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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

  •   路明非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狂风搅着海水,把浪甩到岸上,他的脚下,浪花激起的白色泡沫飞溅开来,在空气中留下片片水雾。
      如果不是他正拿着一柄长刀,恐怕路明非会惊慌得手都不知要放到哪里。他记得入睡前他还在一个精神病院似的小房间里,与楚子航进行抽象的隔空交谈。
      此刻他耳边风浪狂呼,眼前水汽氤氲,无一不在提醒他已经离开了那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不管是不是梦,眼下的境况都让路明非极度恐惧,并不是脚下堪堪容一人而立的礁石与周遭的狂风巨浪,而是面前的浪花里肃然而立的一个人。
      楚子航正站在路明非眼前,在不远处的一片海水里,手中的“村雨”被他横握在手上。路明非寒毛直竖,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师兄咱们这又是到什么地方了?这又是怎么了,附近有龙王吗?”
      楚子航一言不发,他身形未动,却在缓缓平移接近路明非,他脚下海水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道路。龙王分水。
      路明非抹去脸上的海水,定睛看过去,一个巨兽隐在海面下方。暴风中的海水是暗黑的,那巨兽的影子更是加深了那片区域使其漆黑如墨。而这个怪兽,就在楚子航脚下,楚子航正站在这个怪物的身上,那快速向路明非接近的,不只楚子航,还有这个诡异的海中巨兽。
      路明非猜想,不,路明非确定,楚子航正在驱使着一条龙。他张开嘴巴,可除了发出喑哑的喉音竟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嘴巴长大,呈现一个表示惊恐的“O”型。
      楚子航在离海岸还有十来米时纵身跃起,黑压压的天空透不出光亮,以至刀身黯淡,不见反光。他在空中旋身借力,手臂挥动,很快“村雨”就会画出一道途径路明非身体的弧线,而路明非将被这弧线分成两部分。
      在沉重的压死人的黑暗中,楚子航的黄金瞳像魔鬼的金币,诱惑得路明非拔不出目光。
      “师兄……”路明非艰难地哽咽出声。
      “锵啷”的一声脆响,路明非手中平平无奇的太刀带着路明非一扬胳膊,竟然将“村雨”格挡下来。刀刃相触竟没有摩擦出半点火花,只这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说明了这是冷兵器的交锋。
      路明非额头上冷汗不断,这把刀绝不是什么龙王秘造,他手软脚软,哪能挡得住楚子航全力的下一击。
      “哥哥,太没用了吧。”懒洋洋的,拉长了声调的,傲慢的小魔鬼的声音出现在路明非身旁。
      “路鸣泽?!怎么回事?不要胡闹了!!算我求你,结束现在这种情况!”路明非吼道。
      小魔鬼今天竟然破天荒没有打扮,松松垮垮地套了一件居家卫衣,穿着条短裤旧出现了,这可不符合他的“虚荣”作风。路鸣泽一愣,也没料到路明非一上来就冲他发脾气。他撇一撇嘴,语气委屈但悠闲:“哎呀,哥哥,我可是辛辛苦苦才找到你的,生怕你出事,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打扮,完全不符合礼仪呢。”
      “别管你那打扮了……”路明非猛地向前扑倒了,楚子航刚才迅速后撤,全身绷着一股劲的路明非失去了平衡。奇怪的是他胳膊不痛不麻,完全不是接下了“楚子航的一击”该有的样子,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他扭头去看路鸣泽,对方一脸理所当然:“肯定是我啊哥哥,不然你哪里还有命在。不过——”路鸣泽语气骤然紧张起来,“那不是楚子航,那是个疯子,他会攻击我们的。哥哥,你来杀死他。”
      那不是楚子航?路明非一滞。应当是路鸣泽动用了不知什么能力,他们二人的时间流逝变得很慢很慢。现在路明非看着楚子航几乎静止,他看着那边,也只能看到楚子航一动不动面向这边,连睫毛似乎都是静止的,不会颤动一下。风似乎止了,身边的水滴都悬在空中,好像魔法。
      “我把你的时间放慢到了八千分之一,哥哥,你现在可以想着怎么杀死他了,”路鸣泽拍拍手,“今天就送你一个免费的death吧。不需要任何代价。暗号就是death。快让试图杀死我们的家伙死掉吧,这是你这次的权力。”他颇为殷勤地示意。
      “……不,”路明非涩然开口,“那就是楚子航。我不能杀了他。”
      “哥哥,我现在不和你纠结那是谁的问题,”路鸣泽好脾气地盯住路明非的脸,“只是那个家伙现在想杀死我们,哦,是想杀死你。而我是不能让你死掉的。”
      “不,我不是和你说话。”路明非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才被风浪冲击得晕头转向,现在又来这么一个大喘气,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充血,头晕眼花。
      “杀死楚子航对我来说还是算不上麻烦的。”路鸣泽轻描淡写,路明非很想找到一个让这魔鬼最恐惧的事物,然后拿来威胁路鸣泽,让这个家伙体验最深最深的恐惧。
      路明非绝望地回顾着自己这二十来年的走马灯,发现路鸣泽帮自己耍的最大的帅基本都是不为人知的。路明非还是会以一个衰仔的形象活在人们都记忆中——不,甚至可能不会有人把路明非留在记忆里的,他会被很快忘记。
      路明非算什么呢,楚子航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不管作为“人类”还是“混血种”都是佼佼者,还不是一样留不到旁人的记忆里,被人说忘就忘。
      “他……他……楚……楚子航……他……”路明非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疼痛自心脏爆发出来,如同把路明非整个人贯穿了个透,“啊……”路明非□□着,五指狠狠抓着胸口,痛得弯下腰去。
      眼泪夺眶而出,究竟是因为生理上的剧痛,还是因为这剧痛之外包含着什么原因。路明非似乎隐隐约约知道,但他警告自己不要知道。
      “你在心痛么?”路鸣泽没有什么表情,神色冷然,“你想到什么了?”他的眼里喷着怒火,“我帮了你无数次,路明非。这不是第一次。已经很多次了……”他说的很慢很慢,每说完一句句话就要停顿一阵,“楚子航已经死了,我甚至帮你记住了他。不过你这个废物,为什么一直梦魇,一直不肯面对现实?”
      “我有时候不愿意表现太多耐心,而且我的耐心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路鸣泽顶着一张纯然的脸,透露出与表面年纪不符的疲倦。“你为什么不像之前一样,哪怕作为废物一样活下去呢?”
      他突然咧嘴一笑,“试着杀死他,哥哥。”他语调轻柔态度殷切,“那不是楚子航,那是你的幻想,你的梦魇,你的心魔。你杀死他,我们回到现实里来好不好。回到现实,我带你去看楚子航的墓。”
      路明非早已痛得站不住,他坐倒在地上,一手还在抓揉胸口,一手抠着地面。有可能他的指甲也抓裂开了,但是胸口的剧痛让他完全无法顾及这些。
      “‘death’还是有效的,我十分期待你能带来好消息。”路鸣泽消失在空气中。路明非茫然瞪大眼睛,下一瞬逼到眼前的又是楚子航的刀。
      看来路鸣泽不愿意给他施加一个控制时间的效果了,可能在催促和逼迫路明非。
      好像楚子航一刀一刀往他心上捅,路明非痛得意识有些模糊,眼球似乎充了血,看到的事物模糊不清。
      “路明非,我没死。你怎么这么痛。?”
      路明非竭力把意识凝聚起来,辨认眼前的楚子航,他的面孔苍白,好看的脸上没有沾染血污。楚子航伸出手捧住路明非的脸,让他把头抬起来。
      “你……没事,就太……好。”路明非吃力地说,胸口大痛只增不减,他颤抖着手去碰楚子航。
      只是动作僵在途中。因为惊诧,路明非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方才逼到他眼皮子底下的‘村雨’,正插在他面前的刀主的胸口。刀无比锋利,一刺即透,贯入体内,现在楚子航胸口只露出刀柄。
      “师兄,你痛么?”路明非泪眼模糊之际感到滑稽,这是什么言情小说式的剧情啊,可惜是自己这个路人甲来搭楚子航这个帅比。
      他扯出一个笑:“师兄你痛不痛。”话音未了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我这是……内因,你这……更狠些。”
      这个楚子航好像不听人话似的,只顾着用手揽住路明非让他不至于滑落下去,还有自说自话。“我没什么事,路明非,你的情况更严重一点。”
      “你……你……”路明非几欲呕血,脑子逐渐放空,突然间两眼一黑。
      唉!有人在不断叹气,似乎是路鸣泽在装模作样叹息,路明非睁开眼,瞬间鲤鱼打挺坐直在床上。
      等等,床?
      路明非左看右看,无论如何这都是昨天的那个房间,看向窗外,迷蒙的白色,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抬起左手,因为一直肌肉紧绷,手指还在抽搐,试着活动活动。慢慢抚上胸口,再往上摸了摸脸,除了惊吓而出的冷汗,一切如常。
      “师兄?楚……楚子航?”路明非犹疑着喊,没有得到立即的回答。“楚子航!”路明非大喊,并且等待了二十来秒。仍然没有人应答,只有路明非的呼吸逐渐急促。
      “师兄?你还在吗?能听见我说话吗?”路明非慌了,立刻跳到地上。
      这次他足足等待了一分多钟,六十秒过去,一片死寂。路明非呆站着,眼神游移涣散,他好像被关在棺材里,狭小黑暗,失去视觉,听觉,触觉,失去对环境的感知。
      突然一阵急促的“嗒嗒”声占据了脑子,路明非的意识被拉回身体,视听嗅触都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发觉那细微急促的敲击声是他的牙齿在颤抖,心脏跳动两下,间歇一下;胸廓扩张一下,收缩一下。路明非的耳朵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和喘气呼吸的声音,他正站在房间的地板上,后背的汗把衣裳黏在背后,让他背上发冷。
      他调动自己的嘴唇和牙齿,“楚!子!航!”他一字一顿地大喊。背后的冷汗又出了一层,额头上手心里,路明非全身细胞也跟着他的情绪起起落落。
      你现在很害怕,因为你自己保护不了自己,楚子航可以给你提供保护。你现在担心他,因为你们遭遇相同的处境,使你避免了孤单无援。你从前关心他,因为他是你梦想中的人设,英俊优秀,冷静强大,讨好他可以让你获得一定程度的庇护,是这样吗?虽然没有人否认你对他的感情和关心,你此刻的担忧也是真实的,但出于一己私利的,带着不纯动机的感情很卑劣不是吗?关心楚子航会让你获得好处,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路明非?
      你担心的是他的消失或死亡吗?你担心楚子航的消失或死亡,还是一位师兄的消失或死亡,还是一个混血种的消失或死亡?是仕兰中学的传奇楚子航,还是卡塞尔的某任狮心会长楚子航,是那个在公路上直线倒车替你去接女孩儿的楚子航,还是那个躺在你身边,你感叹你将被万千少女羡慕的,那个安静睡觉的楚子航……
      不知道什么东西与他对话,或者是单方面对他进行批评。“路鸣泽?路鸣泽!”路明非浑身颤抖,苍白的手指插进茶色头发中。
      我在哪里?
      我在哪里?
      我在哪里……
      我在……哪里……
      蓝发少年睁开眼睛,仍是昨日的房间。他抬手打算将身体撑起,却敏锐地发现了怪异之处,他张开五指,手掌变小了,手指更细瘦了,连手掌上握刀的茧都薄上些许,中指指尖握笔的指茧却更加突出,每个学生都不会忘记的茧子。
      楚子航连忙从上到下把自己检查了一番,身高体重肌肉筋腱,骨节棱角毛发皮肤,脑子理智思维言灵。
      他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这是十五岁的他。十五岁的楚子航喊了一声“路明非”,瞬间闭上嘴,因为变声期的缘故,嗓音有些沙哑,但是,是十分稚嫩的声音,二十一岁的楚子航深深嫌弃十五岁的自己。
      没准路明非也“变小”了,楚子航心怀希望,轻轻咳了几声,艰难开口:“路明非,你起来了吗?”没有应答,楚子航倒也不急,自顾自的适应了一会儿自己年少时候的身体。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还好这里的管理人有点良心,总归过半天会调至“夜晚模式”,让他们不至于失心疯了。
      这里面不能释放言灵,楚子航第一天就已经尝试过了,此时他等待着路明非醒来,竟然产生了一丝兴奋。
      他耐心地等待着,在这期间他一面盯着墙壁,等着昨天投影式的画面再次显现,一面数着数,计算着时间。昨夜与路明非的谈话时不时跳出来打断一下他。他磕磕绊绊数了约摸六百多个数字,发觉如果在真实世界这也不过是十来分钟。楚子航干脆不再心焦地计数了,他开始回想着与路明非的夜话,总感觉能从其中找出与这个空间有关联的东西。
      路明非说他并不喜欢诺诺,可是为什么告诉自己呢。他为什么提到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儿呢,楚子航后来一想,想到了一个人,上杉家曾经的一位少女家主。
      楚子航眉头紧皱,试图从路明非期期艾艾的语气中扒出来什么线索。可是不管怎么看,那对话都像是中学男生无聊的感慨,情感的寄托啦,对女孩儿的喜欢啦,都是很没劲儿的话题。
      “路明非?”他又试探着喊路明非的名字,在寂静中,他默默腹诽对方实在是太能睡了,随后又赶忙把抱怨从脑子里赶走。毕竟自己睡眠时间可以少得惊人,但是路明非不行,想到这里,楚子航不自觉地嘴角往上,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
      今天他们该说些什么,楚子航开始想象,他觉得他们应该会有更多话要说。昨天跳跃的话题让他们没有讨论一下现状,今天他们可以商量如何寻找离开的办法。他满心喜悦地期待着。
      也许自己应该继续细细探查房间,这样路明非醒来没准自己能发现一些好消息告诉他。楚子航想着,走到窗户前,外面还是混沌不堪的,好像面前的是一块毛玻璃。楚子航伸手去触摸,窗玻璃冰冷平滑,和无数最最普通的玻璃没什么两样。
      也有一种可能,这房间的陈设与他们的意愿有很大关联——昨天他迫切地知道路明非的状况,于是墙上的投影显现了。
      楚子航转过身,面对着一侧空白的墙壁,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清理出去,放空,再放空,直到自己什么都不想,脑子像这面墙一样干净。瞳仁骤缩成细细的一条竖线,好像一条黄铜丝镶在眼珠里,暗淡黄金瞳重又开始燃烧,他看着面前的墙壁,想象上面开始逐渐出现一个门状的轮廓。或许持续了两分多钟,楚子航把脑子里门的形状丢开,定睛去看面前的白墙。空空荡荡,显得他刚才的努力有些可笑。
      他在困惑中回忆,慢慢想起,昨晚他应该并没有刻意去期待着听到路明非此人的消息。原来如此,太刻意了!楚子航大惊,今天自他睁开眼睛来,就在刻意等着路明非了。如果这异空间要跟随他们内心最深处,那便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好了。
      说来轻巧,实际上楚子航发觉自己的注意很难集中起来。这个空白的房间像是巨大的麻药变成的,在这里脑子很难转动起来。空间一成不变,感受不到时间流动,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被囚禁起来,比意识模糊更让人痛苦。
      很难说年龄的变化是否对楚子航的心境产生了影响,他总感觉此时的自己更加容易浮躁。一想到某人此时可能正在安然熟睡,楚子航不禁莞尔。也罢,把这件怪事当成一次学院任务,目的是找到路明非并成功离开,这么想着,他精神抖擞起来。
      门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它就镶嵌在楚子航刚才面对的白墙上,在窗户的对面,上一个瞬间它还不在那儿,然而眼皮快速眨动一次之后它就出现了。
      楚子航有些欣喜,用“喜悦”来形容他似乎不太恰当,因为这些年来触动他的事情少之又少,而喜怒不形于色这个习惯,在卡塞尔的学生当中没有人能比这位保持得更好。
      所以他看起来还是冷着脸,冷着脸按下门把手:门平平无奇地打开了。外面的氛围普通平淡,没有危险的气息,没有异常的感觉。几乎没有做什么心理建设,楚子航踏出了房间的门。
      如同医院走廊一样,素洁安静的长廊,同样粉刷的洁白的墙壁与天花板。没有窗子,但房顶很高,让人不觉得压抑,反而有种莫名的静谧,好像教堂高大的穹顶,在内部抬头向上看似乎是谒见上帝的通路。
      走廊约摸一百来米,两侧都没有其他房间。楚子航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另一头则是另一个房间。楚子航回头看的时候,房间的门还在那里,只是已经关闭了,而对面的门,看起来与这一扇完全一样。
      铁定是路明非还在睡觉,不知道已经可以离开房间了。楚子航快步跑过长廊,停在那扇门前,伸手去触碰门把手,但他的手被阻挡住了。根本没有门把手,那扇门不存在,他碰到的完全就是一堵墙!
      可面前完全是一扇门的样子,楚子航在墙上摸索,白灰擦在手上的触感,只是碰不到那扇“门”。
      突然一阵毛骨悚然,并非杀伐果断的危险气息,楚子航接触过无数极其危险的东西,也面对过真正的龙王,但任何时候的感觉与此刻不同。好像一个极度怕鬼的小孩儿听到鬼故事,他本能地开始排斥他寒毛直竖,他发抖,他想要躲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回到房间!楚子航猛地转身,向走廊另一头狂奔过去,几乎同时,身后的黑暗像泥一样从角落涌出,攀上白墙,漫延开来,看起来紧追在楚子航身后,就要将他吞没。
      楚子航的速度堪比爆血,截止今日,一个普通人类保持的百米世界记录是九秒五八,他要把这个时间压缩到极限。一座大钟在他的脑子里开始倒计时,他丝毫不敢怠慢,像游隼冲刺一样掠过长廊。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一……成功了,他的手已经触及到了门把,他紧紧抿着唇,冷汗沿着下颌滴落到身上那可笑的蓝白条病号服领子上。
      他一把扯开墙上的门,却愣住。
      门内是死亡一般的黑暗,像海沟底阴蚀的深海怪物,缩在房间里伸着触手,等待着与外界的黑暗融为一体。
      而身后张牙舞爪的黑暗早已抓住了楚子航,把他慢慢地吞噬掉,而其本人浑然不觉。像倾倒进清水的墨汁,洋洋洒洒地把每个地方都染上颜色。楚子航被黑暗吃掉了,洁白的墙壁与上面的门不见影踪。
      路明非在黑暗中回过神来,天黑已久,他的精神疲弱,甚至于不堪一击。他还一直蹲在地上,双腿僵硬得毫无知觉,动一下是钻心的麻痒和如同新生组织生长的痛。他慢慢改变姿势,每动一下腿脚,哪怕只是细微的动作,他就要就龇牙咧嘴,然后缓上半天。
      终于他不再试图毫无借力地站起来,而是试图坐到地板上,然后用手撑着慢慢移动到床那边。大街上没腿的乞丐都是这么走,路明非自忖身体上没有受到折磨,但精神上的折磨又是另一种味道。
      楚子航死了。
      路明非没有经历过什么熟人的离世,他的亲人都好得很,甚至不一定有路明非这般凶险的遭遇。在卡塞尔,上一次听到认识的人离世,好像是曾经到路明非老家来招生的叶胜,他看起来精明干练,符合路明非对于精英的认知。对于他的死亡大家也并未当回事,因为死亡在卡塞尔稀松平常。路明非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他毕竟和叶胜完全不熟悉,死了一个陌生人而已。
      可楚子航完完全全不是陌生人,他们熟悉地不能更熟悉。他们是高中同学,一同出任务的次数不胜枚举,相处的时间更是不在话下……
      可他真的敢自称了解楚子航?也许路明非是整个学院里面与楚子航最要好的,也可能是学生中最了解他的,可那只是由于其他学生掌握的资料少得可怜罢了。真要说对楚子航信息的了解,很可能他还不如施耐德教授……甚至于手眼通天的凯撒,乃至于消息灵通的芬格尔。
      一阵恶寒,精神放松下来之后,他的胃终于开始抗议,路明非这两天以来没有进食,甚至没有喝水。他的一口气可能是路鸣泽在帮他吊着,也可能他这S级血统不忍看到宿主以渴死饿死这种狼狈的方式死亡,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
      胃抽痛着,似乎在反酸,饿的路明非真的感觉肚皮贴上了脊梁骨。不过在一番努力之下他总算是挪到了床边,腿也稍稍能够站起,他赶忙爬到床上,除了睡觉别无他法。
      一段时间后,路明非开始考虑把自己打晕过去的可能性,他翻身坐起来,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师兄昨天告诉路明非,他看到了关于路明非的影像。
      请让我看到真实的楚子航的状况。路明非祈祷,也不知道是在向什么许愿,在他现在的认知里,谁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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