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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八章 行船 ...


  •   骄阳下的汉江,碧波轻荡,两岸奇石如荷。一桅江船顺水而下,船头立着一名素衣女子,迎着江风,长发衣袂飒飒飘动。船舱中走出一名男子,行到女子身边低语道:“江面风大,宫主还是进舱里休息吧。”这二人正是君海棠和范剑,他们从长安过商州,改走水路南下,欲循汉水经襄州直落岳州。
      行船初始,汉江上游倒也算平静,过了两三日,两岸山石渐渐陡峭,罡风愈甚,江流开始变得急湍,河面时不时得见礁石浅滩。君海棠心道:“这里地势险恶,可别在这时候遇上什么□□水盗之流。”她自小通习水性,跳水避走倒也不足为惧,可范剑却是个旱鸭子。
      “客官放心好了,我黄二在汉江风浪里来去二十多年,这种地势早见惯了,包您稳稳当当到襄州。”船夫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浑身精干,动作利索,就是一双眼珠子有点招人嫌,目光时不时在君海棠身上转悠。他见君海棠略有忧色,以为她担心行船有危险,忙出言劝慰。
      君海棠一笑入舱,面对东方,运气练功。自离了长安,她便开始修习圆虚留下的心法口诀,江遥的警告犹在耳边,但她救人心切,也管不了这么多,更何况,郦无双那番诊断,让她觉得好治坏治,又有何区别,倒不如孤注一掷将体内被封住的玄天逍遥气解通出来,或许日后能以气止毒也说不定。
      在王府那段日子,江遥已为她化去体内一小部分寒毒,是以她全身经脉运转得颇为通畅,现在自行修炼,竟然比预料的要容易多,可谓事半功倍。不过她这修炼却是异常小心艰苦。女体属阴,她体内的玄天逍遥气乃数百年逍遥派掌门毕生功力融合而成,源自于“游鱼功”,虽然其内阴阳两种属性调和已久,但其性仍属少阴。而那蚀心腐毒乃天下至阴至寒之毒,若君海棠强行修习天下至刚至阳的少林九阳功,体内阴阳落差甚巨,至阴至寒和志阳至烈冲击之下,立时便会走火入魔,全身经脉寸断、肺腑重创而亡。
      圆虚在心法口诀前特意提醒了这点,将如何从纯阳至纯阴之气的过渡一一做了说明。人体经脉中所谓的阴阳六气:少阳、太阳、纯阳、少阴、太阴和纯阴,其阴阳运转之序顺应自然气节,阴阳相生的规律,乃是纯阴生少阴,少阴生少阳,少阳生太阴,太阴生纯阳,纯阳生太阳,太阳又生纯阴,如此反复兴衰叠变,循环不断。而君海棠要自行修炼的顺序,不但要遵循这一规律来进行,且体内的阴阳之气,需得达到一个巧妙的平衡,阴阳两性相制衡,方才不会走火入魔。
      少林九阳功其性纯阳,修炼时却依然需要吸取天地之阴气,天顶入玄阳、足底吸万阴,两股真气在丹田汇聚成太极。但君海棠体内已有至阴至寒的剧毒,是以圆虚将口诀略为改动,让她只需以天顶吸入阳气,存于胸口膻中穴处,缓缓转动,意念或离或存,勿忘勿助。
      君海棠凝神蓄气,呼吸与四周融合,不多时,天地万物仿佛凝止,连行船的颠簸也似乎如在平地一般,唯有耳边呼呼的风声,伴随着气息的涌动。忽然间,隔着舱板,极细的交谈声从船尾处传来。
      “当家的,前面快到虎啸滩了,我们不如赶在大当家前面将肥羊宰了,自己独吞好过给人家一分,油水都没几两。”说话的是船夫黄二的婆娘,君海棠这几日还暗暗称奇,那船夫已有三十余岁,长年在江面上风吹日晒,全身肌肤泛着古铜之色,他婆娘的面部和手脚皆白净细腻,怎么都不象是常年生活在水上的人家。
      黄二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早看出来他们是两条肥羊了。这两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象兄妹,到似大户人家的小姐跟下人私奔,你瞧那小姐身上的衣服,全是他妈贵重难得的料子,老子在汉江上劫了这么多富商,也没见他们那个家眷穿得这般好。他们身上肯定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我看那小子背着的长包袱,就够我们逍遥几辈子了。”君海棠心中暗觉好笑,他们口中的长包袱,却是她为了不招人注意,故意将冷月剑包起来包裹,根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珠宝。而寒星剑已于自己在离开长安前,和一封书信一起送到了天香居刘兰香处。
      黄二和船婆又低声唧咕了两句,约好在君海棠和范剑的晚饭里下点蒙汗药,等他们睡死了就动手。
      船驶过一湾浅滩后,等江上的风浪稍稍平静了一些,黄二和船婆摸入船舱内,瞧见君海棠二人一个伏在桌上,一个倚在榻边都是一动不动,大喜过望,以为得了手。船婆道:“当家的,快把这两人杀了,免留后患。”黄二瞅着榻上君海棠窈窕的身形,吞了吞口水,有些不舍得:“男的先杀了,女的先留着,没准还能向她家里人敲一笔。”
      船婆冷哼一声,“你个死汉子,色心不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什么算盘,当初若不是我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又怎会假装掉落山崖,逃下峨嵋来当你的贼婆子?你若再起色心,我走了便是。”
      其实舱内君海棠二人并未被蒙汗药放倒,范剑得了她的指示,伏在桌上假装不省人事,却暗暗观察黄二和船婆的动静。君海棠听了船婆的话,心中暗想,这船婆定有古怪,需得将她拿下好好拷问。
      那边黄二生恐船婆一气之下撒手走人,上前又哄又劝,说尽好话。那船婆转怒为笑,提了刀上去要砍了范剑,却不料范剑一个长身而起,架住她的刀柄,二人随即斗在一起。
      黄二见此情形吃了一惊,瞧见榻上冉冉而起的君海棠,方才恍悟这二人深藏不露,此番倒是劫错了人,阴沟里翻了船。他见势不妙,身子倒飞出舱,却听一声娇叱:“想跑,没那么容易。”一袭丝绫宛如白龙出海,蜿蜒而至便缠上他的身子,却不料他身滑如泥鳅,旋身数扭,竟然从丝绫圈中穿了出去。“老子是沧浪帮数一数二的好手,练就一身鱼儿般的功夫,要逮我哪能那么容易。”哈哈大笑,然后“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那边船婆不敌范剑,已被拿下押跪在地,而后被君海棠一把将头发扯下,船婆的天顶盖在短发的遮掩下,果然依稀可见九个整整齐齐的戒疤。她蜷缩着向君海棠大呼饶命,后者却道:“饶你可以,但要给我说清楚,你为何逃离峨嵋?又见到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东西?”
      船婆忙不迭点头, “我本是峨嵋出家弟子,法号静缘,和师妹静心一同侍奉如宁师祖。半年前,师祖被毒害身亡……”君海棠冷笑一声,“峨嵋派不是在江湖上传言,如宁师太乃是被逍遥派所害么?”静缘听了,瞪大眼睛,颤声摇头,“不是的,根本不是逍遥派的人,加害师祖的,却正是本门弟子……”
      君海棠和范剑忍不住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又惊又喜,心道,此次岳州大会,武林各派欲置逍遥派死地的其中一个借口便是如宁师太的遇害,这静缘是还逍遥派清白的关键人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忽然舱外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见静缘面露喜色。君海棠心道,不好,只怕是黄二的帮手来了。本出舱来到船头,果然瞧见三条船从前方下游逆流而上,不一会便驶近。忽然一人冒出水面,正是方才跳水的黄二,他奋力朝大船游去,边油边喊:“大当家的,点子太硬,我婆娘还在他们手里。”
      中间稍大的那艘船上,船头八仙椅上坐着一人,两旁站满了喽罗,想必就是黄二口中的大当家。他听了黄二的话,站起身来大声说:“敢在汉江上撒野,便是不把我沧浪帮放在眼里,给我拿下。”说罢两手一挥,两边小船飞速划近君海棠的船,七八名赤着上身的喽罗纷纷跃过船头,他们见君海棠是个纤细美丽的女子,大为轻敌,嘻嘻哈哈地拥上来擒她。不料君海棠手中长绫裹身一旋,三、四个大汉便被扫飞了出去,扑通扑通尽数落水。
      众人吃了一惊,不敢怠慢,使出浑身解数上前,却见白绸腾、卷、撩、扫,后来者更无一人能成功登上船头。僵持了一阵,大当家船上的螺号声响忽地一变,方才还一直努力登船的沧浪帮众人,连同水面漂浮着的黄二,都不约而同一个猛扎子潜入水里。
      君海棠暗叫糟糕,知道他们定是到船底使坏。果然,不一会船身摇晃剧震,舱内人自然是被晃得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连船头的君海棠也险些掉落水中。此时有几人趁机爬上船来,伸手便去拉君海棠的双脚,她不由得惊呼出声,舱内当即飞射出来一道小小的身影,那几人只觉眼前一花,身上某个地方一阵剧痛,接着纷纷落入水中。
      那小小的影子迅速窜回,停在君海棠的肩头上,众人这才看清了,原来是一只短毛短腿的圆滚老鼠,而方才被老鼠咬过的那几人,如今全身肌肤发紫,直挺挺浮在水面上。君海棠抚摸着元宝的光华毛皮,冷笑道:“谁再敢上来,就跟他们一个下场。”

      此时黄二正好从水底冒出头来,被元宝瞧见了,它“吱”地发了声尖叫,箭一般朝他飞射过去。黄二身为沧浪帮的二当家,自然是有些功夫,他一拍水面,激起千层浪花,随即大喝一声,另一掌急拍而出,滴滴水珠带着强风浪劲扫向元宝,竟然将它打飞到了半空。沧浪帮帮众齐声叫好,一时间声震两岸,在山壁中回荡不已。哪知他们的叫好声还未落音,那只老鼠升到半空,忽然四肢大张,竟然像一只鸟儿般在气流中滑翔飞行,飞了几圈后稳稳降落在船顶上,吱吱叫着向众人龇牙咧嘴。
      沧浪帮众人都面面相觑,又畏惧船上剧毒的怪鼠,无人敢再上前。那大当家又惊又怒,“有本事上来跟我打一场,这样放鼠毒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君海棠瞧了瞧船舱内,静缘被点了麻穴滚到一边,而范剑早已因刚才船只摇晃而吐得一塌糊涂。她内心暗暗寻思,要尽量拖延时间,才能找机会脱身。于是出言反讥道:“你们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个女子,又算哪门子的好汉?”
      这沧浪帮是汉江一霸,平日里对劫财害命的事也干了不少,从来只会恃强凌弱,又怎可能理会这些道理。只是君海棠技高一筹,又有毒鼠相助,那大当家心道:“待我出马拔了这只山鸡的毛,正好也在手下面前显显大当家的功夫。”于是他大笑站起,其声如钟:“我曹鼎纵横汉江多年,至今未逢敌手,你敢不敢上船来和我比试一番?”
      君海棠还未答话,风里远远传来一个声音:“是谁至今未逢敌手?我踏破天下,正要找这样的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汉江上游白帆高张,一艘大船破浪而来。船头有人放落一叶小舟,紧接着一人凌空飞身而下,手中单桨左右数拨,他脚下的扁舟便飞速急进五六丈,由此可见他臂力惊人。
      众人正心存疑惑,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小船已飚近,那人奋力将木桨前抛,腾身而起,足尖在桨上一点,借力跃上了沧浪帮当中那艘船的船头。来人身形高大,似一座宝塔稳稳立在船头。众人瞧他年约三十,面容方正沉静,身上的衣着有些怪异,大袖短袍,腰间别着的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武器,一看就知不是天昭境内的人。
      大当家吃惊不小,严声喝问:“你是何人?”来人微微一笑,其态傲然,“东陵博尔泽,此次南来天昭,只为寻绝世高手比武。废话少说,出招吧。”沧浪帮有人听说过博尔泽的名头,上前附在大当家耳边说:“听说这博尔泽乃是东陵国第一高手,大当家小心为上。”
      正说间,博尔泽一拳打到,呼呼生风,大当家见来势凌厉,低头转腰,身后那张红木虎皮的座椅应声而裂,碎成片片。主位交椅被人打烂,大当家面子上已是很不好看。他霸占汉江这么多年,身手自是十分了得,当下也摆开架式,源源不断一套外家拳使出来。博尔泽见了却是面上一喜,“不错不错,有点门路。”他兴致高涨,揉身上前。
      大当家的外家拳,既有少林佛家拳的悍猛攻势,又有武当内家拳的严密守势,拳劲威武,刚柔并济,一般的高手自是打他不过。博尔泽方才飞船而来露了一手,众人以为他只是臂力惊人,不想他身形也动得其快,大当家虽然拳势刚猛,却总能被他躲了过去。才过了七、八招,博尔泽便笑道:“一入中原便遇到你这样的,也算可以了。能接我近十招的人,在东陵也为数不多。”说罢面色一整,按着大当家的双臂往下一沉。
      大当家只觉双臂霎那间如同被压上了千百斤重的铁板,举又举不起,退又退不开,他全身已经布满了冷汗,但仍挺直着背脊苦苦支撑。只听喀嚓两声,大当家脚下所站的甲板吃不住重,竟碎裂开了两个口子,他被博尔泽的力道生生压陷入了甲板里。哗啦啦声中,木屑碎片纷飞,大当家脚下无地可站,蓦然掉落入舱底。
      那博尔泽赢了,面上也不见骄色,只是微微一笑,回身走向船头,便欲纵身离去。哪知大当家从甲板的裂洞内一跃而起,双掌暗藏飞镖,扬手便朝博尔泽后背打去。博尔泽长啸一声,凌空翻起,轻轻巧巧接了一支镖,“这就是南朝所谓的英雄好汉?输都输不起,还要暗算伤人。”他迎着冲上来的大当家就是一掌,同时将镖拍飞回去,那大当家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纸鹞般从船舷一侧坠入了江里。
      周遭众人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沧浪帮帮众自是面如死灰。其时上游来的那艘大船已然驶近,甲板上站了许多同样大袖短袍的人,他们目睹博尔泽的神姿威武,都不约而同齐声高喊:“博尔泽!博尔泽!”那欢呼声,仿佛在称颂一名英雄。
      经此一战,沧浪帮人人垂头丧气,再也无人敢拦博尔泽离去,就连君海棠的船悄悄溜走,他们也无心再去阻扰。
      博尔泽和君海棠大小两条船前后相隔几十丈远,一同顺流而下,过了一刻钟,两岸灌木遍布,江面处处礁石浅滩,水流汹涌,其声沉雄浑厚,宛若虎啸。君海棠心中暗叫糟糕,忙解了静缘的穴道让她行船。哪知静缘也是一脸土色,“虎啸滩地势险恶,路经此地从来都是我当家掌的舵。”
      忽然一声巨响,船身震动摇晃,三人心知是船碰上了暗礁,忙下到舱底一看,果然瞧见下面破了个大洞,水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三人分头忙着堵洞、排水,舱底的水却越来越多,船身也渐渐开始倾斜。只怕过不了多久,这船便要沉入江底。君海棠摇头道:“怕是不成了,只能弃船游水逃生。”范剑听了自是面色煞白,静缘也叫道:“虽说跟了我当家的半年,可我还未完全习会划水呢。”
      君海棠想了想,也是,自己带范剑一个人游水已是极限,但这船早晚会沉,三人迟早都要一同落水。她正犯难间,静缘忽然伸手一指,“看,他们的船转回来了,我们有救了。”
      果然,不知何时,前面东陵人的船已经改向回转,朝着君海棠三人触礁处驶了过来。
      来船驶近,甲板刚垂挂落软梯一根,早等在边上的静缘便手脚并用迫不及待爬了上去,范剑紧随其后。此时一阵江风大作,狂浪翻涌,接二连三拍打着本就斜斜欲沉的危船。舢板吃不住力,应声而开,整条船瞬间四分五裂,被激流冲离了大船。大船上的东陵人都瞧见了这一幕,惊呼出声,无奈风浪太大,裂开的破船渐冲渐远,那残木断板上的少女,只怕是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软梯了。
      正当众人在甲板上眺望叹息,范剑急得扑在船沿上呼叫之时,却见两个黑点从沉船的方向一前一后破空而来,众人怔愣,仔细看去,还有一条浅色的纤细身影随着那两个黑点在空中前行。原来君海棠发觉形势不妙,将身边所剩的两块舢板碎片尽力朝大船方向抛出,人高高跃起,在空中借力前行。两踏之后,她离大船还有几丈远,空中却已无落脚借力之处,此时正好一波白浪高高卷来,众人只见她的身影在浪尖上一顿,随即如流燕般穿梭,瞬间挂上了船沿处垂落的软梯。
      比起方才博尔泽同样以桨借力,她这番行波踏浪的轻功似乎又略胜了一筹。众人瞧得有点目瞪口呆,却不知其实她心中已是暗叫了好几遍万幸。自古哪有人的轻功能至臻化境到履水而行的地步,幸亏她刚才借着那股巨浪上涌的去势稳住身形,继而转朝上之势为前去之势,自己方能侥幸够及软梯。若没有那股浪,只怕她早已落水随湍流直泻而下。
      一袭白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少女气定神闲轻身翻起落在船头立定,如此大风大浪,除了衣角鞋底有少许潮意外,她全身上依旧干爽如常。仿佛方才在风里浪里只是嬉戏一般,较之范剑和静缘更是不可划为一谈。
      博尔泽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船头,他看向君海棠的眼神里满是赞叹,“姑娘的轻功好生厉害,不知师承何门?”他心里却在暗道,没想到中原武林如此藏龙卧虎,区区汉江上偶遇的一个小姑娘,轻功便如此出神入化。
      “博公子过奖,区区家传逃命的微末伎俩,不值一提。”虽说放眼过去似乎满船都是东陵人,经历了这许多事,君海棠也开始慢慢谨慎起来。此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却喋喋而起:“逍遥派武功独步天下,姑娘又何必自谦?”她循声望去,却是博尔泽身边的一名东陵人。那人也是三十余岁年纪,耳圆面方,带着一股贵气,双目看去似乎深不见底,内里却暗有精光闪烁。
      博尔泽又惊又喜,“原来姑娘方才施展的便是逍遥派轻功,难怪……”他向前两步抱拳,“博某有心和姑娘比试切磋一下轻功,还请不吝赐教。”
      君海棠惊诧之下心道,这人还真是个武痴,看见个人就要拉着比武。只是这条船船虽大,空间还是极其有限,加之江上又风紧水急,这种情况下比试轻功,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她抬眼望去,这条东陵来的大船一共树有三桅,一幅三角纵帆张在中间的主桅之上,另有绞索分别连接着船头和船两杆桅。
      博尔泽象是知道她内心所想,笑道:“现在水急船摇,正好加大比试的难度。你我不妨分别从船头和船尾开始,沿次桅的绞索直上主桅,看谁先到顶端,如何?”他说罢,人已跃至船尾,左足在桅杆上一撑,几个点纵便上了绞索。

      君海棠仍在犹豫间,方才出言点破她轻功来路的那人在旁侧轻笑了一声,大有轻蔑之意。她一时好胜之心被激起,不假思索也跃上了桅杆。
      甲板上众人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轻如鸿羽,沿着绞索点踏疾行,仿佛凌空飞渡。逍遥派的轻功本就轻灵飘逸,潇洒绝伦,远远望去,那团白影有如穿花绕树一般。而博尔泽却胜在步履稳健,内力浑然,那桅杆在他一踏之下,竟然有些颤颤而抖,而他却借此一踏之力,仿佛雨箭破空般上纵了丈余。
      主桅上的一袭大帆涨满了风,鼓成全满状,像张开翅膀的大鸟。背风一处的帆面上滑不留足,君海棠不巧正好沿着此方向上纵,踏空了几处,一时间竟然前路难为。帆那边博尔泽却是有粗硬的桅杆落脚,借力使力,不一会的工夫他又上纵了丈余。
      再这样下去非输不可,君海棠本不是争强好胜之人,这场比试可有可无。但一想起方才底下那个东陵人的轻蔑之态,她心口一热,手随心动,如水白绫激扬而出。本来鼓荡的帆面受力之下,微微内缩,一根根支撑着大帆的横杆显山露水,她便如踏着通天梯一般疾速上纵。
      他二人几乎同时到达桅顶,分踏在两边横杆上,相视一笑,各自在心底都不禁暗暗称奇,对方的轻功竟然精湛如斯。此时江面一波大浪涌来,主帆随风猛然摇摆,桅顶横杆紧跟着倾斜,二人站立不稳,一前一后相继下坠。
      待两人轻飘飘落于甲板上,整船围观的人才恍如梦醒,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这场比试,二人的轻功各有千秋,难分轩轾,可以说得上是棋逢敌手。君海棠心里寻思道:“这个姓博的东陵武士内力如此强劲,似乎不在哥哥之下,我若不是体内的玄天逍遥气封住了使不出,身法腾挪必然会比现在要好上数倍。”一思及此,心中宽慰不少,她不自觉地微微一笑,转眼处扫过方才出言相激的那名东陵人。那人仿佛被她自信的笑容刺到,虽然满口称赞,语气里却是有些不甘不愿,“逍遥派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姑娘居然能和泽弟比成平手,我博万津实在佩服。”
      “好极!好极!”博尔泽不停地上下打量君海棠,又语出惊人,“自博某踏入中土以来,直到今日才算真正遇到一个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姑娘如不嫌弃,还请接我一招。”君海棠闻言脸色骤变,急道:“不行,我内力太差,可不是你的对手。”她心道:“这人刚才没能赢,还真当我是个绝顶高手了。”正低头懊悔间,只觉身前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风涌来,等到发觉时想要避过,已是迟了。
      博尔泽还以为她只是谦虚,虽然出手已有保留,但仍是使上了七成的真力。饶是君海棠往后退避了两步,博尔泽也发觉情形有些不对急急收回掌力,但他掌风余力仍是扫及她的胸口。一瞬间,白色的人影便如断线的纸鸢飞了出去,摔落在甲板上,无声无息。
      范剑又惊又怒,“你这东陵蛮子,怎能出手偷袭?”说着就要扑上前去。一旁博万津使了个眼色,左右即刻有几人上来将范剑扣拿了住。博尔泽心中也是懊悔不已,顾不上解释,眼见君海棠口中鲜血狂吐,气息微弱,赶紧抱了她入船舱运功救治。
      博万津紧随而入,挑眉冷眼道:“泽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这种南朝武林人士,多死伤几个岂不更好?干嘛还要救她?”他探头瞧了瞧君海棠,有些疑惑,心忖难道这个武痴脑子开窍,终于对女色留恋起来?于是改口:“你若要留她也未尝不可,只是别忘了我们此番南来的目的。”
      略带威胁的语气似乎让正在运功输气的博尔泽脸色变得不愉,半盏茶时分过去,他确定君海棠无恙后,起身不悦道:“我不知道这位姑娘内功不济,出手误伤了她已是不该,若再见死不救,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博万津冷笑:“少搬你师傅那一套假仁假义的理论,他也不过是从南朝学了点功夫,人却是变得迂腐起来了。我们这次南下,名为你挑战中原高手,实乃暗地里为国君来年的大业除掉一些绊脚石。泽弟,你我同为博氏皇族,又怎能不为国效力?”他眼珠子转了两转,瞧着君海棠若有所思道:“据我们探子的消息,前逍遥宫主崔雪莲留下一女,十几年来音讯全无,最近才在江湖上露面,现在中原各大门派都闻风而动,看来他们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泽弟,你若能收服此女,我们倒可以借此机会,把中原武林搅个天翻地覆。”
      博尔泽一怔,“传说中逍遥宫主崔雪莲容貌艳绝四海、武功独步天下,师傅毕生遗憾便是未能与之交手比试。这位姑娘若真是她女儿,除了轻功之外,武功内力平平,未得其母的真传,倒是可惜了。”他心中有些不信,打定了主意等她康复再好好较量一番。他和博万津各自打着内心的小算盘,下令任何不得踏入此舱,倒是让君海棠能得以在船上静养疗伤。
      待得君海棠醒来,博万津早就恭候在床头,皮笑肉不笑地一语将她身份道破。君海棠没料到远在另一国的这些东陵人,竟然对中原武林之事了解得巨靡尽详,她不由得心中警戒大作。
      博万津微微一笑:“君宫主不必惊疑,我堂弟尔泽师从东陵白狼山千松门,他师傅是开山门主,二十年前曾南来天昭和中原各派高手切磋过。是以南朝武林中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略有耳闻,对于贵派这十几年来的遭遇,也深感不平,我等愿助宫主一臂之力,重整贵派,向六大门派讨回公道。”
      此人一改先前在甲板上的讥讽轻蔑之态,前倨后恭,君海棠本就对他印象颇差,对他的话自然不敢多信,但自己现在受伤落在他人手中,却也无可奈何。她假意点点头,但一口气岔到别处,牵动内伤,大声咳嗽,竟咳出了半口瘀血。
      此后直至日落,再也没见着博氏兄弟的踪影,君海棠正寻思着探听范剑二人的讯息,舱门在吱呀声中打开,静缘手捧膳食入舱,原来已到了晚膳时分。
      君海棠没料到是她,不觉一愣,“怎么是你?”案板啪地一声被重重放落几上,静缘没好声气地说:“若不是被那姓博的东陵蛮子逼迫,你道我愿来伺候你?”
      君海棠知她心仍有恨意,便道:“既不愿来,那你出去罢。”哪知静缘听了却一言不发,沉着脸过来服侍她用饭,一边恨恨道:“这船上一个丫环仆妇都没有,那些蛮子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说什么也不肯出舱。
      心中有些了然,君海棠也不再为难静缘,便问起了范剑的情形。静缘一愣,“我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默然不作声半晌,这才悻悻然低声说:“我来的时候,他还被绑得严严实实关在船底。”
      听到此处,君海棠心中有了计较,那博万津并非真的好意要助自己,否则断然不会将范剑当人犯一样关押。她受伤之下,进食勉强,只胡乱喝了几口稀饭。过了一会,忽然感觉一阵异样,她惊疑变色,盯着静缘,“你……这饭里放了什么东西?”
      也不知静缘说了些什么,君海棠两眼渐渐发黑,只觉得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不一会便径自歪倒榻上沉沉睡去。
      静缘大惊,却怕君海棠有什么闪失自己受牵连,赶紧找来博氏兄弟。博万津却暗声吩咐:“这一天一夜里,给我好好看着这位姑娘,否则……”吓得她夜里惶惶不敢睡死,和衣守在榻前,直到第二日凌晨拂晓,大船似乎靠岸停住,甲板上脚步声匆匆,看情形已有不少人离船下了岸。
      她推窗四下张望,透过拂晓江面飘起的薄薄雾带,眼前是连绵的山脉,依稀传来晨钟袅袅。她在汉江上纵横来去了大半载,自然认得这里是武当山脚。而朦胧晨雾中,博氏兄弟一行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山道上,正朝武当山凌霄殿所在方向而去。
      船上只有不到十名东陵武士留守,此刻也大多睡意朦胧。过了小半个时辰,眼看远处天色开始发亮,静缘快速探头看了下,心道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机会。转身瞧见榻上仍自昏迷不醒的君海棠,心里恨意又涌了上来,暗想,“若不是她使坏,我怎会有此一劫?”想起她还要将自己押了去对质如宁师祖的死因,不禁又打了一个冷战。“万一她醒了,我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行踪也难免被她泄漏。”鬼使神差中,静缘抽出随身暗藏的匕首,对着榻上昏迷的君海棠,心中人神交战,犹豫着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就此刺下去。
      此刻甲板上传来一声奇怪的低声惨叫,像是人被扼断咽喉时发出的闷响,在这拂晓谧静的江岸上,却有如惊雷一般,无比清晰。静缘一惊之下,手中匕首呛然落地,连忙伏身捡起,却是再也不敢朝君海棠刺下去。
      船上留守的东陵武士也纷纷惊觉,一时间舱外骚动迭起。君海棠在这吵杂的声响中悠悠醒来,身子虽然沉沉地不听使唤,脑子却一下子清醒,她侧撑起身瞧见静缘持械呆立的模样,又是一惊,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开口追问:“外面怎么了?”
      细微衣袂风声中,似乎有两人飞快来去纵横,东陵武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听来袭者的身法轻功,绝不会可能是沧浪帮的三角猫功夫。转眼间交手声移近,有人奇道:“偌大一条船上一个女的也没有,真是可惜了。”君海棠听了身子不由一晃,那人语调轻浮,不是万里春是谁?
      铁扇刚破门而入,静缘便扑上去,手中匕首猛刺来人。万里春轻轻巧巧扳过化解了招式,一指戳得她再也动弹不得。他笑道:“原来还是有,只不过藏在了舱里……”说话间瞧见床上的君海棠,他大喜过望,仿佛天上掉了金子一般。
      舱外尹耶奇的声音也由远及近,“二爷让我俩来东陵蛮子的船上捣乱,只怕连他也没想到这船底下还拿住了一个逍遥宫弟子。万子,你那里又发现了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万里春没等他进来,将静缘的身子朝舱门处一推,上前两步挟起君海棠,便从大开的侧窗跳了出去。甫入门的尹耶奇堪堪接过被推倒过来的静缘,只能隐约瞧见远去的万里春挟了个女子在手上,不禁啐骂:“你又要去哪里?二爷还在山上等着和我们会合。”晓风中万里春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得意万分,“居然还有两个逍遥宫女弟子,我先掳一个去享用了。”
      一路被人挟在腋下飞奔,君海棠暗暗叫苦,落在此人的手上,还不如和博氏兄弟周旋来得好。她欲举手趁万里春不备而点他穴道,却发觉手臂酸麻,懒懒地抬不起来。想是昨夜粥里下的麻药药劲未消。万里春也觉察出了她的异样,手不规矩地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吟吟道:“此乃天意,没想到我万里春艳福至斯。”
      他原本朝山上飞奔了一会,似乎觉得不对,又折回下山。中途在林内忽然停住,一双手也毫无预警地掩上君海棠口鼻,死死摁住,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不一会,远处山道有几人行来,范剑和静缘被人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却走得不情不愿。前头一个青衣男子止步低声喝道:“这两人真是麻烦,今日我们上武当凌霄宫,需要隐秘行事,这样子下去可怎么行?”正是林渊。
      他手下有人献计,“二爷,既然带着麻烦,不如干脆一刀杀了。”林渊沉吟一会却道:“人还留着有用,现在杀了就可惜了。”当下吩咐将范剑二人打晕,让人扛着上山。
      等他们一行人走远,万里春才悄悄摸出来,沿着山道向下来到一湾溪流旁,那里青草碧绿,流水淙淙,倒是一处雅致幽静的所在。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铺在那片绿茵之上,抱了君海棠过来,一脸急不可耐,“这里山明水秀,又无人打搅,万爷我今天一定不要错过这天赐良机。”他涎着脸亲上来,嘴里言语开始变得模糊,“就算被教主……牡丹花下死,作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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