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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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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皆苦,痛苦之源在于欲望太多,执念太深。
得到之后还想要更多。
阿兰一日三次喝着调理身体的补药,内心虔诚地等待上天眷顾,像当初答应洪瑀时那样,心无旁骛,一心一意。
菩提树下的心愿未了,她的世界一夕塌陷。
那是个清晨,洪老夫人忽然派人通知阿兰,带她去看一个女科圣手,她坐上马车,和三元、四喜一路有说有笑。
马车突然失去控制,阿兰失去意识前,只觉天旋地转,乾坤颠倒,耳朵里充斥着三元和四喜的失魂尖叫。
醒来时,她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浑身剧痛,尤其是右腿。
尝试多次后,汗流浃背地半撑起身子,入眼一幕让她奔溃,她的右腿被木板夹住,稍稍一动,钻心的疼痛直冲天灵盖。
喉咙干涩,张口喊人,只有嘶嘶气声。
吱嘎一声,有人来了。
一张陌生的面孔,见她醒来,惊喜异常。
“夫人您终于醒了。”
照顾她的人叫春娘,是附近村子的寡妇,她管雇她的人叫老爷。
“那个老爷什么样?”
“不胖不瘦,普普通通。”
“多大年纪?”
“半大后生。”
“是化州一代的口音?”
“应该是。”
“这里离化州城远吗?”
“不算远,也不算近。”
疼痛让阿兰失去耐性,她懒得再开口,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要么就是这个春娘真不知道,要么就是装不知道。
深宅大院长大的女子,对院子外的世界了解并不多,如若不是外出京师待了一年,阿兰此刻会更加绝望。
她努力说服自己镇定。
仔细回忆晕过去之前的事情,看病,出门,走了很久,马车失控,三元她们的尖叫,剧烈碰撞,最后失去知觉。
阿兰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马车冲下山坡或者悬崖。
她是被人救了?
三元四喜呢?
有没有被人救起?
洪家人发现她们出事了吗?
会不会来找她们?
能找到吗?
一连串的问题,扯得阿兰脑瓜疼。
又担心又害怕却又无可奈何。
担心洪瑀伤心,害怕洪家人找不到她,可现在自己动惮不得,连下床都困难。
春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来到床边,苦味飘过来,黑乎乎的药汁,阿兰胃里一阵翻腾。
还没喝就吐了。
**
天黑天亮,阿兰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下床,走出屋子,看到天光的那刻,宛若隔世一般。
举目苍翠,前后左右都是山,辨不清东西南北,竹篱笆围起的农家小院,阿兰在春娘烧火做饭时,走出院门查探周围环境。
隐于山林的茅屋小院,视野之内没有人家。
夜晚能听到各种飞禽走兽的声音,春娘安慰她,附近有陷阱,野兽进不来,阿兰并未安心,野兽进不来,意味着,没有人引路,她也出不去。
心中的不安扩大,直到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兰见到洪璟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
没有惊喜。
更多是恐惧。
出于直觉的恐惧。
春娘埋头出门,不一会儿柴门响起,脚步声渐远。
“好些了吗?”
洪璟走近,抬起她的下巴,阿兰躲闪,洪璟干脆坐下,把她抱坐在腿上,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你放开!”
洪璟的手收得更紧了。
“不是我,你已经和阎王爷见面了。”
阿兰眼睛睁大,“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还有谁把你放在心尖。”
“谢谢二爷,什么时候回去?”
为什么是洪璟救她,而不是洪瑀,为什么她在这里,而不是洪家,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家,想见到大爷,想见到娘亲和弟弟。
“你好好养伤,需要什么,想吃什么,告诉春娘,我会派人送来。”
洪璟眼神怪异,似乎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
不不不,阿兰有些不明白。
“二爷,我能下地了,可以回去,大爷呢?知道我在这里吗?”
洪璟嘴角的笑满是嘲讽,“他要成婚了,中秋过后,两家已经交换庚帖。”
阿兰每个字都听清了,却完全不能明白。
成婚?交换庚帖?
她才是大爷的正妻,大爷和谁交换庚帖?
“你胡说,我要回去,带我回去!”
“疯了是吗?回去再死一次?!”洪璟眼神凌厉,“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藏在这里?阿兰,实话告诉你,你回不去洪家了,有人想你离开,永远的离开,听懂了吗?”
洪璟陪了阿兰两日,给她喂药,扶她在院子里锻炼腿脚,和她一起用饭,晚上和她同塌而眠。
阿兰推他不开,也问不出更多的内情。
比起受伤刚醒来,现在的阿兰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
洪璟再来是一个月后。
阿兰脚伤恢复的差不多,不用搀扶,除了走多了,有些酸胀,其他没有大碍,她试过多次走出树林,都没有成功。
不是差点掉进陷阱,就是遇到毒蛇或者兽类,树林中的冒险让她增加了许多原来想都想不到的学问。
至少现在她看到蓬松的枯叶会警觉,看到过于静谧地的地方会停脚,最重要的,她不敢贸然往陌生的地方走。
春娘把她照顾的极好,对她也极有耐心,按春娘的话说,夫人,有人管吃喝,啥都不用担忧,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不是这样的。
阿兰不能细想,一细想就全身发凉。
她明明是活着,却感觉自己死了。作为罗绪岚,洪家二夫人于氏那个拖油瓶的女儿、洪家大爷洪瑀的妻子那个阿兰,已经不存在了。
如今住在这偏僻荒山茅屋的只是一个游魂。
无名无姓无人挂念。
“想什么呢?”
洪璟给她带了不少东西,笔墨纸砚,还有书。
他说无聊时解闷。
“二爷,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阿兰跪在床铺上,小心翼翼地试探。
洪璟的手指埋在她的长发里,温柔地梳理着,听到她的问题顿住了,看她的眼神变成琢磨不透。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阿兰,只有待在这里,你才安全,除了我,没有人需要你了。”
马车翻车的消息传回洪家。
洪瑀急得手足无措,还没走出洪家就气急攻心晕过去;二房乔氏除了伤心落泪想不到一点办法,而洪老夫人和他父亲,说是派人出去找,表面积极,背地毫无动静。
是他,即刻派双影沿路查探,终于发现重伤的她。
出于私心,把她安置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警惕。
双影在找到她后发现不寻常的地方,马车被动过手脚,车夫在坠崖前提前跳车,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不是意外。
直到听到老夫人和他父亲暗中商议为洪瑀物色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洪璟脑中的破碎纸片拼成一张图。
那一刻,洪璟脊背发凉,一股热血冲向脑门。
祖母心狠手辣,而父亲全然听命。
冷静下来,他又想通了。
这都是阿兰的命。
如果当初答应做他的妾,没有后面的所有事情。
这个家,能护住她的,只有他。
“大爷呢?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问起我,有没有来找我?
阿兰有一连串的问题堵在胸口,她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洪璟冷哼,“他和南安府赵家小姐的婚礼订在十月初十。”
阿兰身子一顿,耳朵嗡嗡地响,眼睛里的亮光熄灭。
洪璟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伸手把她揽在胸前,右手抚上她的脸,“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你先待在这里,等过些时日,我会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洪瑀自她走后,身体再次垮掉,所谓订在十月初十的婚礼,根本不存在,洪老夫人确实嘱意赵家,可是洪瑀再不会有第二个阿兰给他冲喜。
这一次,他不会再把阿兰让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