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小鱼》乱舞乱舞

2、第二章

　　赵小鱼仍旧穿着那一身白色孝服。

　　她人长得高挑，却纤瘦，皮肤苍白，头发乌黑，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一户人家面前。

　　现下是深夜，只有零星几点夜枭咕咕的叫声。

　　眼前是托老渔夫运货的人家。她从街坊口中打听到位置，便在这一天夜里擎着一把火把来到了此处。

　　火光照亮了赵小鱼平静的脸。她再度举起火把看了一眼，直接甩手扔了出去。她先前已经搬了几把稻草堆在门前。火把被扔在稻草里，立刻见风涨势，燃起了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

　　赵小鱼站了许久，直到听到里头的人开始大喊大叫，她才勾起唇，转身离开。她力量薄弱，做不了什么，对抗不了什么，虔诚地求神拜佛等到的却是老渔夫的死讯。这三日来，全都是劝她节哀，劝她不要随意出头。没人问过，老渔夫死得对不对，死得无不无辜。

　　从此她便不再信什么人自有天收的大话。既然天不收坏人，那她小小地放一把火，也不会怎么样吧。

　　她放完了火，一身轻简上了路。她本是赤条条地来到这世上，若没有老渔夫收留，她早就是一缕游魂。老渔夫死了之后，她更无后顾之忧。她在这三日里备好了盘缠，收拾了两套衣服，便直接带着一个小包裹离开了这座养育了她十六年的县城。

　　赵小鱼走在路上，虽然天边漆黑，寒风呼啸，冻得她脸红通通，但她第一次觉出一丝自由。从此她的人生，再无负担，只为自己而活。

　　这一路荒郊野草，地上只有厚厚的积雪。赵小鱼一人在雪中行走，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离去最近的县城还有好几里地，赵小鱼便停了下来。她一边咬着干粮，一边张望着周围，不期然发现了远处的一座小庙。

　　她心中欣喜，赶紧收拾了东西跑了过去，夜深露重，若非必要，她也不想宿在荒郊野岭中。

　　待她接近时，里头居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赵小鱼心中讶异，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就看见这座小庙离盘踞着四个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半大小孩。最大的貌似也就十来岁。几个人正围坐在一圈火堆中，嗷嗷地叫嚷着。

　　“好香好香！”

　　“等下不准抢啊！由大哥分！”

　　“好了没有啊，我快饿死了。”

　　赵小鱼的鼻尖闻到一股焦香，凝眸望过去，就看到一只小鸟被串在一根树枝上，正滋滋地散发出肉香。

　　赵小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几日她忙于老渔夫的后事，吃食都是随便应付，刚才还啃了一个干硬的馍馍，闻到这股沁人心鼻的肉香，饶是已然饱腹，也不由地凑得更近。

　　结果有个眼尖的小女孩余光瞥见趴在门口白衣黑发的赵小鱼，发出一声惊叫：“啊！有鬼啊！”

　　众人惊叫起来，而赵小鱼也被突然的叫喊吓得一惊，手没扶稳，直接摔进了门里。她的脸朝下，五体投地，直接给他们行了一个大礼。

　　众人面面相觑，那个最大的小孩拿着一根木棒戳了戳毫无动静的赵小鱼：“呃，是人还是鬼？”

　　后面的几个小孩早就躲在大男孩身后，闻言纷纷探出小脑袋上下打量着突如其来的赵小鱼，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好像是个人。下次不要这么乱吓人了好么？”

　　“刚才她看起来真的好像我听过的话本里的鬼啊，白白的，黑黑的。”

　　“她怎么不动，不会摔死了吧。”

　　“啊啊啊她不会变成鬼了吧！”

　　众人又开始自顾自惊恐起来，只有那个最大的小孩鼓起勇气蹲下了身，轻轻地摇了摇赵小鱼的肩膀，只不过语气哆嗦：“你，你，你还活着吗？”

　　“活着。”低沉的女声从地面传来，紧接着赵小鱼慢慢地抬起了脸，却引来了小孩们的笑声。

　　“哈哈哈哈怎么摔成这个样子啊！”

　　刚刚赵小鱼的脸摔到地上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一坨黑色的泥巴上，她不愿去想这些异味的泥巴是什么，只是故作平静地抹了抹脸，慢慢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惹来了他们的惊叹。

　　“哇，好好看！”

　　“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赵小鱼的眼中才浮现一丝得色，却不料迎来了一声质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偷窥我们？”

　　她抬起头，眼前男孩面露警惕，她平静道：“我只是路过此地，想来借宿一宿。”

　　半大男孩将信将疑打量她，尔后直截了当回：“我们不欢迎你，你离开吧。”

　　赵小鱼心知世道艰难，人人都想着自保，她也不例外，因此迎着他的目光，坚定道：“我不。”

　　男孩未料到她这么蛮横，气得“你你你”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手中的“武器”，高高扬起了树枝，想用武力把这个不速之客赶走。

　　赵小鱼轻轻松松地架住了迎面而来的树枝，随手扔在了一边。男孩羸弱，更别说他还饿着肚子，就算她是女孩，体力也占尽上风。

　　她站起身，身形高挑，面色沉肃，站在几个半大小孩面前犹如巨人。他们眼见自己最憧憬的大哥竟然被这么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武器，面露惊恐，紧紧抱在一起，只觉自己在劫难逃。

　　“呜呜呜，别杀我啊……”有小小的啜泣声传出。

　　赵小鱼绷了半天的凝重表情差点破功，她忙转过头，死命掐着自己的大腿，确定没露出一丝端倪，才慢慢转过头来。一双黑色眼眸紧紧盯住眼前的几个小孩。

　　那个最大的男孩眼中绝望，却还不忘将另外几个小孩置于身后，姿态勇敢地看着她。

　　“我想留下来，可以吗。”赵小鱼慢条斯理地问道，轻瞥着男孩。她看出男孩便是这几个孩子的主心骨，方才视线也牢牢锁着他。“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她眼露威胁，摩拳擦掌看着他们。

　　男孩很识相，立刻梗着脖子冷哼：“可以，但是你不准动我们的食物。”他龇着牙，说着语无伦次的狠话：“不然我就算没了这条命，也要跟你拼了。”

　　赵小鱼抿紧了嘴唇，确认不会发出笑声，这才沉着脸点了点头：“我有吃的，不会吃你们的东西，我只是想要一个借宿的地方。”随后她在众人的目光中靠坐在墙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破庙虽小，但也挡风。赵小鱼冻了半天的身子总算回温过来。

　　“大哥，她看起来好厉害啊。”

　　“啧，那是我还没吃东西，等会看我不揍扁她！”

　　“啊，这肉糊了，好难吃啊，能换一块吗？”

　　火堆那边传来他们的喁喁私语，赵小鱼听着听着，唇边不由得勾起笑容。这场景，好似她和老渔夫坐在家中，她一边嫌弃着老渔夫的手艺，另一边却又在老渔夫送她的礼物中绽开笑颜。她看得出，这些孩子毫无血缘关系，大抵是悲哀的命运将他们凑在了一起，于是他们开始相依为命。

　　她唇边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现下她没了依靠，只靠着一腔热血去找着她虚无缥缈的家人。她不无讥嘲地想，那些人这么随便就将仍是婴儿的她弃之不顾，也许他们压根不期望她来找他们。只有老渔夫这么实诚的一个人，才会坚信着她的家人至今还在寻找着她。

　　她闭目，耳边传来其他几个人平稳的呼吸声，她却久久未能入睡。直到天蒙蒙亮，她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只是过了不久，就被一股陌生的力道摇醒。

　　赵小鱼睁开双眼，发现是昨夜那个半大男孩。

　　男孩被她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也不再有底气：“你该走了。”

　　赵小鱼淡淡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拿起地上的包裹，朝他们点头示意：“多谢，我走了。”

　　赵小鱼又变成了一个人。

　　这一日她起得早，想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临县，因此加快脚程，却在路上遇到一位拉着牛车的好心农夫。农夫见她禹禹独行，便出声让她乘坐牛车，她便一路哄着农夫高兴，到了晌午时分便到了临县。

　　下了牛车后，她甜甜向农夫告别后，若有所思地盯着立在路旁的界碑。

　　离县。

　　这二字是老渔夫在她识字后强行让她记下的。他说过，就是在离县外的一条小溪里捡到了赵小鱼。若是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便让她直接去离县。

　　只是现下她有另一种想法。

　　她果断迈开步伐，向着最近叫卖的小摊贩问起了路。

　　“小哥，能否借问一下，这儿最近的当铺在哪儿？”她声音清脆，又长得白皙可爱，平白让人心生好感。

　　那小摊贩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飘在空中的“当”字：“喏，就那儿了。”

　　赵小鱼冲他露出甜笑：“多谢小哥。”随即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手中的玉佩是她找到家人的凭证，首先，她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拥有这样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