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掌控欲》圣城

15、15 波士顿

　　皮肉伤可以慢慢养，课业不等人，余天青的生活马不停蹄回归正轨。

　　整个五月被考试和面试充斥，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赶Paper、准备面试。他把暑假实习的目标定在咨询公司中，因为咨询行业对于专业通常不设限，如果能进名企实习，将会在他的简历上添上重量级的一笔。

　　MBB系咨询大厂的人才选拔要走一套复杂的流程，投递简历、线上笔试、群面、案例分析面试、合伙人最终面试。Case-interview（案例面试）是面试过程中公认的难度最高的一环，应聘人需要根据面试官给出的信息，为模拟情境下的商户制定商业策略和经营规划。

　　一切有逻辑可循的考试，对应试高手余天青来说都不会太艰难。凭借出色的数字敏感度和思辨能力，余天青在两轮电话面试后，接到了最终的邀约，也就是直接由上级作为面试官的终面。终面不再考察专业技能，而是侧重了解应聘者的个人素质。

　　“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面试官是来自纽约总部的合伙人，一位面貌精干的拉丁裔女性。

　　“我叫余天青，在WM学院就读二年级，第一专业是精算，第二专业最近才申报的，是经济学。我想申请的是暑期在校生咨询实习，我上过这些相关课程……”

　　余天青说了一堆，最后合伙人问：“还有吗？这些信息，我在你的简历上都能看到。”

　　面试的一大误区：复述简历。

　　余天青在桌子下面捏手指，以缓解紧张，“您想了解哪方面？”

　　面试第二大误区：反客为主。

　　余天青不够自信，这是阅人无数的面试官一眼就能断定的。
　　不自信是行业的大忌，因为咨询本身就是在向市场售卖人才，需要的是游刃有余的精英。

　　好在视频面试还讲究一个“眼缘”，他的青涩至少是真诚的，不油滑谄媚，合伙人耐心解释道：“我面试过几百个学生，他们也有许多来自常春藤名校或是顶尖的文理学院。在履历差不多的情况下你要靠什么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呢？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请最快地将你最具竞争力的优点告诉我。”

　　余天青寻思：可能还真没有特殊的地方，他一直都是校园里最无聊的那种好学生，除了成绩，着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他不热衷社区活动，更没有领导经验，就连兴趣爱好都是做饭、跑步这种平平无奇的。

　　“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很好！”
　　那天李记慈对他的溢美之词就在这时候跃入脑海，为了避免长时间的沉默，他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脸红了。

　　面试官第一次听到这种答案。“哦？我遇到过在北非参与动物保护协会长达一年的面试者，也遇到过业余跳伞成为拿到国际大赛金奖的学生……可以解释一下这个回答吗？”

　　“过去我没有接触过那些’与众不同’的事，我将普通的、琐碎的、无聊的事做好。”余天青鼓起勇气直视面试官，“如果给我一个机会去北非保护动物，我会做好；如果必须要去跳伞，我也会克服恐惧跳下去。能做好摆在我眼前的事，就是我特殊的才能！”

　　听完他的回答，合伙人仍然是一副扑克脸，余天青无法从她的表情中得出他回答得是好是坏。

　　“为什么会选择咨询？”

　　“因为在这个行业里，我有机会接触到各行各业的精英，我将学习他们的思维模式、分析他们遇到的问题。”

　　“这就是你的热情所在？”

　　Passion类的问题几乎是所有面试宝典中必备的题目。可余天青逐渐确定一点：背诵提前准备好的答案可能不适合他，因为他很紧张，言不由衷的样子一眼就能被看穿。

　　“我想，我还没有找到我的热情，我愿称之为梦想的东西还是未知的。我也曾困顿于此，没有梦想照亮前面的路，是不是就容易走错呢？”余天青未打腹稿，忐忑开口。
　　“有的人二十岁就能确定梦想，有的人八十岁才知道——比如摩西奶奶。我可能是属于比较晚的那一类。这并不妨碍我正常地走下去，我相信咨询是现阶段的我愿意走下去的路。所以，我会做好所有摆到面前的工作，然后再慢慢发现我的热情。”

　　“你来过纽约吗？”合伙人微微一笑。

　　“我没有去过。”余天青坦诚道，“如果你们录用我，那么今年暑假我就能见识到纽约了。”

　　“那你对纽约是什么印象？”合伙人顿了顿，“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纽约吗。”
　　余天青：“是《纽约客》中的纽约。”
　　合伙人问：“The NewYoker？你是说那本杂志？”
　　余天青：“不，是华裔作家白先勇的小说，讲述上世纪的人客居纽约的故事。”

　　“其实我也是纽约的客居人，我的故乡是巴西。加油吧，年轻人。”合伙人顿了顿，“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了，感谢你的时间。我们会在两周内将最终结果发送到你的邮箱。”

　　“谢谢。祝您工作顺利！”

　　终极面试比预想的还要简洁，相比之前动辄三小时的Case interview，结束时余天青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

　　两个礼拜后，B厂给了余天青暑期实习的offer。终于在暑假正式开始前十天，收到了最好的消息。

　　周末，余天青做东请朋友吃火锅。
　　他选的那家自助小火锅，牛羊肉和蔬菜都很新鲜，还有从四川空运过来的四种毛肚，店家在留学生圈子里很火，五点就要来排队。

　　麦琪要带一个正在dating的男人，布莱恩要带一个好感的姑娘。到店后，两对小情侣排排坐，剩下余天青和老芋头两个单身狗面面相觑。

　　“恭喜Sky斩获Offer！”众人举着黑啤先干一杯，“Cheers！”

　　麦琪的新男友是个美籍华人，在纽约医药公司做技术经理，和麦琪在一个招聘会上认识。

　　在场众人纷纷表示：自己在招聘会光顾着投简历了，别人怎么还带找对象的？？

　　这还真学不来，麦琪张牙舞爪的性格在美国非常适应，走到哪里都能迅速打开局面。

　　“你好，我叫Daniel，中文名是张丹尼。”新男友被推上来做自我介绍，“我比你们大不少，base在纽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问我。”
　　讲普通话口音很重，不仔细听能听成泰语。不过，对于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华人来说，能够使用中文交流已是很难得了。

　　麦琪、布莱恩、老芋头、余天青四个死党带着两个“家属”一起聊，火锅局很快就热络起来。

　　Daniel中文说得比李记慈差好多，在聊天时，余天青心里开始奇怪的拉踩。

　　六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狂风乱做。直到五月，波士顿方才走出寒冷，又被一场台风击中，窗外暴雨，雨点扑到玻璃上，劈啪作响。

　　老芋头感慨：“这种鬼天气还能约得出来，咱们的交情够硬核。”
　　麦琪嘻嘻一笑：“可不是，天青宝贝这么大的好消息，风里雨里都得来！”
　　男友吃醋地搂过麦琪纤腰：“谁是宝贝？”
　　看喜欢的人吃醋是一种绝妙的体验，麦琪很懂得在每一场恋爱中尽情享受，她当即勾住男友的脖子，毫不避讳地吻上去。男友按住她的后脑勺，还了一个更深的吻。

　　“哟嚯！虐狗了虐狗了！”老芋头起哄道，“火锅还没吃几口，狗粮就管饱。”

　　余天青至此也该彻底放下那份喜欢了。如果麦琪还是他的女朋友，以他的性格，怕是无法接受在众目睽睽下缠绵亲吻。

　　他的感情隐晦，配不上热烈激昂的女孩。

　　布莱恩在喜欢的妹子面前，好像故意要凹沉稳，话特别少，看到麦琪和她男朋友秀恩爱，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女生。

　　“布布，不介绍一下你带来的美女？”余天青暗示布莱恩。

　　布莱恩紧张得口吃：“她、她是冯、冯……”
　　麦琪俏皮地眨眨眼，“她是风儿，你是傻吗？”
　　听懂的人都笑了，唯独丹尼一脸迷茫：“什么意思？”
　　老芋头一边跑掉一边唱：“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麦琪亲亲男朋友的脸颊，“宝贝，我回去给你放《还珠格格》呀。”

　　女孩温温柔柔地说：“你们真好玩。我叫冯琳琳，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在B大念大三，和布莱恩都是波士顿波尔俱乐部的成员。”

　　波尔俱乐部是一个物理爱好者协会，布莱恩就是物理系的，难得遇到一个同样喜欢物理的女孩子。
　　于是余天青、老芋头和麦琪脸上都露出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笑容。吃饭过程中，他们殷勤地给“儿媳妇”推荐菜品，坚决贯彻自家猪只拱好白菜的战略方针。

　　“对了天青宝贝，Keats最近和你还有联系吗？”麦琪在等待涮羊肉的间隙问。

　　“最近一个月没怎么联系。”事实上，自从那天他被约翰逊打伤后，就再没见过李记慈。

　　在维系友谊方面，男女本就有差异，闺蜜之间会频繁互动，但男生之间有事没事聊微信的比较挺罕见，更何况余天青本来就是个社交废物，李记慈没主动找他，他忙起来也就没想起联系。

　　“昨天Daniel在金融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Oswald Brown股价大跌，那篇文章的记者猜测Brown家主可能又有婚变。”

　　顶豪的私生活能够左右企业股价的风向。当地婚姻法完全偏向妇女，所以女性离婚后都会分割走顶豪家族非常可观的资产，全球富豪榜的上榜女性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样发家的。

　　余天青放下筷子，“还说了什么？”

　　麦琪压低声音：“Daniel去网站上搜的时候还看到一个八卦，你猜什么？Brown家两位公子品行不端，最近双双被大学开除，他们老爹亲自去校委会求情，要说我们学校就是硬气啊，这都没给同意。”

　　余天青目光一沉。眼中的愤怒是澎湃的，却又沉寂，像万里海底之下汹涌磅礴的暗潮。

　　“啊哈哈，当然不一定是真的啦！这种小站……”

　　嘭——余天青突兀地站起来。

　　“你、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

　　“啊这……”老芋头拉拉他的袖子，“你要是担心，发个微信问候下不就好了。”

　　“抱歉，你们吃吧，我很快回来。”余天青快步走到门外。

　　他站在火锅店门口的屋檐下，前面是大雨瓢泼。东海岸的气候并不稳定，脆弱的春天在某一天猛然消失，只需要一场台风。

　　雨声很大，也很好地掩盖了餐厅里的杂音。

　　“哥？”李记慈很快就接了电话。

　　“你被WM学院开除了？”不知为何在听到后，他就是有这样的直觉。这个问题单刀直入，冷得像开了刃的刀锋。

　　李记慈良久不说话。

　　“所以，你是真的被开除了！”余天青感到自己的拳头在发抖，想要把对方揪出手机打。

　　“是。”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要别人看到小道消息然后再来告诉他！余天青一股气直冲脑仁，头有点晕，一拳砸在墙壁上。

　　“说！后来你是不是又去找约翰逊打架了！”

　　已经被大学预录取的高中生，在录取后没有通过高中毕业考试，或者发生什么重大违规事件，学校都有权收回Offer。

　　“哥，你别生气……其实也没什么的。”

　　“因为什么开除的？”余天青压着嗓子，青白的指节扣进自己的头顶的发丝。

　　李记慈终于回答：“就…打了一架。在WM学院里头，运气不好被路人撞见叫了警察。但是约翰逊之前的霸凌行为也被查出来，学校还把他开除了……”

　　“放屁！你觉得和他一起被开除很值？”余天青第一次在朋友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约翰逊开除关我屁事、又干你屁事！？你都快毕业考试了，为什么要做这种冲动的事？”

　　“我受伤后在医院住了一段，已经错过毕业考试了，不过老师说可以补考。”李记慈竟然觉得这样说余天青会理解。

　　余天青弓着背，奇怪的情绪在体内淤积，彷如那一天自己被打的那股痛，又回到了身体里。

　　“你在哪里？”

　　“在纽约。”李记慈说，“还可以补考，我可以毕业的。”

　　余天青很生气，越听他说话越生气，“还没入学就被开除……这算什么？给我出头，我应该感谢你吗？”

　　李记慈再钝也听得懂这种反问句，答什么都是错。

　　“李记慈。”余天青咬着牙告诉他，“我很讨厌这样，也不会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