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兼雨》辜谚

4、谢谢

　　雨水滴落在天蓝色的雨伞上，又在刹那间散落开去，沿着倾斜的伞面往下滑，浸湿了男孩儿的肩膀。

　　女孩儿低着头，齐腰的黑发被风吹拂着飘出了伞外，成为除了鞋子以外，全身唯一被雨打湿的一处。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齐简才调整好心态，微微清了清嗓子，问：“你的寝室是在哪一栋楼呢？”

　　林翩空着的右手紧紧地攥着衣角，闻言，连忙说：“梅园7栋5楼506。”
　　语速快得仿佛是报自家门牌号似的。

　　齐简点了点头，又说：“你弟弟真有意思。”

　　林翩依旧低着头，把视线保持着刚刚能够看到前方路况的高度，听了齐简的话，吞吐着附和道：“是、是啊。”

　　说完，她就在心里祈祷着，齐简千万别再跟她搭话了。
　　一般的陌生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与之交流，更别说是他这个自己上一秒还在对其产生幻想的人。

　　不知是齐简听到了她内心的祈祷，还是看出了她的尴尬处境，在两人到达她的宿舍门前，他果然没有再说一句话。

　　不过，尽管她免除了一个与齐简对话的难题，还有另一个难题在等着她：她要怎么跟齐简道谢？

　　是普普通通的说一句“谢谢”，还是再说几句客套话？
　　只是说“谢谢”的话，如果对方认出了自己，这轻飘飘的两个字会不会显得不太礼貌？但万一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说太多的客套话是不是有些太突兀？况且那些客套话她根本说不出口……

　　这样想着，她又想到了杨佳。

　　如果她是杨佳，处理这样的场面就得心应手多了。杨佳肯定会说“真是太感谢你了齐简学长，这雨这么大，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之类的话。
　　这些话她能想象到，却无法以杨佳那样轻快的语气说出口。

　　在之后的路程里，她一边跟着齐简故意放慢的步伐走着，一边在心里不断地思考纠结。

　　直到齐简把行李箱放在506寝室门口，站在门边看向她时，她才回过神来。
　　纠结了一路的难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最终吐出来的，依然是那一句简洁的“谢谢。”

　　齐简没有回应她的道谢，而是笑了笑，说：“恭喜你呀，三中的学妹。”

　　寝室门掩着，并没有关上，在听到齐简说这句话时，林翩正伸出手，打算将门推开。
　　齐简的话音刚落，她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随后慢慢放了下去。

　　她为他记得自己而感到惊讶，但更多的是由衷的欢喜。

　　她扭过头去看他，看到了他暖阳般的笑容，却在刚一对上他的眼睛时，又移了开去。
　　同一时间，只听到对方又说：“欢迎来到Y大。”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前不久从自己嘴里说出的那句“谢谢”占据了全部空间，于是她只好又将这两个字复读机一般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你应该还记得我吧？认出我来了么？”齐简的话里仍然充满笑意，却在林翩看不见的眼睛里，闪烁着紧张和审慎。
　　他看似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子里经过了反复地打磨。

　　他留心观察着林翩，他害怕他所说的话会让腼腆的女孩儿尴尬难堪。

　　尽管他深知让她最自在的方式是直接转身走人，可面对这样一个与她拉近距离的机会，他不甘愿草草离去。

　　对他的这些心思丝毫没有察觉的林翩，听了这出乎她意料的的问话，连忙点点头，说：“认、认出来了。”
　　她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再模糊十倍也认得。

　　她想到了那张他的脸有些模糊的照片，又顺着照片想到了篮球场上说要请他吃饭的男孩儿。
　　这么想着，就听到了那记忆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说过要请你吃饭，还记得么？”

　　林翩本来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对方主动提了起来。
　　她只好点点头，说：“记得。”

　　齐简：“你想什么时候兑现呢？”
　　林翩：“我……不知道。”

　　“这样吧，”齐简拿出手机解了锁，点开Q/Q的界面，递到她的面前，说，“我加你好友，你慢慢想，等想好了再跟我说。”

　　林翩的动作比脑子快，在她脑子还处于状况外的时候，她就已经接过齐简的手机，把自己的Q/Q号输了进去。

　　在将手机还回去后，她就看到原本站在一旁的齐简向她走进了一步，擦过她的肩膀，伸手帮她推开了寝室的门。

　　门开后，她随即走了进去，齐简跟在她身后，摸到墙上的开关，把天花板上的两盏灯管全打开。

　　她刚把行李袋放到写有自己名字的床位下方的桌子上时，就听齐简在她身后说：“学妹，你慢慢收拾，我就先走了。”

　　她转过身，想要再次跟他道谢，却见他已经走到门口，眼看着就要转身不见了，于是急忙提高音量喊了他一声：“学长！”

　　齐简应声停下，向她看去，问：“怎么了？”

　　这次，她不再躲闪着他的目光，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看进了他的眼里，释然般地笑了笑，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对方回了她一个微笑，说：“嗯，不客气。”

　　在齐简走后，她依然保持着面向门口的姿势，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

　　她为她最后对齐简说的那句话而感到激动和自豪。

　　那是她对那张照片说过无数次的话，却不曾想过会有当着真人的面把这句话说出来的一天。

　　那句“谢谢你”，包含着她复读那一年的笑与泪，包含着她无望之后又充满希望的挣扎。
　　尽管对方并没有直接参与她的孤军奋战，但她仍然为那天在篮球场上遇见他感到庆幸，也为他那句玩笑般的鼓励话而心怀感激。

　　更何况，他并没有把那句话当做玩笑，这让她觉得，她的能力被给予了肯定，她的努力也受到了尊重。

　　这么想着，她心里又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愉悦，让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就在她冲着门口笑得有些傻里傻气的时候，严小茵就出现在了眼前。

　　严小茵正皱着眉头单手挤着衣袖上的雨水，抬眼就看到了傻笑着的林翩。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同学，你这是在欢迎我么？”

　　林翩瞬间回神，赶紧收了笑移开目光，低下头尴尬地摸了摸脸，说：“啊……不、不好意思。”
　　说完又解释道：“我想事情想入神了。”

　　“我猜也是。”严小茵回了一句，就拖着行李箱走进来。
　　挂满水的雨伞被她用拉着行李箱的同一只手拿着，雨水落满了整个箱子的表面，她把箱子立起来的时候，水又顺着箱子滑到了地上。

　　她见状，不满地“啧”了一声，拿着雨伞又转身出了门，把伞挂在了门外的墙上。

　　这时，跟在她身后的帮她提行李的学姐也到了，她接过学姐手里的小型行李箱，说：“谢谢啦，学姐。”
　　学姐喘着粗气，冲她竖起了个大拇指，说：“学妹，你真是好体力，五楼啊，提着这么大个箱子还能爬这么快。”

　　她笑着说：“我也只是想着一鼓作气地爬上来。”

　　学姐又夸了她几句，就跟她道了别。

　　她提着小箱子再一次进了寝室，这时，林翩已经从行李袋里拿出了一张干净的抹布，在阳台上清洗后，正站在自己的桌前擦拭着桌柜。

　　林翩见严小茵又走了进来，转回头去看她。

　　亚麻灰的锁骨发随即映入眼帘，接着是一张轮廓清晰、画着淡淡妆容的鹅蛋脸，坚挺的鼻翼下是一张薄唇。她此刻被雨水弄得烦躁，眉头紧紧皱着，使她看上去本就显得严肃的脸给人更加不好相处的印象。

　　林翩看着这样的室友，心里又有了些忐忑。
　　不过，为了掩盖她刚刚那又傻又尴尬的行为，她还是硬着头皮跟她打了声招呼：“那个……你、你好，我叫林翩。”

　　令她没想到的是，严小茵在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后，那张不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语气随和地说：“你好呀，我叫严小茵。原来你就是林翩，我见你Q/Q主页什么都没有，就在猜你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女生。”
　　说着她打量了她一下，又接着说：“嗯，果然跟我想的没错。”

　　林翩见她很好说话的样子，也稍稍松了口气，再加上对方没再提刚才的事，她也就从尴尬里走了出来。
　　又见她打量着自己，也跟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

　　上衣是一件宽松的米色短袖，短袖中间印着一只卡通小熊，下身穿着一条直筒牛仔裤，往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

　　很普通又很幼稚的穿搭。

　　可是她没觉得有任何问题，便问：“我……怎么了吗？”

　　严小茵的床位就在进门的左手边，林翩的床位紧挨着她。
　　她先是反手关上了寝室门，又把行李箱往桌子边拖了拖，才说：“没有，我不是说你看上去怎么样，而是说你给我的感觉。我之前猜你是那种很腼腆很文静的女生，现在见到后，就觉得我的猜测没错，你果然是这样的。”

　　林翩见她一针见血地说出了自己的性格，有些震惊地说：“你直觉真准。”

　　严小茵也拿出了一块抹布，一边走向阳台一边说话，传入林翩耳朵里的声音也随着她的远离而减小：“因为我之前也是这样，Q/Q上什么都没有，感觉填上哪怕一个字，都会暴露出自己内心的秘密似的。你Q/Q名儿是个短横对吧？我以前是个句号。”
　　她拿着浸湿了水的抹布走了回来，继续说：“不过后来我就不这样了，想写什么写什么，想发什么发什么，管别人怎么看。”

　　林翩听她这么说，想起了她Q/Q签名上那句“苟过一天是一天”，心说，自己对她随性的性格的猜测也一点儿没错。

　　“以前的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可以不说一句话，但在熟人面前就是个人来疯。”严小茵侧过头来冲她粲然一笑，“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林翩也向她看去，看着她那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笑容，似乎觉得自己也被她感染，没有了任何面对陌生人的不自然，而是回以她一个微笑，说：“我……还好。”

　　严小茵说：“那可不行，我得让你跟我一起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