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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柴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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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妖后与国运的谣谶不胫而走,百姓议论纷纷,学子悄声交流,勋贵不住揣测何人手笔,朝臣们则觉得分外荒谬,就等着看何人发难。
很快后续来了,此前被皇后与朝臣步步紧逼的太后率先发难,借此语历数皇后七大罪状,意在废后。
城边人烟稀少处,有风筝高悬天际。
不常有人抬头看天,也无人看到风筝的线拽在何人手中,那风筝开始往城中走,飞的极高,高的只有几个黑点。
次日,风筝依旧在,悬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自由自在。
申时天由阴沉变成铅色,彤云密布,疾风呼啸而来,窗户哐啷一声发出脆响,树枝传来咔咔折断之声,未过片刻,树木接二连三弯了腰肢。
灰尘四起,迷人眼睛,路上行人弓着腰,闷着头迎风而行。
酉时,头顶的云团将日头遮没,闷雷滚滚而来,伴随着几丝电光,未几,雷声近了,弥漫耳际,炸开在楼顶,长街,屋宇一侧,紧随其后便是闪电击破云层,照亮天际。
“咚!轰隆隆——”
周孟站在高墙之上,家将们发生疾呼,“九爷快下来!有雷!小心!”
雷在头顶炸开,一个家将迅速爬到墙头将人拽下来,“你不要命了!”
“快,快看!快看!”
长生疾呼,院中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天空骤亮,一道光飞快地朝地面扎去,雷声哐啷一声砸在人们耳畔,家将拉着周孟飞快地跑进屋里。
永宁巷中尖叫传来,屋瓦炸开,有人凄厉道喊:“大公子!”
另一处院子则有人哭喊,“老爷!老爷——”
大火燃着了整个屋子,风助长了火焰的肆虐,越发猖獗,火龙窜上房梁,越过屋瓦,朝着隔壁而去。
一群人相互踩踏着跑出宅门,有人摔倒有人哭喊,哭声喊声尖叫声脚步声错落交织。
街上左右纷纷跑出院子,众人指指点点,眼睁睁看着大火越烧越烈,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雨才伴随着雷声簌簌落下。
屋外的人淋成了落汤鸡,一个个如丧考妣,一声嘶喊响彻长宁巷,“老爷——老爷啊!老爷——”
“我的儿啊——”
“爹!大哥!”
雨越来越大,瓢泼的大雨将街上的泥土溅起,街上空无一人。
待到雨渐渐停了密集的脚步,已是酉时,唯有零星雨丝被风吹拂。
长兴回来了,看到廊下站立的周孟,隔着雨丝望进他黑如永夜的眸子,长生赶紧迎了上去,“前面好大的雷声,还好你没有那个时候来……”
长兴掀袍跪地,“小的回来了。”
“回来就好。”
“小的经过长宁巷时,看到安乐公府被雷击中,屋宇倒塌,燃起大火,安乐公身死,柴荣烈火焚身,已去,还有半数的柴家人被倒下的屋宇砸伤,可谓死的死伤的伤。”
众人骇然,长生道:“被雷劈了?”
一个家将道:“天爷爷!还好刚才将九爷拉下来了。”
周孟闻言淡淡道:“天意如此,老天爷眷顾我。”
“可不是,”家将闻言道:“只是,九爷下次可不能再如此。”
“好。”他答应。
长兴眼中闪过惊悚,身子一颤,周孟视线落在他头上,“起来吧。”
“是。”长兴不敢与面前之人对视。
卫国公府内,管家匆匆跑进前院,“国公爷,国公爷——出事了!出事了!”
周衢之正与大老爷三老爷议事,陡然听到此声,齐齐站起身,周衢之迅速打开门,抓住人,“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周孟?”
管家赶忙道:“不是不是,不是九爷。”
周衢之松了口气,管家道:“安乐公府被雷劈了,着了大火,安乐公被埋了,柴荣浑身起火当场烧死!”
三老爷唬了一跳,“被雷劈了!还劈死了……这……”
他猛地反应过来,“那谣谶……”岂不是说的是太后……
大老爷瞪了他一眼,拧眉沉思,“这也太巧了。”
三老爷赶紧捂住嘴,不敢再说话。
周衢之看向远方黑暗处,手陡然握住,微凉的潮意扑面而来,府中的灯火暂时将黑暗驱散。
安乐公的事情传到宫中时,太后厥了过去,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一老臣大胆提出撤去太后封号,朝中哗然,皇帝最后赏了那人板子,朝中无人再敢提。
但是坊间谣言却愈演愈烈,说太后与长公主恶行遭到天谴,如今安乐公父子暴毙,便是获罪于天,于是对于长公主的弹劾再起。
皇帝为平众怒,削去了长公主的封号,将其暂时幽禁长公主府。
御书房内,皇帝召来影卫,眯了眯眼睛,“给我查一个人!”
影卫听到那个名字,拱手离去。
孟宅内的诵经声不时传出,从清晨到正午才停下。
他走到她灵柩前,轻抚,看到花束都已枯萎发黄,他动手清理了,让长兴守着。
长兴还是忍不住问,“九爷要去哪里?”
他步子未停,径直出了门,天空没有因为昨日的一场大雨而变得澄澈,依旧是阴沉沉的,像是一张不开心的脸。
看到街上有花农在卖灯盏大小的秋菊,正要走近,又微微顿住,去画铺买了几张纸,又买了一条绸带。
这才来到花农跟前,花农欢快道:“小公子要买秋菊?小的这秋菊开得最好,卖的也最好。要不要我给您挑几朵?”
周孟木然点头,那花农挑了十几朵,“菊乃隐逸之花,又叫寿客,延年。”
“叫什么?”他抬头。
“呃,叫寿客,也叫延年,文人墨客亦爱称其陶菊,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嘛。”
周孟接过,用纸包好,又给它加了条丝带。
“哎,您这手法不错……我怎么没想到用……哎!多谢您嘞!”
周孟扔过去一锭银子,抱着秋菊离开。
看着手中的秋菊,他企图扯出一个笑,寿客,又叫延年……多好的名字。
春日里,他爬上大树,折下树上的花,有杏花桃花还有梨花,递过去时她羞怯地躲开了。
他怎么会摘梨花给她呢,多不好的寓意。
她面颊通红,像红透的苹果,他也有些羞赧,心砰砰直跳。
可是,不过数月,他们便已天人永隔。
白布下她面色惨白,肢体支离破碎,血迹斑斑。
赵家人不能认她,不能查案,不能为她报仇,她也不能光明正大嫁给他。
心像是被人重重捏住,喉咙也被人掐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打在花上,愧悔将他淹没。
如果,如果他当初留个心眼,不要那么冲动,如果他没有得罪长公主,如果他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读书习武,参加科举,也许就能将她娶回来了……
喉间哽着,半天喘不过来气,那被捏住的心脏终于被碾成粉齑,痛到他佝偻着身子,再也掩不住的泣音自口中啸出。
街上人被吓了一跳,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蹲在地上,抱着一束花哭泣紧接着便是嚎啕哭声,声音哀痛,闻着亦觉得伤心。
他一只手捂着面,一时之间瞧不清他的面容,但很快有人认出了他。
“是周公子吗?”
有人凑了过来。
他停不下来,哭了许久,人们围来又散去。
“小周大人?”刘雄拨开人群,走过来,心中一叹,蹲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孟站起来,背过身子狠狠地抹了把眼泪,转过头喊人:“刘大哥,张大哥。”
张泯道:“周公子,要不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这才几步路。”他温声道,声音还带着嘶哑。
他抱着□□回到了伍宅,将花放在她的画像前。
“这是新买的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卖花人说它又叫寿客,延年。”
眼中浮上一丝雾气,他努力拉起嘴角,“其实,我们那儿会给喜欢的人送玫瑰,有人用蔷薇或月季冒充,我也有些分不清,日后要是遇到我再摘来给你。”
樱桃别过头,擦了擦眼泪。
长生看到门外站着一人,赶忙行礼:“国公爷。”
周孟转身,看到人来,动了动唇,“父亲。”
周衢之一只手负于身后,视线落在了他红肿的眼睛上,走来,手伸出,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附近有陛下的影卫,不要轻举妄动。”
肩上的力道大了几分,周孟点头。
夜深人静,周孟爬到了房顶上,风吹过有些凉意。
家将们提醒道:“夜间有风雨,九爷,上面不要待太久了。”
“好。”他道。
仰头看着深邃悠远的天空,他凝视良久,视线转到四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人影。
影卫?
他们是一类什么样的人?
周衢之又是怎么发现的?
看来,他还差得很多。
日子在平静中度过,城中的疾风骤雨一直在持续,周孟不曾过问,只是守着灵柩。
庄亲王府的三公子不好过,入夜不敢睡觉,白天不敢出门。
当他得知柴荣死了的时候,整个人吓得跌在了地上,抓着小厮的手颤抖不已:“不可能,好好的怎么可能被雷劈死,是他干的,肯定是他干的!”
小厮赶忙道:“公子,柴世子的确是因为被雷劈中才身亡的,只是意外,只可能是意外。”
“不可能!”他挣开小厮,在屋里又哭又笑,“一定是他,周孟!一定是他。”
小厮劝道:“那周孟再厉害也不可能让老天降下雷电!而且当日死的不止柴世子还有安乐公。”
三公子伏在桌子上,额头冷汗往下滑落,“对,你说的对,他总不可能控制得了雷电,他又不是老天爷!”
“是啊公子,这几日府中日日有人守着,就算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
三公子仓惶点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叫人守着,一刻也不许离开。对了,找个人去那个什么伍宅看着,只要他出门就回来告诉我。”
小厮忖道:“这样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也许他并不知道那件事与公子有关。”
三公子迟疑了,小厮接着道:“听说那个伍宅有好些周家老将守着,若是咱们派人去指不定会被发现,未免打草惊蛇。”
三公子软在凳子上,猛地给自己几个耳光,小厮忙道:“公子这是做什么!”
“如果当初我忍下那口气,没有掺和进去,也就不会有今日的胆战心惊,”他眼泪直流,“四王子已死,秦元贞和蔡荣也出事了,我不可能安然无恙的,不可能了……”
“公子,还有王爷在,咱们去求王爷!”
三公子连滚带爬跑去找庄亲王,庄亲王自然也听闻安乐公府的事了,但他没有往周孟头上想,反而觉得同那个坊间谣谶有关,此事虽不知何人所为,但显然更有可能与皇后一族有关。
所以听到三儿一个劲儿地将此事与周孟联系一处,心头起火,将他骂了一顿赶走了。
人走后,他也忍不住沉思,若是此事真与周孟有关,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未免太荒诞了些。
难道就只是杀柴荣?
可若是如此,城中那些飘散的纸张又是何人所为?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周孟念地藏经的时候,赵大人来了,二人对坐静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赵大人才道:“郑氏去了。”
他茫然地看向赵大人。
赵大人道:“安国公夫人。”
“得了急症?”他木然地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大人节哀。”
赵大人眸光犀利了几分,但从周孟深陷的眼窝和麻木的面上看不出别的情绪。
他此前街上痛哭一事刘雄张泯二人全都告诉他了。
他当时便慨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能做到这个份上,萍娘应也无憾了。
“你也要节哀,斯人已逝,不要过于沉溺,否则萍娘在天有灵,也不会安心。”
周孟沉默未言,赵大人道:“你此前不是说要扶灵去邺城?这几日可能还有雷雨,再过两三日再走。”
“好。”他应了一声。
赵大人走后,周孟爬到了屋顶上,眺望远方。
暮色四合,落日的余晖渐渐覆盖在屋瓦上,很快便被天际的乌云给吞没了。
夜色微蓝,渐渐深黑,看不见星子,月也没有。
影卫?
他没看到,除了家将们和一些来往走动的人群,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或者伪装在他们其中,或者藏在某个角落,总不会也同他一样,有隐身术。
下了屋顶,长生陪在一边,周孟又念了会儿地藏经。
樱桃心中虽然难受,却不再记恨周孟,忍不住道:“姑爷节哀,我家姑娘要是还在,也不想看到姑爷如此消沉的。”
他没说话,默默往火盆中撒纸钱。
没人可以代替她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更不会原谅那些杀害她的人。
入睡前,他对长兴道:“后天回邺城。”
“九爷为何突然决定回邺城……小人的意思是今日赵大人不是说再过几日吗?”
“早点离开这儿不好吗。”
“当然好,那就后日,小的明日便命人去准备。”
他点头。
可惜了,还差两个人。
不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