不大好,却是何缘故?”她身上有一股淡淡幽香萦绕,似有若无,仿佛有些熟悉。君海棠怕她担心,便笑道:“昨日是我生辰,晚上一开心多喝几杯受了凉。月华姐姐,唐海乃是我的化名,比武招亲一事绝非有意戏弄,姐姐可会我么?”谷月华缓缓伸出皓腕扶住君海棠,叹气道:“事已至此,算是我命苦,爹爹那里我会自己说去。”
      君海棠见她神情凄婉,心下自责不已,暗想:“难道她对我男子装扮那时用情至斯?”愧疚之下想一把抱住她,不料体内气息岔乱,最后竟然控制不了身子歪入她怀里。谷月华大惊失色,直低呼怎么了。君海棠只得苦笑:“好姐姐,方才怕你担心没说,其实我体内寒毒反噬,现下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谷月华静默了一瞬,低头打量。君海棠和她眸光对上,觉得似乎有些不对,警惕之心立起,刚欲撤身,双臂已被她牢牢制住。谷月华诡异一笑:“是么?那真是再好不过,省了我不少事。”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却完全变了个人。
      “你不是谷月华,你是谁?”君海棠大骇,下一瞬已被点了麻穴。只见“谷月华”伸手到两侧耳际摸索,随后缓缓撕下一层薄薄的皮来。“君海棠,上回在破晓山庄被你蒙混了过去,害我捉了个不相干的麻烦丫头,这次我看你还怎么逃得脱身。”那人虽眉目清秀,一双眼睛却闪着丝丝精芒,不正是谷月华的表姐崔凤仪是谁?
      崔凤仪手伸入君海棠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只绣花香袋打开,从里面倒出来颗圆滚滚的黑珍珠,捧在手里,面上喜色不禁。
      君海棠心下起疑,怪不得当初小蝴蝶被崔凤仪掳去,想是被自己送的黑珍珠给连累。只是,这珠子是母亲遗物,这崔凤仪又如何得知?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崔凤仪从取出一条乌金链子,正是自己当初串了珍珠赠给小蝴蝶的那条。只不过,她给小蝴蝶的时候仅有珠子一颗,如今那链子上面,却整整齐齐排着一模一样的三颗拇指般大小的黑珠。
      “这下便全了。”崔凤仪将刚从君海棠身上搜来的最后一颗珍珠穿入乌金链,提在手里,眼见欣喜不胜。那四颗珠子并排,闪着幽幽的柔和光芒。君海棠惊异不定,连声低诧:“你从哪里得来?”崔凤仪得意一笑,“枉你自称逍遥宫主,却有这许多秘密不曾知道。这些珠子,原本便是有四颗……”她拈起其中一颗 ,捏住两头轻轻转动。每颗黑珍珠都有细细的金柱穿身而过,两头露出雕镂的柄端。君海棠幼时曾经把玩过,却从不知此中另有玄妙。此时柄端在崔凤仪双手转动下从珠身剥离,她用两指掂了伸到君海棠眼前摇晃,“珠子倒是不算什么,只是每颗里面藏着的一句法门,便是关键所在。那人处心积虑了十几年想要的东西,到头来却是落在我的手里。嘻嘻……”君海棠凝目看去,果然那金柱的表面,依稀刻着:“艮门水火不相容……”正看间,忽然喉间剧痛,却是被崔凤仪给紧紧扼住,“现在法门已全,只差秘钥。君海棠,若不想死,便把地宫秘钥交出来罢。”
      不知何时,风里隐隐飘来一阵琴音,虚缈悠远,清灵而柔腻,在这初秋的深夜奏响,让人感觉身置梦中。君海棠忽然睡意大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模糊不清地说:“那是什么玩艺?”崔凤仪五指收紧,冷笑道:“范峥撑了这么多年,断气前若不把秘钥交给你,恐怕他死也不会瞑目。你还装什么傻?”她嘴上说着,眼皮也不由自主合了起来,随即又睁开眼甩甩头,狐疑自语道:“今夜怪了,怎么这么困?”打叠精神伸手将君海棠怀里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仔细察看。
      君海棠被她一扼,剧痛之下睡意全消,回忆起范峥临死前交给她的那块六角形铁片,暗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早将那物事藏在安全的所在。刚松了口气,却见崔凤仪捏了君惟明那块神兵令牌在手翻来覆去地看,似乎颇感兴趣,君海棠这下有些急了,只暗祷她看不出啥门道来。崔凤仪转头将她神色看在眼里,更加起疑,忽然想到什么双眼放亮,“莫非这便是秘钥?”反手一翻便要将令牌揣入怀内。君海棠苦于四肢不便,大急之下上身前扑,张口咬住崔凤仪的小臂。
      崔凤仪吃痛,令牌便哐当一声掉落于地。她大怒,伸掌来劈。暗夜里的琴声原本低回遥远,仿佛尚在几里之外,此刻却似乎一下子移近到窗前。随着琴丝铮鸣数响,曲调忽地拔高,尖厉刺耳。崔凤仪一掌劈到半空生生停住,仿佛被人凭空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面容扭曲狰狞,看上去痛苦不堪。她忽然身子一软瘫下地,手上那四颗黑珍珠亦从乌金链滑落而出,滴溜溜滴四下弹开,有些散落桌边,有些滚入床底。崔凤仪急得花容惨变,爬蹭着去捞那些珠子,却是艰辛万分。
      暗风来袭,窗扇无声打开,琴音近在咫尺。昏昏夜色下,易千山一手托琴一手抚弦,漫步踱近。君海棠心道,果然是他,怪不得这音律如此熟悉。却见易千山身后的一颗大树旁,斜斜靠着一名簪花少女,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目光中又喜又悲。那少女正是谷月华,她面容憔悴,似乎身肌无力,想必是被点了穴道。而更远处,依稀可见天残地缺二人抬着轮椅。林涧一双清冷的秋瞳,穿过夜幕正自望来。
      连密疾旋的曲调中,崔凤仪捧着头在地上扭曲翻滚,最终大叫一声跳起,捂着耳朵夺门而逃,连地下的珍珠也不管不顾了。易千山收了琴,跳进房来伸手去拿君海棠。忽然另一侧的窗扉砰然四裂,一条白影转瞬飞入,连劈两掌。易千山急退数步,轰然声中,他方才站立过的砖地已粉尘激飞。
      “阿遥……”君海棠大喜过望,幸亏江遥没睡。“小心他的天魔琴音。”江遥朝她安抚地笑笑,回头凝神备战,却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君海棠心中焦急,又想出言提醒,不意间瞥见他耳朵附近似乎垂下来些白晃晃的丝条物,这才醒悟。原来江遥耳中早已塞了布条碎片,想来易千山的魔音对他影响不大。“这人,鬼也有鬼的好处。”君海棠心中渐渐放宽,不知怎的,有他在身边,却不觉得危险。
      易千山面色凝重,十指连拨数下,江遥的身形非但未受影响,掌力却愈见凌厉。他干脆将琴甩背身后,展了大袖宽袍扬风回袭。江遥大笑:“天音客离了琴,还能有多大作为?”连出两掌,便将他逼退了三丈。易千山哼道:“江帮主莫要如此托大。”侧身翻袖一甩,霎时黑尘卷起。江遥又上前补了一掌,方才止了此力道。眼见他步法又退,江遥暗生警惕,止步不前,忽闻身后异声数响,他猛然转头折回,果然瞧见林涧轮椅已移到床前,他正身了手去捞君海棠。江遥怒不可遏,欲纵身入房,却被易千山一道风墙阻了回去。
      君海棠被林涧一把扯过抱在椅上,她不停挣扎道:“林大公子,恕海棠此前有眼不识泰山,你我正邪不两立,快放开。”林涧却道:“我明日便要回西楮,你这次若不跟我去,可是会后悔的。”不管她同不同意,他招了手便让天残地缺启程。君海棠心中虽然满是疑惑,却也不能就此随了他去,于是放声大喊:“阿遥……”
      江遥听了,手下出掌用上了十成的真力,易千山原先还能和他平手,这下登时劣态显露。林涧见状冷声道:“江大公子,在下明日便告辞瑞王爷回返西楮,带上海棠也是事出有因,在下担保她此行必然安全无虞,只要见了教主一面,她若想回来任由她便……”转瞬间江遥已逼到面前,“她要去自己会去,管你和瑞王府有什么关系,今晚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了人走。”
      林涧无法,伸出一掌和江遥对上。他原本昨日和君江二人拼内力时已受了重伤,此刻更难抵江遥发狠的狂劲。唇边血丝蜿蜒而下,他仍苦苦支撑不肯放手,“我对海棠爱护之心天地可鉴,可不比你们二位少。只是事关……”他半句话哽住,身形大震,怀中的君海棠已被江遥抢了回转。天残地缺见大势已无,在易千山的掩护下,抬起林涧飞快回撤。林涧一手仍直直伸向君海棠的方向,远去时喃喃低语,甚是惋惜:“天意,难道这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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