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天》鸿雁踏雪

108、思美人

　　如果他们没有相爱，他就此被瞑眼控制杀尽天下人，那么也会有这一天，他也会像如今的残雍一样，永生被困囚于噩梦之中，夜半惊起，或癫狂或恐惧，难以安眠。
　　“小天，走，带你看样东西！”缘地突然说道。
　　半柱香后，缘地从那棵桃木下挖出了一坛酒，“找到了，好在还在。”
　　穹天双手抱胸，怨气四起怼道：“你大半夜叫我来这，就为了喝酒？”
　　“你可别小看了这酒，百年醇香。”缘地放下酒坛，端着酒碗倒酒，给倒的满满当当才停手。
　　穹天端着一碗喝尽。
　　“如何。”缘地问。
　　穹天心不甘道：“有那么点意思。”
　　缘地笑着又给他满上。
　　最后缘地喝多了，笑地像个傻子。
　　穹天也喝多了。
　　他坐在桃木下，脑袋倚在躯干边吹吹冷风，想要让头脑清醒一些。
　　“这酒叫思美人，你应该想不到这酒最初是他做的。”缘地挪动到穹天身边；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本子，伸到穹天面前，说“这也是他的。”
　　穹天很无奈得接过，随便翻看几下，“师哥画这些东西干什么？”
　　缘地手指放在唇边对缘地做出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
　　“有一年，大祭司陷入职业倦怠与焦虑期，有强烈的推倒一切重来的意愿；”
　　“当时我没有办法只能鼓励他说，不依靠真元之力像人一样活也是一件有尊严的事，没想到这话还让听进去了，于是那百年中大祭司闲时种花。”
　　“我知道，就是灵巅那棵桃木精。”
　　缘地点点头，继续说：“倦怠时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走累了就地停留，不再朝九晚五，不在灵巅的日子不用看那些人，谁料想这一走就很难有下文了，灵巅常年看不到他，即便看到他也不管灵巅的事物，只是一直在画这些东西。”
　　穹天一张张翻看手中的画册，那上面都是花鸟山水，各个地方，不同风情，从这厚度不能想象天璇究竟去过多少地方。
　　很多地方，虽然画法简略，但凭感觉也能认出那是婆娑谷的千面佛，阴川山的花，东津的桃花，落仙镇的雨……
　　“我很难印象中的师哥那人会喜欢游戏人间闲云野鹤的模样。”
　　缘地淡然回答：“这道理其实也简单，谋生之道，养心之道，对于你师哥这样是全然分开的，一个世界里过于庄重严谨，另一个世界里必然放浪形骸。”
　　“是吗……”
　　转眼看到穹天这副模样，缘地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了，不等他再开口，缘地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你师哥能守着人间百年能等到你一个回眸，缘分总会有苦尽甘来的那天，你也别太难过，除非你不愿意等。”
　　“我没有……”
　　穹天有一些难受，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着天璇，他不知道天璇这百年究竟怎么过来的，从前天璇一不高兴，他心里就难过，如今没了共生骨，他更难过了。
　　他咬紧自己的手指关节，眼泪止不住低落在画纸上。
　　缘地久久没有动，从前的穹天虽然也不爱笑，但眼神时时都有光彩，能叫人察觉到他是自在开心的，不似现在，他变得冷漠，沉寂，可他伤得最深的，其实是他自己。
　　“算我胡言乱语，别又伤心好不好，总是想起他们你会郁结的，这样伤神下去迟早拖垮你的身子骨。”
　　缘地试图逗他，想让他转移注意。
　　这些穹天都明白，只是他仍旧笑不出，眸光一暗，霍然起身，转身离开。
　　东岳新历十年腊月初六，永安，永安内的祭司庙。
　　飞升天阶时，遇到大妖作乱，收妖途中一时被妖所伤，穹天在祭司庙里躺了几天，实在躺不下去了，便决定去趟江湖堂。
　　刚一打开门，就看到温琼夫妇，温琼正拍着襁褓中的煦儿，一下一下，看上去非常专注。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战袍，穿着人族的衣服，一身赤金华服，站在他旁边的青莲蓄起长发，白色柔软的长发挽着发鬓；
　　眼前一幕横然让人充满了幸福的遐想。
　　听到脚步声，青莲回过头来道：“二君，你能下床了？”
　　穹天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今日是煦儿的周岁宴，我们带他来认认干爹。”
　　说着，温琼拿鼻子拱了拱儿子的脸蛋，逗得煦儿咯咯笑。
　　穹天摸了摸他的小手，肉肉软软的，煦儿是半妖之身，因此出生已十载，今日却才是周岁宴。
　　也因此煦儿容貌更像青莲，双眸冶艳，有传承了其父的赤诚之心，所以他不畏惧穹天。
　　煦儿眼前一亮，眨巴着眼睛看着穹天。
　　穹天还没说话，温琼就抢道：“赶紧回来，听着没有，我都说了与其在人间吃一顿没下顿，还挨欺负，不如替我掌管灵巅，你要实在讨厌朝廷，就当个闲臣，有事我找你。”
　　青莲横了他一眼：“你少说几句话能怎么样。”
　　温琼不客气地又说：“既然你相信他会回来，在哪里不是等，何必在人间历经磨难。”
　　“不，我不打算等师哥回来了。”穹天正色道：“这次换我去找他。”
　　“可山河图已经消失了，连五灵也不在人间。”
　　“这其中必应有什么规律，五灵与人间必定有联系，只要人间尚在五灵终会出现，只是我现在灵力不够而已。”穹天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册，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我不相信他甘心离开，他隐瞒了我太多事。”
　　也许这个秘密就在这本画册中，要找出这个秘密，就要去这些地方，走他当年的路，寻着线索去找他。
　　将煦儿交给青莲，温琼在井沿上坐了下来，喘口气道：“说说你这段时间的经历吧。”
　　穹天的手顿了顿，握着不嗔的手轻微颤抖，他沉声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些凡间俗事。”
　　“那我说说我看到的吧。”
　　温琼道：“十年前你离开灵巅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你的消息，等了很久后，各地陆续出现了道观，甚至民间开始修祭司神庙，传言这祭司庙能灵验，能通人心，心诚则灵。”
　　“道观是我修的，一开始只是收留些孤儿，至于祭司庙并不在我预料内。”
　　也许行走过那些地方的时候，无意暴露了身份，是曾今帮助过的那些人而为。
　　“我找到缘地，猜测你回了一趟鬼蜮，拿回了瞑血，否则你在短短十年内，灵力不可能进步如此神速，但瞑血是魔功，并且无论如何神速，都不可能让一个人段时间内突破三阶，所以，我以为你炼了什么不知道的奇经八脉心法，我逼他说出来，他只说不会，也不让我找你。”
　　穹天阴沉道：“他说得不错，我不会再炼魔功。”
　　因为他答应过师哥。
　　温琼沉默一阵：“看在你是煦儿干爹份儿上，我暂且相信你的话。”
　　穹天苦笑着，去逗了逗青莲怀中的煦儿：“幸好还有煦儿。”
　　青莲面含笑意。
　　温琼无奈得摇了摇头，扔过一个东西，“你需要钱，就找各地的护城卫，多少都行。”
　　穹天失笑，掏出袋子里面的金色灵蝶。
　　“多谢相助，兄弟。”
　　穹天欢天喜地把灵蝶收进囊中，一溜烟走了。
　　东岳新历六十年腊月初六，北海，落仙镇内的祭司庙。
　　将香火插入香炉内，穹天盘腿坐在蒲团上，抬头望着神台上的天璇像。
　　“师哥……如今我仍然不突破神阶，前些年虽然练成奇功，却也只是邪功，我的力量离当年你都相差太远了。四十年后若是不能逆转乾坤，召唤不回五灵，救不回你和星儿，我又该怎么办？”
　　“星儿会不会怪我们？”
　　“他会不会觉得我们故意的？”
　　明明该开心的日子，穹天的心里却被忧愁和苦恼填满，一时有些烦躁。
　　他从怀中那本压出褶皱的宣纸本拿出来，展开，仔仔细细看了会儿那笔画粗糙的落仙镇，手指抚上天璇书画的龙飞凤舞的画迹，躁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去。
　　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前路虽然荆棘丛生，却也有馥郁花香，他只要敢走，就一定有出路。
　　而他相信，在那路的尽头，必定有天璇与星儿站在那里等着他。
　　“师祖大人，在吗？”木门被敲响，一个少年努力抬高声音询问。
　　“在。”穹天回神，将信纸压在胸口内，“进来吧。”
　　门被人小心推开，为了不放进风，只挪出一个人的空间；
　　少年灵巧地钻进门，怀里抱着一团东西，臂弯上还挎着竹编的篮子，上面盖着层碎花布。
　　“曦龙，你又逃课，等会你师傅就要过来收拾你了。”穹天说道。
　　“师傅这会儿正和师兄弟们上山试炼呢，一时半会发现不了的。”他搬了蒲团坐在穹天旁边，将篮子放在地上，献宝一样把手上的油纸打开，捧到穹天眼前，“当当当～”
　　他笑容明媚，“新鲜出炉的大鸡腿～师祖大人要不要尝尝？”
　　“当然要吃。”穹天接过他递过来的油纸团，打开一股香味扑鼻，忍不住咬了口。
　　曦龙无父无母，从小便被收入道门，今年刚满十八岁，正是青春的年纪，这几天穹天待在庙中，他便常常过来。
　　他笑眯眯看这穹天吃，穹天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