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元然

6、06.越界关系

　　十九岁深秋，褚添麒怀抱一捧粉山茶，身穿纯白T恤，出门前喷了笔友送的香水，出发去鲤城机场接心心念念的人。

　　他们相识于四年前，那会儿流行交换笔友，在尊重彼此隐私的前提下，褚添麒和笔友相识，彼此互通邮件逐渐成为知心好友。

　　除了邮件不靠其他方式交流也未公开性别，褚添麒知道笔友喜欢粉山茶，笔友的头像是张模糊的背影照，一头中长发，身形清瘦，他断定笔友是个女的。

　　双方约定见面再公开真实身份，褚添麒紧张掌心是汗，心里反复演练准备好的开场白。

　　“你好H，我是Q。”

　　“我叫褚添麒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航站楼嘈杂，机场广播连续不断，褚添麒手举牌子贴在出站口围栏前张望，忽听身后有人大喊，褚添麒来不及反应，接机口的人群开始躁动，哭天喊地的人比比皆是。

　　他从含混不清的言语里听到“布隆”“坠机”等字眼，褚添麒恍然无措，奔向咨询台得到证实。

　　从布隆飞往鲤城的GX4326次航班，在起飞后一小时坠落，机上160人，151人遇难另外9人重伤昏迷不醒。

　　布隆东南亚城市，布隆机场是国内外航司重要的枢纽站，出入境方便，航程合理，许多国内旅客选择在此中转回国。

　　褚添麒笔友也在这趟航班上，此刻褚添麒心脏似遭锤凿，一下一下刺透身体，血肉模糊。

　　没人能形容出他到底疼到什么程度。

　　两小时后，褚月婵在失控的人群中找到儿子，她焦急问了半天，褚添麒才艰难吐出三个字。

　　“妈，我疼。”

　　“哪疼啊？让妈看看。”褚月婵在儿子身上没寻见伤口：“哪疼啊儿子？”

　　褚添麒缓缓抬起麻木的手臂，捂在心口。

　　“这里，好疼。”

　　“一想到那个人在飞机上，我这里就疼。”

　　彼时褚添麒发送箱里的邮件一封接一封，收件箱除了偶尔闪烁的垃圾广告外，那个期盼已久的头像再也没出现过。

　　那一捧粉山茶褚添麒埋在自家后院花坛，冬去春来经历雨水，地缝里挤出枝丫，不知何时长成了两树白山茶，一人多高一直养活到现在。

　　直至今日褚添麒都相信笔友还活着，只不过把他忘了......

　　前院鸦默雀静，只有呼呼而过的穿堂风。

　　齐雅芙送了一碗四果汤放在褚添麒门口，又送一碗给向昀赫：“昀赫哥，我替我哥和郝添麟跟你说句对不起。”

　　齐雅芙通达人情不愿委屈受害者，先替哥哥弟弟道歉。

　　房间内，向昀赫正在熨衣服，他熟练地捏紧制服裤脚平铺在熨板上，掌心压实裤褶，熨斗蒸汽沿手的方向移动出一条笔直裤线。

　　听动静方才抬头略带诧异，柔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见向昀赫脸上无忧悒之色，齐雅芙心知分晓，笑着岔开话题：“让你尝尝四果汤，放久了口感不好。”

　　想想又小声补充一句：“舅妈不喜欢喝，我哥平时只买三碗，今天多加一碗给你带的。”

　　话轻飘含义却重，向昀赫听出褚家小妹替哥哥在自己面前刷好感，笑笑没说什么，尝了一口，冰冰凉凉适合降火。

　　他从抽屉里拿出裱好的画递给齐雅芙，感谢她帮自己搬家，“前几天辛苦你和添麟了，画的不好希望你喜欢。”

　　相框大小的白纸上，铅笔素描出齐雅芙楚楚可爱带些婴儿肥的脸，齐雅芙抱在怀里激动地跳脚。

　　“谢谢昀赫哥。”

　　她跑回房间，在书桌上腾出位置放素描像，若有所思打量褚添麒给她画的那幅，高下立见，褚添麒的画压根上不了台面。

　　□□眼蒜头鼻，我哥画的丑死了！不过...这两幅我都喜欢！

　　齐雅芙沉浸在喜悦之中，小郝却终日悬心逮到机会就表现，殷勤坏了。

　　“哥，后院的花我浇过了。”

　　“哥，老王的药按医生嘱咐喂了。”

　　看他哥没食欲，饭前主动端酸梅汤，声音里露怯，“哥，开开胃。”，面面俱到，只等褚添麒消气知晓实情后脚下留情。

　　褚添麒旧伤不愈但不至于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情绪不好是自然，生活工作多少有些神情恹恹。

　　褚月禅以为儿子身子不适，近期饭菜多以清热下火的绿色蔬菜为主，褚添麒食不知味反倒满嘴火炮。

　　航班落地也提不起兴趣玩，外站飞四天，别人出门BBQ他独自窝在酒店解决晚餐，连城酒店的茨菇老鸭汤不错，鲜香适口还算称心，褚添麒多喝了两碗。

　　“添麒！”金菲丽端着一盘水果，脚踩高跟鞋吧嗒吧嗒跑过来打招呼。

　　“师姐！”看见亲近人褚添麒脸上总算露出笑模样。

　　金菲丽眼睛水汪汪，善察人心觉出师弟神情不属，玩笑道：“姓名牌都别倒了，还好外站没检查员，要是看见了准记你一笔。”

　　褚添麒嫌碍事直接摘了，低头继续喝汤，几根头发滑落随意散乱在额前，人看起来不精神。

　　“瞧瞧你像被人甩了，失恋了？”金菲丽印象里褚添麒感情空白，这些年公司漂亮姑娘不少从没见他对谁心动过。

　　褚添麒摇头。

　　金菲丽又道：“难不成跟孙芳吵完架水逆了？诶，我听说孙芳气够呛。”

　　褚添麒和孙芳吵架这件事不胫而走，没人知道具体原因，大家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拼凑出另一段故事。

　　褚添麒慢揉太阳穴眼帘微合，非要硬扯也能挂上钩，毕竟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我遇到克星了。”

　　金菲丽嗤笑：“哪个不要命的敢克你！”

　　褚添麒哼笑不多言，说多了显得牢骚满腹，他捏着瓷勺搅和碗里茨菇，叮铃哐当发出一圈清脆。

　　金菲丽把餐后水果推到褚添麒面前，扎了两根牙签，聊其他：“师父下个月过生日，听说关机长的徒弟也来，你打算送什么礼物？”

　　往年吕维梁生日，关机长四个徒弟准备的礼物相当阔绰，他们一出手后面的都不好意思往外拿。

　　褚添麒别出心裁，去年送了三株粉山茶，吕维梁格外费心骄养得花朵饱满。今年他打算送两条蝴蝶鲤，师父家鱼缸空了好久，游起来应该挺漂亮。

　　他没拿准主意，对金菲丽说‘没想好’。

　　金菲丽正愁送什么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2834乘务组进场。”，她简单补了口红和褚添麒道别匆匆离开。

　　晚上九点褚添麒冲过澡，赤|裸半身走出浴室，白毛巾敷在湿发上双手胡乱揉搓两下，借窗外晚风吹干。

　　一杯冰水下肚褚添麒通体畅快，拿起手机查看部门主任刚发的重要简讯。

　　一则标题为“飞行员在外站遗失登机牌导致航班延误遭到公司严重处罚”的文章在群里引发疯狂讨论。

　　中国民航空勤登机证俗称登机牌，身份证大小，印有CAAC标识且统一配发挂脖绳，上注姓名、有效期等相关信息，是空勤人员飞行必备证件之一。

　　没它上不了飞机，丢了全民航通报，非同小可。

　　褚添麒站在窗前，屋内开一盏床头灯，他一半侧脸隐在暗光里，嘴角翘了一下。

　　这人的脸都丢到全民航了！

　　第二天回程，这件事被整个机组当笑话一样嚼来嚼去，车停在AOC门口，褚添麒下车前仍能听到笑声。

　　“褚哥你怎么在这下？”

　　“去AOC交文件。”褚添麒晃动手中资料袋，进了办公楼。

　　路过签派室他特意退回几步，侧脸歪头，瞥见吴哲双手占满资料，电话夹在肩膀看样子挺忙。

　　他听到吴哲说：“对对对，昨天备降的DZ2310执勤超了，需要一组把飞机飞回来，好的好的，辛苦。”

　　褚添麒没打扰阔步离开，暗想，不知道抓飞到哪个倒霉蛋。

　　话筒另一端向昀赫收到消息，收拾飞行装具，打开IPAD粗略扫了一眼起飞地航路天气。

　　锋面系统盘踞在必经航路中段，周围密密麻麻雷电符号，向昀赫瞻顾鲤城近期阴雨天，预测落地有困难，好在航油给足没什么可担心的。

　　向昀赫：抓飞，后天去看您。

　　消息发送他叹了一口气，看母亲的计划暂时推后。

　　签派规定30分钟内签到进场，向昀赫所剩时间不多挂好登机牌，确认体检合格证等必须执勤证件在位，拎箱子离开。

　　跨出院门和刚回来的褚添麒撞到一起。

　　大门只开半扇两人同时侧身而过，胸贴胸竟卡在了另半扇狭小空间里，褚添麒身量大力量强，挤得向昀赫肩胛骨硌在门框边。

　　向昀赫往外挪身子，褚添麒没让的意思，胸脯微挺将他逼仄得无法动弹，分明是故意的！

　　“起开！”向昀赫不客气道。

　　褚添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香水的事还没完气出了才算消，他饶有兴致说：“我不！”

　　向昀赫没时间跟他胡闹，挣脱欲走，向昀赫大掌抵住墙壁拦截向昀赫去路，用蛮力顶压向昀赫胸腔似在发泄。

　　方寸空间里，褚添麒轻而易举拿捏向昀赫，倍感痛快。

　　拉扯较量间，两人胸前的挂脖绳胡乱纠缠到一起，谁都没注意，一样东西似扯掉的树叶轻巧掉落在门槛内。

　　身份证大小上面印有CAAC，还印有向昀赫的名字和一寸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