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兼雨》辜谚

32、表白

　　店面是传统的装修风格，墙上贴着各种蒙古服装和饰品的壁画，天花板上吊着的大灯笼挂满了整个房间，光线却仍显昏暗，昏黄的灯光下是一桌一桌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锅。

　　齐简挑了一个靠墙的位置，以为会稍微安静一些，却没想到旁边来了一桌喝酒划拳的大人，在这一桌聒噪的对比下，他跟林翩之间的确可以说是安静，甚至是安静得过分了些。

　　林翩是一个很容易感到尴尬的人，以往的经历让她习惯了在尴尬中表现得礼貌又得体，可她却从没有跟喜欢的人单独吃饭的经历，所以此刻的兴奋感和紧张感混在一起，让她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也就更加地慌乱无措。

　　就在她不知道该干什么而只是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后，就听齐简问：“介意我喝点酒么？”
　　她连忙摇头，回道：“不介意。”

　　齐简便叫服务员拿来两瓶啤酒。

　　二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一时只有齐简倒酒喝酒的声音。

　　林翩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感觉，也确实很想跟他说说话，便打算主动说点什么。
　　就在她纠结着好不容易开口发出一个音时，齐简也同时开了口，说出的话跟她的话音撞在了一起。

　　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后齐简笑了笑，说：“你先说。”

　　林翩推脱道：“学长你先说吧。”

　　齐简也没有再客气，道：“我也没有想说什么，只是觉得我们俩这气氛太尴尬了，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

　　林翩点点头：“我也是。”

　　齐简又喝了一口酒，仿佛酒精能给他壮胆似的，抬眼看着林翩的眼睛，说：“我可以不叫你学妹么？每次这么称呼都觉得跟你很生疏似的。”

　　林翩在对上他的眼睛的第一秒就下意识移开了，她低下头，听了他的话后，轻轻“嗯”了一声。

　　“我直接叫你名字吧，”齐简仍然直直地看着她，眼中带有笑意，“我喜欢你的名字。”

　　林翩闻言，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朵，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谢谢。”

　　齐简：“林翩。”
　　林翩应了一声：“嗯？”
　　齐简：“没事，就是想叫一叫你的名字，习惯一下。”

　　林翩被他这逗人的举动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咬着下唇不吭声，心里一边觉得害羞一边又感到欢喜。

　　齐简又唤了一声：“林翩。”
　　这次林翩没有回应。

　　齐简见状，笑意更甚了，道：“这次是有话说的。”

　　林翩这才抬眼看了看他，“嗯”了一声。
　　齐简接着道：“我是想问你，刚刚你想说的是什么？”

　　林翩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想说的话，“哦”了一声，端起茶杯，做出要与他碰杯的姿势，说：“学长，祝贺你考完教资。”

　　这是她一直想对齐简说的话，却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自从她知道齐简在准备教资考试后，就上网了解了教资考试的流程和时间，也始终关注着。

　　在教资面试结束的那一天她就想发消息祝贺他。
　　她想着，无论是她考上大学还是军训结束，每一次都是齐简在祝贺她，所以她也想要去祝贺祝贺齐简。

　　可就在她打开与齐简的聊天框输入了一些祝福的话语后，她却又由于自身的害羞和顾虑而改变主意，打消了这个念头，删除全部消息，默默地退出了聊天界面。

　　她埋怨临阵脱逃的自己，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比起能察觉到对方脸色和语气的面对面聊天来说，在手机上发消息聊天对她而言要困难得多。

　　因此，这一次在与齐简面对面而坐的时候，她也就能很顺利地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

　　“谢谢。”齐简道了一声谢，举起酒杯与她碰了碰，喝了一口后，又说，“那段时间虽然看起来很忙，但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忙了些什么，就感觉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还没反应过来一天就结束了。”

　　经过期末周之后，林翩深有体会：“期末考试的时候也是这样。”

　　齐简点头道：“对，期末周也是，一旦忙起来，时间就不够用了。”

　　他们就这么聊了起来，先前尴尬的氛围虽然仍然存在，也时常会出现冷场的情况，但相比之下缓和了不少。

　　两人都有聊天的意向，在出现冷场后，也能很快地寻找其他话题接着聊下去，不存在完全尬住的情况。
　　特别是齐简，一直照顾着林翩的情绪，找的话题也都是她能够接上的，也就避免了总是他在说而她无法回话的尴尬场面。

　　除了林翩心中一直期待又担心着齐简要对她说什么却迟迟没有说之外，一顿饭下来也算得上是愉快。

　　吃完饭后，林翩把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外套取下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跟在齐简身后走出去。

　　齐简在收银台结账的时候，收营员阿姨热心地告诉他们：“外面在下大雨哟，我们家的伞被前面的客人借完了，你们要是没有伞可以在店里稍微等一会儿，等雨小点再走。”

　　林翩闻言，走到窗边往外看，果然见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吃饭的时候由于室内全是吵闹的声音，掩盖了雨声，离近了才听到从窗外传进来的“哗哗”声。

　　齐简向收营员阿姨道了谢，走到林翩身边，说：“看来我们只能在店里等一会儿了。”
　　说完拉开空桌子旁的一把椅子：“来，坐。”

　　“谢谢。”林翩说着，经过刚才与他愉悦的交谈，让她身心都放松了很多，也不再跟他客气，走过去直接坐下了。

　　齐简坐在了她的旁边，说：“先玩一会儿吧。”
　　说完就拿出手机玩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在玩手机，只是随便翻翻点点，以消磨时间，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该怎么开口说那件他一想起就觉得紧张的事。

　　林翩拿出手机，询问严小茵的情况。

　　严小茵先是跟她报了平安，说还有半小时到站，然后又问她，齐简有没有跟她说什么。

　　林翩回：我们就很普通地吃饭聊天，他没有提起他要跟我说什么话，现在都吃完准备回学校了，他也没说。

　　对面的严小茵心想：他不会不说了吧，不会这么怂吧？
　　敲过去的消息却是：你再等等，万一他是想在路上跟你说呢。

　　[林翩：好吧。]
　　[林翩：我一直在想他要跟我说什么，结果他一直都不说。]

　　[严小茵：别担心，他既然说了有话跟你说，还专门把你约出去，那肯定迟早会说的。]
　　[林翩：我也不是担心，就是有一点紧张。]
　　[林翩：紧张.JPG]

　　[严小茵：你那是期待吧，期待他说的是你心里想的。]

　　[林翩：没有！]
　　[林翩：那些都是我的想象嘛，自嗨就够了，我也没想过真的会发生。]

　　[严小茵：想象又不犯法，你可以想得再大胆一点儿。]

　　[林翩：我已经想得够大胆了。]
　　[严小茵：比如？]

　　比如？

　　林翩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脑子里闪过各种场景，一开始是纯情的，后来出现了一点颜色，使她耳根一热，赶紧把这些画面从脑海里赶走，回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句消息刚一发出去，收营员阿姨就招呼他们，道：“雨小些了，快趁这个时候走吧，免得待会儿又下大了。”

　　齐简起身回道：“好的。”
　　接着又对来林翩说：“我们走吧。”

　　“嗯。”林翩关上手机，起身把椅子轻轻推回去，跟在齐简身后。

　　来到大门边，却发现门口积了又深又宽的雨水，要想过去只能踩进水里，那样一来不仅鞋子会进水，连裤脚也会浸湿。

　　林翩站在齐简身后，越过他看到了那些积水，又看了看齐简，面露难色道：“要怎么出去啊？”

　　齐简回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背你吧？”

　　“啊？”林翩下意识“啊”了一声。

　　收营员阿姨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你就让你男朋友把你背出去嘛，免得湿了鞋子，男孩子踩踩水没事儿。”

　　林翩闻言，不好意思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是男朋友……”
　　由于太小声，阿姨并没有听到，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小伙子赶紧的，把你女朋友背出去，待会儿雨又大起来了，更走不了。”

　　齐简没有逼迫林翩，而是看着她，眼里满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可以么？”

　　林翩只是有些觉得难为情，却也并不矫情，在权衡了一下利弊后，便点头答应了。

　　齐简轻声笑了笑。
　　他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在转身背对林翩时，迅速深呼吸了几口气，又把双手不动声色地在衣袖处擦了擦因紧张而冒出的汗珠，才弯下腰，示意林翩上来。

　　林翩僵硬又缓慢地爬上了他的背。

　　齐简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大衣里是一件低领毛衣，她爬上去的时候，下巴不经意地搁在了他的肩膀处，感受到他裸露着的脖颈的体温，闻着他头发传来的洗发水的香气和男生特有的荷尔蒙的味道，咬着下唇，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齐简背着林翩掂了掂，很轻的重量，可他却仿佛被女孩儿的僵硬感染了似的，他的脚也有些僵硬，使他在迈出第一步时微微踉跄了一下，好在幅度并没有很大，很快便稳住了身体。

　　收营员阿姨见状，调侃道：“小伙子该锻炼锻炼身体了，你女朋友这么瘦还背不动。”

　　“是啊。”齐简回了一句，又对阿姨说，“谢谢阿姨，我们就先走了。”

　　林翩也道了一声谢，阿姨说：“嗯，赶紧走吧，下次再来吃饭啊。”

　　齐简回了一句“好”，就背着林翩出了门，踩进积水里，一路把人背到了有雨棚的楼边才放下。

　　在放下林翩后，齐简抬起脚甩了几下，又弯下腰拧了拧裤脚的水。
　　林翩看着他，担忧地问：“没事吧？”

　　齐简摇头道：“没事，走吧。”
　　说着直起身，示意她先走。

　　雨棚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两人只能一前一后地往前走。

　　林翩走在前面，齐简跟在她的身后。

　　由于刚才近距离的接触，使两人的脸都变得滚烫。
　　心跳声掩盖在雨声和一旁不断传来的车喇叭声下，两人无言又缓慢地走着，暧昧的气氛化为了可视的水汽，氤氲在两人周围。

　　齐简看不见林翩的表情，也就无从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和想法，只能盯着她的背影，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眼见一滴水从雨棚边缘滑下来，擦着她的胳膊往下，滴落在了水洼中，荡出微微涟漪。
　　他的心就跟这涟漪一般，不断地向外涌出一圈一圈的波纹，填满整个胸腔，又往上直冲脑门。

　　虽然他没有喝多少酒，但身体里的酒精却仿佛膨胀了似的，与那股涟漪缠绕在一起，让他有了想做什么的冲动。

　　突然，他伸手一把抓住林翩的手腕，把她拽得停住了脚步。

　　林翩吃惊地转过身看他，结巴着问：“学、学长，怎么了？”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我有话要跟你说。”齐简道，“但我一直在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终于来了。
　　林翩这么想着，心先是漏跳了一拍，又更加迅速地跳动起来。

　　齐简松开了她的手，她垂下手来，双手死死地攥着被雨水浸湿了的衣摆，先是低头看着对方湿透了的球鞋，可没忍住又抬起头看向了他的脸。

　　在这一刻，她没了以往的羞涩，只想与他四目相对。

　　“想来想去，我还是直说了吧。”齐简难得把紧张表现在脸上，只见他抿了抿唇，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又睁眼重新看向林翩的眼睛，才说，“林翩，我从高二以来，就一直很喜欢你。”

　　闻言，林翩当即愣在原地，维持着与他对视的姿势，连眼睛都似乎忘了眨。

　　“我没有让你知道，所以你应该一直都没发觉，对吧？如果我说是因为时机不对而没有告诉你，那肯定是借口。”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坦率道，“我就是不敢，不敢说我喜欢你，不敢让你知道，连对你好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你察觉到后会拒绝我。”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本来没想说这么多的，我只是打算先跟你表白，其他的话以后再说。但我又觉得，如果现在我不告诉你，可能后面更没有勇气说出口了，所以趁我现在这股冲动劲儿还在，让我全都说出来也好。
　　“我其实是一个胆小又自私的人，连表白也是趁自己头脑发热一股脑儿全说出来，而不管你是什么想法，不管你有没有在听，不管你有没有感到不乐意。”

　　齐简自顾自地说了好些话，林翩始终都保持着微微张大眼睛呆愣的模样，在听了他最后的那句话后，才下意识地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不乐意。

　　齐简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见林翩一副被自己吓到了的模样，心里也就没了底，等到那股冲动劲儿消下去之后，连忙往回兜：“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怎么样，只是我自己忍不住想说出来，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可这么看来我应该是说得太多了……”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你不用急着回应我，你回去想一想再给我答复吧。你可以拒绝我，但别现在拒绝，给我一点心理准备，下学期开学之后再说，好不好？”

　　林翩这下子是彻底懵了。

　　在她的幻想中，齐简对她的表白场景有浪漫的也有平常的，但她从未想过，在这样一个雨天，在这样的马路边，齐简真的对她说出了“喜欢”。

　　可再浪漫的幻想，都比不上此刻的他这般真诚和坦率。

　　心动的感觉弥漫上全身，她的大脑宕机似的无法运转，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愣愣地点头，应道：“好。”

　　在淅淅沥沥的雨下，在微微拂过的风中，两颗不同频率却同样纯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两道目光交汇又分开，正如雨棚上滴落下来的水珠一般，堪堪擦过两人的肩膀，若即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