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云泽》阿清野

4、第四卷

　　第四卷

　　如绘卷一般的幻境，尘看见还是小孩的离眷走在幽深的树林里，有一只幼虎被箭射中身体，动弹不得，而离眷却将它带回了家，拔出箭后，和离沅胡乱一通将草药敷在那幼虎受伤处。

　　那幼虎或许是命不该绝，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离眷见它身体已大好，便也将它回归山林。

　　后来离眷渐渐忘了和这虎的渊源。可渐渐长大的它身体一日比一日强壮，威风凛凛，与幼虎时期大不同，尘认出那就是择川，恍然明白了许多。

　　再一看，那老虎被视为威胁，尽管它从未在山野里伤人，尽管它远远躲着人，可还是被成群结对的猎人，被伤得奄奄一息，那眼里含着遗憾和不舍。

　　猎人走远了。

　　尘本是看着，虽知是幻境，却忍不住上前用仙术医好择川，此时，幻境里的尘与她重合，同择川记忆里的她一般，她拖着长长的裙摆，逶迤而行，神色淡淡，低声问它要不要远离人间，去绮云泽。

　　择川不舍，舍不下故人，它本就是离眷和离沅的过客，它忘不了，那日小离眷抱着它，说要带它回家治好它。万物有灵，纵然是凶猛的兽，也有情之一字，埋在心头。

　　但远在山林也危险重重，倒不如去绮云泽。离眷清醒于离沅赶考的那一日。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永远的美梦，先前沉迷的，大多数都自甘沉沦，不愿面对苦难。

　　这就是逆镜池的可怕。

　　潮水无端涨起，湖心的树长得愈发高，已然深入天空，那月又消失不见，尘有些慌了，她还没有找到离眷。迷然间，有些画面开始在她脑海闪回。

　　她闭着眼，却看见离姨在床上，咳出好多血；那是，高高悬挂的月亮，下一瞬被打碎；那蕴满萤火般的绮云泽的水，瞬间干涸，露出光秃的河床.....

　　尘抓不住那镜花水月的树，却控制不住得沉下去，她睁眼，狠心用仙术勉强毁了那树，那树散落的枝桠，狠狠贯穿在一旁企图咬住她往上游的择川的身体，尘内心涌起巨大的悲伤，她似乎早就失去了一切。

　　天空又倒悬过来。二月的绮云泽下了一场大雪，将逆镜池的污秽掩埋起来。

　　如今天地一白，岁暮天寒。

　　可尘一点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她躺在雪里，大半个身子被掩埋，那雪飘飘洒洒，落进她眼里，她眼角眼泪落下一滴，尘呆呆的望着那月，竟一时分不清是在绮云泽还是在逆镜池的幻境里。

　　许久，有一伞偏了过来，遮住她望向月亮的视线，也遮住落进她眼里的雪，尘视线不变，呆呆望着那伞内侧的纹路。

　　伊在人间被那叛逃的一魂一兽伤得变成原身的画面和先前沉水涌现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溯洄。

　　又是许久。

　　尘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些画面终是不再溯洄，尘抬眼看，伊撑着伞遮住风雪，慢慢把尘扶了起来。

　　尘眼里清明，耳边是伊的絮絮叨叨：“阿姐，你怎么这般冒险，独自去逆镜池救人，还不让我知晓。”

　　声音还有些许抽噎，大抵是担心坏了的。如今终于有知觉，尘双腿被冻得麻木，手却被伊温热的手牢牢牵着，这大抵不是逆镜池了吧。

　　她们一起生活很多年的小屋，燃着许多蜡烛，一看就很温暖。

　　“伊，我没有把他们带回来。”

　　尘被被褥埋得紧紧的，她的声音沙哑，嘴唇发白，整个人都没什么气色。

　　“他们呀，当时和你一起躺在雪里回来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伊递了一碗姜汤。

　　尘只是点点头，喝完便安然地睡了过去。

　　伊不敢告诉尘，她日日守在逆镜池旁，有时等得绝望，有时想让尘回来后第一时间见着她，绮云泽下起雪的时候，冷到将逆镜池的一池水冰封起来，甚至开始在冰面上堆雪，称不上绝望，伊只是像发了疯的挖雪，誓死要找到尘。

　　当尘躺在雪里的时候，伊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流泪，也不知道是怎么一遍又一遍得唤尘的名字。

　　大抵是整颗心脏在绝望和希望里徘徊漂泊。

　　不过短短几日，尘便恢复许多，若木若往常一样，年年重新生根发芽到中秋长成一棵完整的树，供兽族和魂体通天。

　　已是阳春三月，叶尖泛着温润的阳光，整棵树都开出许多花朵来，她立在树下，捻了一朵花在手里，晚上睡觉时，仍旧忘不掉那一魂一兽将伊重伤的画面。

　　虽然这种事情无稽且不可全信，但她必须亲自去人间一趟，尽快将那两位处置，以免真应了无稽事。伊还是留在绮云泽比较好，自己死不足惜，但总要有人守着绮云泽。

　　“阿尘！”离眷远远走过来，叫住她，身后跟着择川。尘看向她，是毫发无伤的模样，伊说他们没事，本不太相信，如今安然于此，倒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我小时候救过择川。”离眷又惊又喜，看她的样子，显示是不知道择川回归山林里被猎人自己所救的事。

　　“我在逆镜池里看见了。”尘说。

　　“这一趟去并非白费功夫，我知道我哥哥在哪了，我要离开绮云泽去找我哥哥。”心里有着许多期待。

　　这话也点醒了尘，她也必须找到离沅，否则被那两位提前找到并蓄意报复，那真是为祸人间了。

　　“我同你们一起去。”尘下定决心。

　　晚上，月光从绮云泽绵延到人间，绮云泽刚布上的结界隐在每一簇枝桠之间，若有若无。

　　离眷和择川早已在绮云泽边界等着尘，尘只是快速带着一人一虎离开了绮云泽。

　　伊在远处握紧拳头默默流泪：“姐，你又要抛下我了。”伊脸上的泪痕被月光照的亮晶晶的。

　　“为什么不让我同你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伊说的时候，眼泪一边流，而后马上用衣袖擦掉的样子颇为可爱又滑稽。

　　“你让我留在绮云泽，我却偏要跟着你。”伊随后出了绮云泽。

　　.....

　　松县便是离眷家乡，虽离京城有一定距离，但算得上治理有方，县里得人也算得上是富足。

　　当离眷尘和变为人形地择川回到村子时，同村的人都惊呆了，离眷久久未归，以为她早已采药途中身亡，村里的人很善良，离眷和离沅的父母早亡，他们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寻找过离眷的尸首，却找不到一丝痕迹，以为她被野兽吃了，也便为她立了衣冠冢。

　　离眷带着择川回到家时，看见立在房屋旁边的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愣了好久。

　　而邻家大娘赶来时，眼里泛着泪光，拉着离眷的双手看了好久，絮絮叨叨地说：“你去哪儿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尘淡淡地看着，却不由得想起，从逆镜池伊也是这样泛着泪光，捂着她冰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字。

　　等她们寒暄完，尘才说：“大娘，听说县里最近出了许多怪事，可否与我详细一说。”

　　“我们松县最近新上任地县令可奇怪了，说自己会医术能治好将死之人和各种疾病，有的人听信去请他医治，刚开始确实治好了几个人，但后面刚治完时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但慢慢就严重起来，最开始也不值得注意，结果便暴毙而亡。”

　　“而且，最开始我们都觉得很正常，死的人多了，我们都害怕起来，姑娘，你说一介县令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活死人肉白骨，果然最开始治好的人变成了行尸走肉，只靠一口气吊着。”

　　“能带我去看看吗？”尘也知道骇人听闻的事，本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一想到那两位最大可能就是在松县，若是借着这怪事惹出更大乱子，就得不偿失了

　　“刚好我们村子里就有一个。”

　　那病患家中实在贫穷，走进去便看见屋顶处处是漏着洞的，结着大量蜘蛛网，甚至风大了，还能吹下几片砖瓦，显然是花了全部积蓄去治病的。

　　再看那床，那老人躺在床上，皮肤干枯，却不似平常老人，浑身像是脱完水的模样，甚至有苍蝇围绕在他周围，那两眼珠瞪得老大，却装满了浑浊，完全是一副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模样。

　　见者生悲，尘倒是镇定，内心掀起巨大愤然，而离眷捂住嘴巴，已然落泪。

　　“他子女早已弃他于不顾。咱们村邻也尽量帮衬着，但村邻终究不是家人。”邻家大娘轻轻摇头，却上前掖紧老人的被子。

　　尘把那邻家大娘拉到一旁。

　　“你做的很好，他会记住的。”尘把自己用仙术炼好的药递给邻家大娘，然后说：“这药，让他一天吃一次，不出七日应能好起来。”

　　饶是在于心不忍，尘也给了，毕竟谁能真正无心。

　　解决好那病患事宜，尘便要去收拾那县丞了，好巧不巧这动静正好让尘遇见了，不去会一会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