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满辞

5、第五章 观戏者更是戏中人（修）

　　这座楼高三层，成回字型连廊，中间围成的天井里早已架好戏台子。

　　连廊内里别有一番洞天，顺着台阶向上走，一众胡姬簇拥着位年轻男子下楼，嬉戏笑闹着，将姜念安一行人挤到栏杆边，冲散开。

　　后头紧随着一众打手装扮男子。在他们身侧有太多看客往上走，相向而行堵个水泄不通。

　　姜念安鲜少出宫，哪里见过这种情形。

　　她紧扒着栏杆，努力让自己往边上缩。

　　人群越发寸步难移，拐角处又走来一名男子，扎进人堆，一股极强的酒气扑面而来，姜念安闭气偏头。

　　那人追命似的鼓劲往前挤，周围人被推搡的骂骂咧咧，他头也不回。

　　姜念安又往右侧撤了两步，可那人就跟撞了邪一般，不止为何也跟着挪了两步。

　　她又靠里缩了缩身子，但还是被殃及，肩膀一重身子一轻。

　　姜念安只得左脚向后个台阶撤来稳住身子，冷不丁踩上软绵绵的物什。

　　与此同时，后侧一双手轻轻托住她的肩。

　　姜念安错愕回头，抬眸，对上一双宝蓝色眼睛，如西域特有的珠宝，纯粹又夺目。与此同时，少年也低头看她，随他晃动，额间挂着的黄软玉额饰也紧接着吸引力姜念安的注意。

　　软黄玉两端被缠绕堆叠的金线固定着，上面点缀着数颗晶莹细小的碎钻。丝线穿过发梢隐于发间，微卷的碎发散于脸颊两侧，流苏耳珰半隐于发尾，流光溢彩。

　　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年笑着张口，“还好...”

　　不等他说完，面前的少女便被夺离手心。

　　他呆呆的感受着手心逐渐消散的温度，悄然把手缩回。

　　“你来啦？”少女惊喜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现实，他望去。

　　“嗯，没事吧？”路知远边关切地问，边与姜念安掉了个位，抵挡住大量来往顾客。

　　姜念安笑道，“无碍。这么多人，难为你挤过来了。”

　　但没有得到如往常一般立即得到答复，她俯眼，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似乎暴起青筋，。见那人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正紧紧盯着路知远。

　　冰冷，骇人，内里似乎包涛汹涌，其中还夹杂着她看不真切意味。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那人目中的冷凝散去些许，移开视线向上走。

　　姜念安扭头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

　　好奇怪的熟悉感，他到底是谁？

　　“回神了。”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横在眼前，吧唧打个响指，将她思绪拉回。

　　姜念安顺着看过去，这双手的主人一脸戏弄的看着她，“怎么，吓傻了？”语气揶揄夸张，张着嘴巴摇头叹息，满脸写着：这就不行了?

　　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旋即与他一同继续往上走，一边低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路知远思虑一瞬摇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记人。”收到姜念安一记要你何用的眼神。

　　他摸摸鼻子，跟上少女的身形去上头跟路知竹一行人汇合，一边嘀咕着：“他长得也算不得多么出众，记不住当不是我的错。”

　　虽说是嘀咕，可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多少，前头姜念安听得清清楚楚。

　　她只是盯着那男子的背影发呆。

　　阿檀迎上前递上一方丝帕，忧心忡忡道：“姑娘，擦一擦吧。”“今日出宫当是不顺。”

　　一时寂静，众人沉默。

　　此时一名麻衣小哥举着托盘、领着酒壶穿过回廊，嘴里嚷着：“开始喽！开始喽！”

　　大家开始躁动，更多的人纷纷向天井庭院奔去。

　　茶馆门口，两位年轻人敲锣打鼓招呼着：“帝姬和亲记马上开始，各位看官里面请。”“客官，请。”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姜念安带着询问的目光落到阿檀身上：是这个吗？

　　阿檀摇头。

　　身侧，路知远随机拉住一个看客，打探一番后说：“听说西域来了一个商贩，这些都是他整出来的。”他用下巴示意天井方向，微微颦眉。

　　他继续说：“近几天在京城极受追捧。只是今天暴雨，人少了些。”周围欢呼跳跃的人们如过江之鲫，向庭院奔去。庭院楼梯口，栏杆旁皆站满了人。

　　“奇怪，那我怎么没听说呢。”路知竹纳闷道。

　　路知远翻个白眼送她，戏谑道：“瞧出你这段时日有多繁忙来了，最擅长的事情都能搁浅。”

　　路知竹自是不乐意，“人各有所长。”

　　“剑棍确实很长，可也不见得你武得多好。”路知远瞅着自己小妹跳脚的模样，打趣道。

　　路知竹不似寻常的女子，爱刷刀弄枪，常在校场看到她的身影。

　　除此之外，路知竹还爱好凑热闹，寻常京城里有什么新鲜趣事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过往，路知远十分支持她练武，对凑热闹的一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从知道自家小妹的心思后，他恨不得拿根铁链把她栓家里。

　　如若不是今日宴席已定，他万不想带她出门。

　　无论是过去的二皇子，亦或者是现在的，他们之间都绝无可能。

　　“不可能又如何，起码我的欢喜是摆在明面上的，我的所欲所求我敢去争取，结局注定是失败的又如何，起码努力过。百年后提起他的名字，众人会联想到我，这就足够了。”

　　“日后人们会说，二皇子潇洒倜傥，引得路知竹青睐。人们或许会批判我，但不会谴责他，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日后将军府的荣誉就交给你来承担了，人们会说骁勇善战的路二公子有一个不成器的妹妹。”

　　路知远无奈又心疼的看着她，最终化成一声叹息，“你是当真是孤注一掷。”

　　“是啊，不像你。憋心里难受坏了吧，看我这么洒脱是不是很羡慕？”路知竹得意抱胸，挑衅看着他。

　　随即又哥俩好的把臂搭在路知远肩上，语重心长道：“你呢，跟我不一样。”

　　路知远侧身甩开，“她并非是非我不可，我...不想因我的私心对她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她和你，和二皇子，处境不一样。”

　　时运弄人，本娇宠长大的姜念安最终有一天要扛起家国重任，而世又对女子极为苛刻，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心，让她受到任何影响。

　　一时间，二人皆为沉默。

　　“你们俩在商讨什么秘密呀？”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路知远飞快地向路知远使了个眼神。

　　对方授意，立刻扭头兴奋的说：“刚巧，三楼一雅间客人退订了，咱们刚好可以过去。”少女眼神放光，脸庞洋溢着兴奋的笑。

　　话毕，挽过姜念安右臂，与她一同向上走。

　　边走边回头冲路知远比了个口型：能力没丢。

　　姜念安狐疑的看了秘而不宣的兄妹二人。

　　路知远笑笑，正色抬步行至姜念安身侧落后半步。

　　藏蓝色的身影打一出现在身后她就察觉到了，少女掐了掐隐在袖袍下的指尖。

　　不知怎的，她感觉两人此刻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近。

　　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下，姜念安回头看过去。

　　待姜念安瞧过来的那一瞬间，路知远立马将目光闪向一旁，脸颊微微泛红，喉咙滚了滚。

　　冲动了，他暗自懊恼。

　　该说什么，怎么说？

　　“怎么了？”

　　路知远咬咬牙，似做认真的环顾四周后，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哑声开口：“你不觉得这件事充满了诡异吗？刚巧今日说这个故事，又碰巧一问便有空的房间，而且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舒服，不如我们回去。”

　　“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些。”对上少女怪异的目光，他又连忙补充。

　　姜念安顺着他的力道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让他俩顺着人群向前走，不显得那么突兀。

　　“我知晓你的意思，这很像特地为我排的一场戏，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她扫一圈周围的人群继续说，“可我们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哪有不战而逃的道理，总归要探探他们虚实。”

　　“瞧一瞧这排的到底是哪出戏。”

　　来到三楼，姜念安轻轻拉开屏风。

　　她微微皱眉。

　　一张四角八仙桌，桌上摆着月白釉胆瓶，插着里面插着几只梨花。四周散着新鲜瓜果盘，四把云龙纹高足杯坐在四个方向，里面斟满糜酒。桌下围着整整齐齐四把黑金檀香仙人椅。

　　路知竹围着雅间绕了一圈感慨道：“这主人还满有雅致的。”复指着屏风和胆瓶说：“这梨花很衬景。”

　　姜念安用眼神示意一下路知远，他从方才开始眉毛未曾舒展开。

　　感受到姜念安的视线，他回一个‘你看我就说的表情。’

　　“看过了，现在走吧。”他说，“这里就我和羽林卫中郎将，双拳难敌四手。”

　　路知竹戳戳他，不乐意道：“我也不是吃干饭的。”

　　她挺胸叉腰瞪着路知远，他忍不住笑道：“你也就箭法能掏的出手了。”余光瞟到另一位警告的眼神，他又赶紧说：“好，再算上你的剑术，可是根本没带兵器啊，用拳头硬打吗？”他摊手道。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中郎将韩龚，打开背在身后的布包，掏出一把短剑递给姜念安，掏出一把弩递给路知竹，退回去乖乖站好。

　　路知远:......

　　行，看吧。

　　准备的这么齐全他还能说什么，他不满的看一眼快将头埋进胸口的韩龚。

　　默不作声坐在椅子上。

　　见自家哥哥不再反对，路知竹得意的拉姜念安在他对侧坐下，还不忘招呼韩龚，丝毫不在乎路知远的轻哼。

　　“噔！”院子里锣声连敲三下，随着众人热烈的欢呼声，一身着青衣，头戴黑巾帽，手摇折扇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踱步上台了。

　　中年男子清清嗓子，一拍桌一合扇子，掌声骤停，说书开始。

　　姜念安收回视线，轻抿一口路知竹为她斟上的酒。

　　糜酒正是当下西域人民最爱喝的，可是...

　　她再次将视线投在路知远身上，对方正聚精会神的盯着台下说书先生，好似已经沉迷。

　　可嘴角撇下去的弧度出卖了他，姜念安好笑的开口：“路公子，路公子？”

　　少年轻嗯了一声并不扭头。

　　“最英勇的、最潇洒的常胜将军路知远...”

　　少年猛然转身，满脸羞红的将桌上的果盘推到她面前，恼道：“不要乱讲，喝酒还不够的话再多吃些，总能堵住嘴巴。”

　　姜念安在心里不住地发笑，面上故作吃惊的讲：“你，你不是没听到吗？”

　　见路知远就要转回身，她连忙道：“好好好，知道你脸皮薄，下次我不讲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杯酒递到路知远手边，“路小将军尝尝看。”下次不说，但这次还能讲。

　　姜念安无辜眨眼，路知远瞪圆眼看她一眼，仰头一饮而下。

　　“你不怕有毒么？”回复的只有少年的轻哼一声。

　　姜念安坐回椅子上，正色问：“如何？”

　　路知远沉思片刻，嘴唇轻启，“有梨花的味道，里面还加了红枣和枸杞。”

　　正常的糜子酒往往由稷、麦、稻发酵制成，味道清甜。而这个当下这款却额外添加了梨花、枸杞和红枣。

　　梨花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枸杞和红枣则是她日常饮酒的习惯。

　　这人竟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解，他将她引来此处究竟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