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影集》风影随

6、罐子里的鱼

　　有一种鸟
　　它没有脚
　　它一生只停留一次
　　当它选择了栖息的树
　　唯一等待它的
　　就是绝望的死

　　有一种鱼
　　它活在罐子里
　　它的嘴唇很长
　　而且上面有尖尖的刺
　　黑暗给了它莫明的禁锢
　　它却从来没想过脱离

　　我和夕言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后来，我们念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甚至到了高中，我们终于同班了。当我们在教师里面看见对方的时候，我们很开心，那个时候夕言说我笑得像个孩子。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说我和夕言之间的事情，那些零散的碎片漂流在我记忆的各个角落里，让我无从下笔。
　　菲菲说我和夕言之间很莫名其妙，她永远都不懂为什么两个人可以这样干净相处。我知道，不单是菲菲，就连枚枚和小秋也不明白我和夕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那些无知的岁月里，我和夕言一直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那种。也许是很平淡的一件事情，然后，一段时间里，我和她行同陌路。
　　小秋一直都说夕言是以自己为中心，以自我意识为半径在画一个包括了她生命的圆，而我们所有人就都是那些离圆心或近或远的点。我，菲菲，枚枚都很是认同这一点。我知道，我漂流在哪个圆的边缘，有时候甚至是在圆外，联系我和夕言的是一线似有若无的游丝。我总是觉得夕言就像是一条活在罐子里的鱼，她疯狂的喜欢黑色，而罐子里恰好从来不见光明，所以，在与外面的世界没有交点的时候夕言活得很好，很安静。
　　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有一点点生存的必要品，她就可以完好的活着，所以，在她给自己的封闭的世界里，她依靠仅有的一点点氧气活着。在我和夕言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告诉了她我的想法，她没有反对，她说，阳，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像一只鸟，我永远都只看得见你的背影，因为你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且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我恍惚见就沉默了，我真的是找不到任何的语言来抗议，事实上我本来也就是那样一个人，永远不想为什么人停留，在我自己的天空中寻觅我自己的归属，年复一年。我说，夕言，你不是我最好的那个朋友，但是永远都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人。夕言站在我的身后，她看着天空，声音如同天际缭绕的云，她说，阳，我永远都不明白你到底在追求些什么，难道不会累吗。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她的话，我和她是那么不相同的两个人，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那么彻底的了解对方，就像是在窥视对方的灵魂一样。
　　我在夕言的身边永远都扮演着一个孩子，纵容着她的专断，年复一年的纵得她那微不足道的专断飞上了天。我知道在夕言的心里有一个偶像，她唯一的偶像，武后。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那个用无数至亲白骨称皇的女人。我知道，夕言也想要那样的专断，但是，可惜，现在这样的社会是不可能允许那样的专断出现，所以，夕言唯一的梦想就在现实中沉淀了。就这样，夕言变得很是忧伤，于是，面对她，我的坚强代替了任性，让她牵着我的手，走过那些楼盘林立，车水马龙的路。
　　也许我是夕言的所有朋友里面的一个特例，我的世界不像枚枚一片洁白，干净而且简单，也不像菲菲那样相信朋友就是全世界，更不是小秋那个单纯的孩子，不管做什么都认为这个世界是美丽的，虽然有些细微的伤口，但是还好没有影响到整体的完好。我是个很随性的，不想去想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也不会去思考我该怎么样的未雨绸缪。我习惯的就是在自己的天空里肆无忌惮的飞，一直到我的前方有着什么样的阻拦，然后在决定左转还是右转。所以，我们都把所有事情的决定权交给夕言，让她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面得以满足自己的专断和欲望。一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那样是很好的一件事情，我们可以在这样的氛围里活得自在并且协调。但是我们真的错了，夕言得到的满足让她看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除了我们的更多更多的人或者是事。但是当我们意识到我们所有人的错误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我和夕言被刺得伤痕累累。我甚至偶尔看不见自己的路到底该怎样去走。
　　其实，也许我也是最不了解夕言的一个人，毕竟我说她是鱼，但是她说我是永远不会驻足的飞鸟。鱼和鸟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偶尔，飞鸟会从水面上掠过但那只是偶尔，更多的时候，飞鸟会为了给自己寻找一棵栖息的树不断的往未知的方向飞去。夕言说，很多的时候，她都只看见我散落在眼睛里面的那些落寞的暗影，她说，她不知道那是些什么。她说她以为我是个没有忧伤的孩子，脸上一直有很恬淡的微笑。她说，她现在才明白原来，笑容可以让看的人想哭。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夕言哭 ，她永远都是没有表情的坐在教室的角落，一页一页的翻看那些文字，那些也许是我的，也许是她的，也许是一个陌生人的已经印成铅字的忧伤，或者美丽欢乐的文字。
　　菲菲说，我和夕言在很多地方其实很像，唯一不同的就是，我看起来那么快乐，仿佛与世无争，其实只是一个人痛并坚强的忍受着。她说，夕言是一个把伤口写在脸上的人，没有表情的脸上，没有温度的眼睛里面。菲菲说，更多的时候，夕言像个孩子，需要所有人去疼她，保护她。但是，我不是，我把所有的伤口藏在了心里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然后用大大的笑容告诉每个人，其实我过得很好。然后，一直这样向未知的方向寻觅一个可以让我疗伤的地方。
　　我已经不知道我和夕言有过多少次的裂缝，只是每一次，我和她总是会不自觉的走到一起，一次又一次。我从来都不否认是她让我一夜之间就长大。真的，是她告诉我朋友之间也是可以背叛的，是她告诉我有一个倾诉的人有多幸福，是她告诉我这个世界一直都是满目创痍的，也是她告诉我世界上不会有永恒，唯一的永恒就是沉淀在心底的破碎的记忆。于是，在我的生活中，我一次一次被凌厉的伤害，一次一次的在角落里一个人哭。夕言说，我和她其实也一直都在彼此的伤害。我们用没有人在意的方式一点一滴的把生活里的伤痛刺进对方的世界，就像飞鸟偶尔会在水面上留下涟漪，就像鱼偶尔会从水里一跃而起，在空气里留西一道影子。
　　很多的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和夕言之间真的有很多的相似，所以我和她才不可能是永远的靠得最近的那一个人。这样的相处模式让我和夕言都觉得十分的疲惫，我们希望的是可以单纯的在一起，没有任何的杂质，但是，一直，我们都没有办法做到。高中三年过得非常的快，毕业的时候，她留给我的话刺上了我的眼睛。她说，过往已经匆匆，云烟渐渐消散，我不知道生命中谁是谁的过客，也不知道我是谁的过客，但是，必然的有相遇就会面对别离。她说，以后，你会离我很远，远到我看不见你的身影，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但是，我想，我会记得你，就像记得我所有的记忆一样，那才是我的永恒。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她的过客，但是，我看到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孑然，那个孤单的“孑然”。
　　她一直都叫我阳，她说，她知道那不是阳光的意思，她说，也许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个阳不是阳光的意思，第一次，那是她第一次叫我闻晓，也是最后一次。她说，她明白我真的是一直在给自己找一个可以让自己不痛不伤心的地方做自己永远的栖息地。
　　很久很久，我都不知道那是多久，我再也没了她的消息。偶然，我翻看我的那些文字的时候，我发现了一页纸，纸的正面是我写的鱼和飞鸟的宿命，纸的背面孑然用很校长的字迹留下了几句话

　　有一个人
　　他的手掌很大
　　而且上面有温暖的气息
　　他试图打开罐子解救鱼
　　却不想
　　那一瞬间
　　鱼吻上了他的掌心

　　我知道，那就是孑然给自己选择的结局，而我，还在四处徘徊，受伤，也伤害周遭的人。我大大的笑着，面对我的圆用我自己的方式坚强的掩饰伤口，坚强的一个人在角落了舔舐伤口，一个人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宁静。偶尔，我会想念我的记忆，因为孑然说过，世界上，唯一的永恒就是那些林林总总的绝对属于自己的或美或苦的记忆。我无法给自己选择什么样的固定的生活方式，我还是会继续的飞，继续的在漫长的日子里找一棵安静的树，过我自己的生活，而那个时候，我知道，就不会有伤口，也不会受伤害，安静得像死水，安静的没有杂质。
　　其实鱼和飞鸟真的只能有一些瞬间的相逢，更多的时候，他们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怅怀，伤心的，快乐的，忧愁的，或者还在梦里翩跹的……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孑然，就像她记得我那样去记得她。我会把明耀的青春里的那些点点滴滴的细微伤口装在心的某个角落里，那些散落在风中的花儿一样的碎片是飞鸟和鱼最后的，最快乐的相遇……

　　不管是夕言还是孑然，在影子的记忆里，都不会遗失这一个人，教会了影子坚强，也教会了影子背叛。其实，最早的所谓友谊就是如此，永远都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