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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书生花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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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情六欲暗涌,命运站在背后,仿佛胜者着掌控一切。
回到汀兰岸芷,陈青谷将自己锁在房中,窝在被窝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思维被突如其来的死亡预言击碎,各种情绪纷飞呼啸,牵罗丝线,如同暴雨之夜阴暗角落里杂乱的蛛网。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已晚,屋外的秋兰散布着幽香,茎叶青葱,花瓣的浅黄绿色融在浓浓的夜色里。
——烦死了!
陈青谷狠狠抖了两下被子,一双腿胡乱踢了几下。
破灾镜是授天道旨意,也就是说他的死是命中注定。
难不成要我逆天改命,违抗天道?
陈青谷把头埋进被子里,在床上滚了两圈。
啊啊啊啊啊!搞什么搞什么!不会还要给我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吧。我就想简简单单穿个书谈个恋爱。
挣扎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累了,陈青谷咸鱼似的瘫在床上。
他向来知天命,随遇而安,自我消化情绪的能力也挺强。接受死亡预言后,他其实已然不再恐惧。另外,他在现世并没有死亡,在这里死去,说不定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
只不过,这里还有他在乎的人和事。
他在乎周执生是否会走上原书中的命轨,杀戮灭世,遭万人唾骂。尽管他不相信入魔后的师兄会如此,但仍旧不放心。
陈青谷想起系统说的,周执生是否黑化,皆在于他的所作所为。所以,他只要继续跟着师兄就好。只不过他的结局,可能有点惨痛。
除此之外,他还在乎自己那刚刚萌芽的爱情,还没开花结果,就要夭折了。
陈青谷盯着屋顶上方的卷草花卉平棋,黑暗中瞧不出彩绘的颜色。胸腔有节律地轻轻起伏,连呼吸声都似无尽的叹息。
既知结局,又怎敢以苟延残喘之命烦扰他人。
天涯明月珠放置在枕边,散发的微光很淡很淡,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四周安静极了,像冷寂的雪夜。
突然,陈青谷感受到了观天的阵法波动。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打断施法,只觉师兄简直不要命了。
他瞬移到周执生房中,疾步上前,拽住师兄的手,眉头紧皱。本来胡乱攀扯的思绪就没有彻底理清,现下只会更加混乱,“你这是干什么!”
知不知道观天用在自己身上代价有多大。
明明此前还以胡乱使用此术会遭天罚的理由拒绝教他,现如今自己却乱来!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许重了后,陈青谷调整一下情绪,语重心长道:“师兄,观天可不能乱用。”
周执生眼神躲闪,低下头去,说不出什么来。
陈青谷也不逼他,去点上灯。
灯火映照着周执生黯然的身影,将黑色的影子投放在墙上。
周执生微垂着头,鸦羽般的眼睫遮挡眼眸,令人看不清其中情绪。修长的手抓着暗褐色的床沿,在深色映衬下,骨指显得苍白冰凉。
现下,他整个人似是经历了千万波折,透着几分憔悴,如同被荒废的旧日神殿上伫立的斑驳神像。
刹那,陈青谷心脏骤缩,猛然发觉师兄的异状或许与破灾镜有关。
“你,去巫山了?”
是在破灾镜里看到了什么,所以想要了解更多吗?
陈青谷语里是难以察觉的颤抖,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无非就是他死了。
无非是既定命运。
无非是……
黑暗中,好似有什么在潮湿的角落里滋生。
“嗯。”周执生低声应道。
灯盏上澄黄的灯豆溅了一下,四下出奇安静。他手指更加紧扣在床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青谷的心被一字搅乱,身体不自主一颤,默然几息后只是沉沉道:“再怎样,也不能对自己使用观天,万一……”
“你,死了。”周执生抬眸看着陈青谷。眼里氤氲这数年来从未有过的雾气,宛如雨打红萼白杏花,残落淋漓。他本该清清冷冷,却被陈青谷硬生生拽入了人间红尘。
周执生明晰自己情绪外泄了,却怎么也收不住,越堵越拥挤,越想越难受。
师尊的蓄谋,师弟的死亡,以及自己原本的命途……
他此刻像是被巨大的蛛网缠住,手脚被束缚,心脏被包裹,思绪被扯乱。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简直从里到外糟了个透。
陈青谷缝上周执生视线,手指颤抖一下,心脏湿漉漉的。他轻轻走近,坐在周执生身旁,抱住他,“我不会……”死的。
话到嘴边,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后是回到现实世界,还是真的死了。
陈青谷只觉得心口突然长出了一片暗沉的冬日枳树,它们野蛮地用尖刺圈地,张牙舞爪,让来人无处可踏。
直到周执生情绪稍微稳定,他才松开。两人并排坐在床沿,衣袍交叠在一处。沉默一阵后,陈青谷问道:“师兄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师弟小时候的样子。”
“小时候?”陈青谷不清楚周执生所说的小时候是指谁的小时候,是自己的,还是原身的。
“嗯。”
时间再次漠然,谁都不清楚对方心中所想,谁都留着疑惑与顾虑,谁也没有再问一句。
此时的他们,无法做到开诚布公。
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在同样的夜里沉寂,表面安静地陪伴着彼此,内心却在翻天覆地。
灯火阑珊,岁月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陈青谷启口道:“师兄,别用观天。”
周执生顿了顿,最后还是妥协了,“嗯。”
月色深深,晚风来凉,殿外的秋兰被冻得颤栗细叶。
“师兄,你说如果……”陈青谷手指绞紧袖口,咬了咬唇,唇色显得更加艳丽。他话未完停了声音,最后干脆起了身,对自己轻语一句“罢了。”
他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有限之身,就别耽误佳人。
“我会陪着你的。”周执生突兀说道。
尽管他不知道陈青谷想问什么,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催促着他回答了这个无言之题。
他似乎很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
陈青谷一怔,某道枷锁上的铁锁好似松动一点。他露出一抹难笑,“师兄好生休息。”
*
一夜胡思,如秋日岌岌可危的叶,总要落地。
天边翻起鱼肚白,蒙蒙亮。
陈青谷心情不好,顶着无神的睡眼出了门。
街上晨时人少,但摊早已摆出。卖包子的老板揉搓着面团子,揭开屉笼,里面不断冒出浓浓热雾。
陈青谷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在吃食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渐渐地,太阳爬上天,行人愈来愈多。他混在人海中,像是一叶没有方向的扁舟,随流任意东西。
他现在正在纠结要不要放任自己的喜欢,去打扰周执生。
若是割舍,他不甘心。
若是任其生长,最后只会留伤心一场。老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
思绪纷纷扬扬,像一遭杏花飞雨,糜离忧人。
走着走着,陈青谷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上次的说书馆。今日又是新的虐恋故事。
想来无事,他便再去听上一回。
陈青谷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抿上一口茶水,又苦又涩。他皱皱眉,放下茶杯,继续看着说书狐狸神采飞扬。
此次的故事,讲的是人妖相恋。一方命短,一方寿长,从一开始就注定阴阳两隔,相思无极。
陈青谷单手撑着头,指节随意地轻轻敲着木桌,茶水随着节律轻微震荡。
“哟,陈道友,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丢了魂似的。”曾清绮在说书馆偶然发现陈青谷,撇了一眼陈青谷无精打采的模样,嘴上讥讽道:“不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瞧上了那家姑娘,却被玩弄抛弃了吧。瞧你这落魄样。”
陈青谷没搭理她,就连眼皮也没抬一抬,只当是跳梁小丑过街。
他的这反应倒是让曾清绮始料未及,她昂着头,低眼瞧他。“不会真被甩了吧。也对,就你这样的,瞎了眼才看上你。”
陈青谷移目,依旧没搭理她。
曾清绮半眯着眼,暗道奇怪,看着陈青谷失魂落魄,一时真以为是他受了情伤,留在此处独自舔舐伤口。她抱臂一站,不屑道:“你看看你这要死要活的样,出息。”
此时,说书狐狸一拍案板,身后的狐狸尾巴像水荇一样晃动。
“且不论种族之间的矛盾,就连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誓言,书生都给不了花妖。他自叹无功名,无利禄,穷然一身,如今又身患绝症,怎敢许她凤冠霞帔。心忧自己身死以后,花妖黯然伤神。长痛不如短痛。在离索深秋夜,书生离开了花妖……”
听到这,不少泪点低的女妖为这段凄美爱情垂首低泣,泪眼婆娑。
而曾清绮不屑于这种虐恋故事,“这书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妖的一生漫长,人不过百年。他只不过是花妖岁月里的过客。说得好像他死了,花妖忘不掉他,活不了似的。而且死都快死了,及时行乐不好吗?两人好好度过最后一段时间是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搞什么想当然为了她好,这不就纯属于自我感动嘛!”
曾清绮继续吐槽,没有注意到陈青谷眸光的变化。
“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怎么喜欢这种弯来弯去的话本子。直接说开不就好了吗?非要搞这些弯弯绕绕,矫情死了。我就喜欢那些甜文……”
——甜文!!!
瞬间,陈青谷垂死病中惊坐起。
对啊,系统说,我走的甜文路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