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尽草菸败》芊稷

9、百日

　　洪璟的长子昭哥儿是妾室容芷兰所出，阿兰走进洪璟的丰岚院时，没见到二奶奶扈归荑，只看到与宾客寒暄的容芷兰。

　　阿兰嫁给洪瑀后，一门心思都在洪瑀身上，虽是洪家大奶奶，洪家其他各房的事情从不参与。

　　加之对洪璟的恐惧和避讳。

　　除去给洪老夫人请安时碰到，阿兰几乎不与丰岚院的人来往，无论是二奶奶扈归荑还是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姨娘容芷兰。

　　三元把贺礼交给丰岚院的丫鬟。

　　按规矩，阿兰应该先和二奶奶扈归荑打招呼，三元在阿兰耳边低语，说二奶奶去前院处理事情。

　　话还没说完，容芷兰主动走了过来，向阿兰行礼。

　　“大奶奶，您前日回来，妾身失礼，没去探望，实在是昭哥粘人得紧，二爷让我顾好孩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兰总觉得容芷兰话里有话，看她的眼神隐隐带着炫耀之意，容氏进门的那会儿，阿兰正在做去京师的准备，对这个姨娘并无特别的印象。

　　既然无甚交集，这容氏不至于有什么多余的心思，阿兰只觉自己想多。

　　说话不免愈加温和，“自然是以孩子为重，容姨娘不必拘礼。”

　　“大奶奶宽厚。”

　　两人正寒暄着，身后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就说容姨娘看着眼熟，今日终于找到缘由。”

　　另一个回，“什么缘由。”

　　那人答，“你不觉得容姨娘和大嫂嫂很像吗？”

　　阿兰胸口一滞，转头望去。

　　两步开外，洪璟的庶妹四姑娘洪嫦和四房的五姑娘洪娴并排站着，两人见阿兰看过来，忙着上前行礼。

　　“嫂嫂。”

　　“四妹、五妹。”

　　阿兰压下心头不快，朝二人点点头，旁边的容芷兰神色有些不自然，正好有丫鬟找她，她招呼一声后离开。

　　待她走后，四姑娘洪嫦嘟了嘟嘴，状似无意的感慨，“也不知二哥怎么想，这么纵容她，孩子放她身边养着不说，这样的场合也让她出来乱窜，一点规矩没有。”

　　五姑娘洪娴表情是认同，碍于阿兰在，小声应了一句转移话题。

　　“大嫂，京师好玩吗？和我们说说京师的事情吧。”

　　阿兰最是不想听到丰岚院的事情，五姑娘起了话头，阿兰赶快应答，和二人提起一些京师趣闻。

　　洪瑀的长子是洪家这辈第一个男丁，洪老夫人第一个曾孙，仪式办的隆重，阿兰在洪老夫人抱着的时候瞧了几眼，白胖机灵，长得既像洪璟又有些像容芷兰。

　　入席前，阿兰终于见到操持百日宴的扈归荑，早在她和洪瑀回府那日，扈归荑就来过清霁院探望，还送了一堆名贵药材。

　　今日，一个人操持这百日宴，从容不迫，端庄大方，任凭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一点不好，甚至看向昭哥的眼神，都是不打折扣的慈爱。

　　到底是大族世家的嫡长女，阿兰由衷钦佩。

　　看着昭哥，阿兰手覆在小腹处，她什么时候能有一男半女，正想着，男女分席，并未隔开的两边，洪瑀的眼神寻了过来，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阿兰从洪瑀的眼中读到了安慰和期许。

　　他们会有的，她相信。

　　和旁人推杯换盏的洪璟注意到隔空交流的两人。

　　本来愉悦的心情瞬时蒙上阴影。

　　大族嫡女出身的妻子，娇柔可人的美妾，膝下一儿一女，任何人看，他的人生都是十全十美。

　　不是，没有十全十美，他最想要的人不属于他。

　　想到罗阿兰宁愿冒着当寡妇的风险，也不愿与他在一起，洪璟一口酒进肚，从嘴苦到心。

　　**

　　三夫人有孕的消息让洪老夫人一阵惊喜，五夫人田氏心情微妙，再一想自己儿子孙子都有，又身体康健，原本酸涩的情绪恢复七八分。

　　阿兰徒然生出了压力，婆母有喜，而她成婚两年毫无动静。

　　以前洪瑀身子弱，无人苛求她，只要她把洪瑀照顾好就行，现在洪瑀好起来，洪老夫人对她的要求有了变化。

　　又一日请安。

　　洪老夫人先是提点扈归荑尽快生下嫡子，话锋一转，来到阿兰这里。

　　“罗氏，你进门两年有余，之前瑀哥身体不好，眼下，大夫说瑀哥儿身体无虞，你需上心些才是。”

　　阿兰垂首，“孙媳明白。”

　　请安的女眷悉数散去，洪老夫人摒退所有人，只留最信任的老嬷嬷。

　　“这扈氏到底是大家嫡女，操持中馈，管理后院无一处错漏，反观罗氏，小门小户出身，要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也不会委屈瑀哥儿娶这样一个拿不出手的女子做正妻。”

　　老嬷嬷伺候洪老夫人几十年，自然听出她话语中的不满。

　　心里为阿兰不平，碍于身份不敢说真话，只能顺着老夫人的话劝慰。

　　“不若让大奶奶跟着二奶奶学掌家。”

　　洪老夫人摇头，沧桑的眼神里显露不明情绪。

　　“这半途学那赶得上从小培养，我的孙儿合该匹配一个世家女子。”

　　这话听得老嬷嬷心惊肉跳，面上不敢露出分毫，也不敢接话。

　　老夫人欲起身，老嬷嬷忙着上前搀扶。

　　“把五郎给我找来，我有话和他说。”

　　老嬷嬷招呼屋外丫鬟进门，交待完后扶着老夫人回了内室。

　　**

　　恰逢十五，二奶奶扈归荑邀约阿兰一起到虚宁寺上香，两人一路拾阶而上，阿兰想起，距离上次来虚宁寺，已是三年有余。

　　两人诚心拜完每一座殿，每一个菩萨，最后是送子观音。

　　捐了香油，阿兰许下心愿，祈求菩萨赐她一儿半女。

　　扈归荑去禅院拜访方丈。

　　阿兰想去菩提树下许愿，两人约好山门外见便分道而行。

　　把许愿牌甩上树枝，阿兰抬头望着如云的树冠，上面挂满无数许愿牌，那些木牌随风而动，寄托着每个平凡人的小小心愿。

　　“施主。”

　　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顺安！”

　　阿兰看到来人有些激动，激动过后察觉叫错，急忙改口。

　　“明海师傅。”

　　“阿弥陀佛，施主叫我明海即可。”

　　比起三年前的明海，眼前的明海肃静庄严，个头比阿兰高出许多，低头行礼时，阿兰发现他头顶多了三个戒疤。

　　明海也注意到阿兰的变化。

　　梳着妇人头，头饰衣衫更加华贵，想来是做了富贵人家夫人。

　　如此尚好。

　　阿兰见到明海既高兴又羞愧，她记得上次来时，还说自己会来看他。

　　结果一别就是三年。

　　她很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明海仿佛猜出她的想法，平平道。

　　“佛度众生，看或不看，不必介怀，施主保重。”

　　说完，双掌合十，行礼后离开。

　　他走得很慢，步伐很轻很稳，灰色僧袍被风鼓起，衣袂蹁跹，阿兰耳边似有梵音传来，菩提树下，此刻，几许清明，万般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