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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纽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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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空白了五秒,像是被雷电砸断信号的老电视。
“对不起。”李记慈小声说。
“不用跟我道歉。那是你的事,蠢货,你在拿自己前途开玩笑!”余天青怒道,“错过今年的秋招,又因为打架而被收回offer……你明年再申请也不会容易!”
李记慈反而很平静:“我已经报了波士顿的一所社区大学,我的SAT比那所学校的平均线高400,录取的希望很大。说不定以后还可以转校……”
余天青打断,“除夕,第一次见面,你说的一句话让我记了很久。”
“我说了什么?”
“那时的李记慈说,’我去哪所大学在于我想上哪所’。”他的声音沉入寒夜,“现在你却告诉我,读社区大学就够了!你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是不是蠢货?”
美国的社区大学相当于国内的大专院校。非要说改变世界的英才连大学都没读完的例子比比皆是,但真正令余天青惋惜的是,李记慈是因冲动而被迫改变了人生轨迹。
不敢告诉余天青自己被开除的事,也是知道他一定会心存愧疚。
“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李记慈犟了一句,“我哥打你。”
“最好的报复就是用自己过得更好来打他的脸!他揍我一顿,你再揍他一顿,弄得双双退学,小学生吗?你还受伤进了医院——”余天青抬高声音,无法理解为什么到现在李记慈还没有发自内心的后悔。
他的心跳很快,一种古怪的触电感传到指尖。并不单纯是他所表达出来的愤怒,还有愧疚,还有一点惶恐的情绪,交杂在一起,说什么都不对。
“……算了,我还在和朋友吃饭,挂了。”
“Te extrao.”
“什么?”
“Tu me manques.”
“嗯?”
“Mi manchi.”
李记慈的三句话分别是西语、法语和意大利语。
余天青一句也听不懂,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回到火锅店里,发现朋友都吃得差不多了,但他的座位前放着一些菜,不是吃剩下的,像是一开始就单独给他留好了。
如此看,芸芸众生中,他并不算是孤独的那一个。
「干杯!」
大家举杯庆祝余天青斩获实习offer。
唯独回来后的余天青散发着被雨泡过的波士顿的气味——那种被暴雨荒漠中压抑的潮湿。
“没想到你对李记慈这么上心。看来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麦琪试图说些什么挽救气氛。
“那是,”老芋头竖起大拇指夸赞,“Sky要求多高啊,Sky认可的朋友肯定错不了。”
“没见过这么自夸的。”布莱恩无情戳穿。
“Te extrao...有人知道是什么语言吗?”余天青突然问。
“是西班牙语,’我想你’的意思。”老芋头回答,读文科需要选修一门第二外语,他选的就是西文。
“老芋,你确定吗?”
这样问,老芋头又有点不确定了,“等下,你再念一遍?”
余天青重复了一遍,他不懂得西文,不过他的模仿能力和记忆力都很强。
老芋头点点头,迟疑地看着他,“对啊,就是我想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余天青不喜欢欺骗朋友,但他模糊了细节,“偶然听到的。”
老芋头嘟嘴:“I miss U too,啾咪,余哥。”
越是铁直,越是无所谓和兄弟开这样的玩笑。“啾咪”的时候两瓣嘴唇撅得高高的,杀伤性极强,笑倒一片,余天青正对老芋头,直接笑了出来,就连文静的冯琳琳也笑趴在桌上。
唯独丹尼和麦琪两人只是笑了个氛围,前者是因为中文不好,找不到到笑点;而后者则是因为心思细腻:麦琪几乎能确定这句西语就是李记慈说的。
可如果李记慈要表达,为什么不用对方熟悉的语言说呢?
这样做的原因,显然是他急迫地想要表达某种强烈的情绪,却不想…或是不敢让对方听出来。
“说起来,Sky什么时候动身去纽约实习啊?”麦琪问
余天青将计划提前,“我打算这周末去。”
麦琪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男朋友。
丹尼马上说:“礼拜天我和Maggie回纽约,我车上还有位置,可以带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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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波士顿是一座以城市为规模的象牙塔,在不算大的区域里集合了二十余所世界名校。
而纽约是写实派的。
你永远也无法预料曼哈顿街头路过的下一个人,是什么身份,有时间按秒收费的华尔街精英,也有将浪费时间视为人生真谛的流浪汉,他们相互鄙夷着对方的哲学,又被糅杂在同一个空间中。
从波士顿到纽约原本要4个小时车程,周日进城的路上拥堵,又将车程延长了1个小时。
到了纽约,麦琪会住在男友家,他们将车停在曼哈顿的闹市区,与余天青道别。
定下最近三天住的Airbnb后,他看到信用卡已逾期未还款,在赔偿期还款有效内,还有三百美元的额度。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余天青第一次感受到成年人的焦虑,也就是金钱焦虑。
他的“体面癌”体现在方方面面,在朋友面前大方,在父母面前乖顺,哪怕没有钱,也不愿选择下城区的廉价旅店——纽约并不像波士顿那样安全。等到月末实习开始,就可以拿到按日结算的实习工资了。
余天青给李记慈发了一条微信,问他曼哈顿附近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点。
其实在网上搜纽约的景点,比问当地人快得多。
但这个问题很重要,对李记慈来说。
养过狗狗吗?
狗狗都渴望得到主人的关注和主人给予的正向反馈,摸摸它的头,顺顺它的毛,就能给它充分的安全感。尤其是犯了错的狗狗,受罚后重新得到关注,会表现得更雀跃、更黏人。
很快,李记慈回复了一串景点,推测是用语音输入的,有不少错字。最后引出关键的一句话:我有时间,可以带你逛纽约。附带表情包:[等不及了] [但是要端庄]
之前李记慈不习惯使用微信,余天青又是个表情包大户,乐于分享沙雕表情,所以他的表情包基本都是从余天青的聊天记录里保存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余天青收获了一堆眼熟的表情包。他总是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点萌到,比如同样的表情,李记慈用就可爱。
其实在那天问到「Te extrao」的意思后,余天青心里就没那么气李记慈了。
广为流传的马斯洛需求金字塔是伪科学,因为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和温饱需要同等重要,穷人和富人需要的爱和尊重并没有阶层上的差别。
李记慈让余天青感到自己被迫切需要着、被非理智地爱慕着——这是他一生极难从家人或朋友身上获得的满足感。
半个小时后,李记慈到了,把摩托停下后,飞奔到犀牛雕像旁,背后汗津津的浸湿了衣裳。
犀牛雕像下有个由老爷爷们组成的小型乐队,正在演唱一首上世纪的苦情歌。
Baby don‘t leave me alone……
广场上每天都上演着不同的音乐和表演。在这卖艺的人,有的一天赚将近一千美元,比绝大多数白领的变现能力都强。
白发的乐队和等待的少年,朝气蓬勃的过去和早熟的未来。
这种浑然天成的电影感——余天青在不远处举起相机,“咔嚓”按下快门。
“阿慈!”
李记慈见到他,露出雀跃的笑。“我带你去The Vessel,那里很适合拍照。”
看到他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便临时提议。
“好!”见面后没有任何寒暄,倒是比多年的老友还不客气。
The Vessel,位于纽约哈德逊广场,是一个巨型观景楼梯,外形是极具赛博朋克感的钢结构建筑,在广场中心搭建起一座钢铁蜂窝。
登上最顶层,曼哈顿的风光一览无余。
Vessel有容器和血管的意思,官方中译是“容器”,但余天青第一眼就觉得它像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
或许是付出了爬楼的辛劳而抱有过大的期待,余天青费劲地登上顶层后,反而不觉得这里的景色比从广场上仰视这座建筑艺术品更震撼。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阿慈,站那儿我给你拍照。”
单照景色缺亮点,构图中的人物将成为点睛之笔。
李记慈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余天青告诉他,随便站在那里就可以了。本色即可入画。
谁知,就在他选好角度准备拍摄时,他看到镜头中的李记慈突然向后仰去——
“当心!!阿慈!”
余天青失声叫道,丢下相机冲去救人,一把抱住他的腰。
这是第八层楼梯,顶层距离下一层就有将近五十米。
那一刻,李记慈顺着惯性扑上来,将他整个人包在臂弯里。
显然是故意的。
这是站在悬崖边,在即将坠落的那一刻被人托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