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鸭子的后现代都市童话》阡陌之瑞

7、第七梦

　　作为鸭子一族，与生俱来，似乎对天鹅就有敌意。正如谁说的来着，“莫名，我就仇恨你。”，实在是完美诠释了我们对于天鹅一族的情感。

　　我曾经努力揣摩过先辈们的想法，难道先祖对于天鹅的憎恶，也是由于自身的廉价么？你瞧那天鹅一族高高在上的，区区一个鹅肝，竟能当作美味佳肴奉上五星宾馆的餐桌；而可怜的鸭之一族呢？倾其所有，鸭舌、鸭胗、鸭肝一并付出，也不过是街边摊上的那一道平淡淡的老鸭粉丝汤。

　　这样的天壤之别，似是搁在谁的心里都会忿忿不平的吧？哀叹自己的身世忐忑，嫉恨对手的身份尊贵，虽然心中早已深知——世界本就不公如斯。

　　殊不知，在久远的时代里，当还没有“鹅肝”和“老鸭粉丝汤”泾渭分明地划清两者的地位之时，鸭子和天鹅之间的仇恨，就由一个美丽而又凄哀的故事，缓缓拉开了帷幕。

　　那是一个比“汗鸭”一族更为久远的年代，至少在那时，鸭之一族生活在湛蓝的近海之中。小鸭灰灰虽不是鸭之族的皇家子弟，但也算得上是个贵族了。对于生活富足的灰灰而言，闲暇时分在碧落的海中游弋着，这就是最大的享受。

　　那个年代的鸭子血统纷繁复杂，最为高贵的便是灰羽的纯种鸭，而雪白羽翼的白色鸭子，最为低劣。可惜小鸭灰灰与自己的名字背道而驰得很远，满身洁白的羽翼。纵然是个贵族，却时常被一些庶民都瞧不上眼。她曾经一度为自己的毛色懊恼不已，只是时间久了，豁达如她，便也就不在意了。

　　命运转折的那天，狂风大作，大海怒涛滚滚。漫天的乌云仍旧无法阻拦灰灰出海的念头，她纵情放松身心，随着波涛，逐着流水，好不惬意。忽而，一个巨浪席卷而来，带来的，还有灰灰命中注定的——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浑身湿漉漉的毛发金灿灿的，漂亮极了。眉宇间若隐若现的“王”字，昭示着他与众不同的显贵地位——他是王者，在不久的将来，整片森林都是他的属地。

　　然而这位先生此刻虚弱极了，眼眸无力地低垂着，四肢舒展着，却是疲乏的。只是一瞬，灰灰就被先生的光芒与那股忧郁的气质所吸引，奋力划着，终于竭力到达了海的彼岸。

　　海的彼岸满是沙砾，不远处则是墨绿的森林、辽阔的原野。这样的世界并不属于灰灰，她满怀不舍地离去了，却不小心，将心留了下来。

　　于是，湛蓝的海洋，时常浮现一只小鸭忧伤的吟唱……

　　年末的时候，森林将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在那里，森林的王者将会选择自己的妃子。而那王者，正是灰灰救下的那位先生。晚宴的邀请同样送到了海之国，只是灰灰，并没有那样尊贵的资格。

　　苦恼的小鸭日复一日地浅唱低吟心中的哀愁，那般深情的吟唱，将深海里最为法术高明的巫师也吸引得过来。

　　“可怜的孩子，说出你的愿望，若是你愿意与恶魔交换，付出对等的代价。那么，我将实现你的愿望。”巫师宛若神抵般地俯视着灰羽的鸭子。

　　“我……我想……参加今晚森林的宴会，见一见那位先生。”踌躇片刻，她终究获得了勇气，抬眼望着巫师，一股脑儿地倾吐所有的愿望。

　　“呵，愚蠢的孩子。”轻蔑地望着灰灰，巫师幽幽提出了他的要求，“你只要向恶魔献上游水的天赋，你便能得到，行走于地面的能力。如果最后你未能成为先生的妃子，你也再是无法回到这片碧海，你还要继续么？”

　　“要！我要！”坚定地回应着，灰灰面带娇羞地提出了自己另一个小小的要求，“法力无边的巫师啊，你可否将我满身白色的羽翼变成灰色的？那样的我，应当会更美吧。”

　　也许是潜意识里的审美观作祟？故作释怀了多年，心里，还是由衷羡慕那样纯灰的羽翼呢。

　　可惜，那时的灰灰并不知晓，就是这个小小的提议，毁了的是她本可以美满幸福的生活。

　　“呵，愚蠢的孩子……我将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合上双目，巫师催动了乌云朵朵，在近海与彼岸的交界处，吟唱起那古老得被人早已忘却的咒术……

　　月上梢头，第一颗星明亮地闪耀苍穹，布谷的歌谣响彻森林的时刻，那位先生的宴会盛大地开幕了。一位位精心装扮的贵族们纷纷踏入舞池争奇斗艳起来，为的，只是成为先生的妃子。

　　灰灰有些错愕地站在舞池边缘，惊恐地望着那些尊贵的宾客，自己显得，如此的卑微呢。除了一身灰色的羽翼，似乎脱颖而出的优势，屈指可数。

　　然而那位先生缓步向她走来，满目的笑容让灰灰想入非非：难道……那位先生还记得惊涛骇浪的那日时光？

　　先生经过灰灰的身侧，深邃的眼眸原来望向的只是可怜小鸭身后的人儿？灰灰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凄哀地回过头去：究竟怎样的女子，能够俘获那位先生的心？

　　只是一眼，灰灰惊诧了：满身洁白的羽翼，高昂的脖子，如此圣洁的天鹅呐。然而，为何她心下觉得，这位陌生的贵族总有些许似曾相识？！

　　当先生单膝下跪的时候，他低沉的话语，唤起了灰灰的记忆：“美丽的小姐，那日你在巨浪下将我救下，却又在彼岸匆匆离去。唯有这片洁白的羽翼，陪伴着我直至今日，重新见证你的归来。美丽的小姐，你可否成为我的妃子？”

　　灰灰低呼出声，那位先生手中举起的……分明是……分明是她的羽毛啊……天呐，她的先生竟然将灰灰错认为了天鹅。灰灰想要惊呼出口，然而还是止住了，满身的灰羽，此刻的她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她曾为自己受到的小恩小惠沾沾自喜，不想那邪恶的魔，终是夺去了她唯一幸福的机会呢。其实，又何尝不是灰灰自己，亲手葬送了本可以抓住的幸福呢？

　　那位先生的臣子争先恐后地跪地恭贺先生喜获妃子，阿谀奉承的狐狸更是满口腹诽着自己是如何一眼便发现天鹅就是先生命定的恩人与爱人，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携着先生艰难到达彼岸的身影半分。恍惚中，灰灰只是落魄无声地离去了……

　　故事的结局倒也没有分外凄楚动人，鸭子灰灰没有化为海中的泡沫，亦是没有被先生认出纳为妃子，她只是……只是再也无法归去那片美丽的碧海罢了。

　　甚至湖泊，她也无法在其中自由地游荡了。

　　灰灰在彼岸的一间牧场找到了自己的归处，结婚生子，平淡地生活着。偶尔有时，望着天际飞过的几只天鹅，她的眼神还是会流露出刻骨的恨意。这样强烈的恨意，也被后代延续了下来，但问起缘由，他们也是无法说清道明的。更值一提的，由于受了邪恶巫师的诅咒，她的子孙们，竟也还是失去了游水的能力。而这，也就是后来所谓的“汗鸭”一族了……

　　——摘自《小鸭丑》之灰羽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