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雨初霁》葭移

2、梦连连

　　回到房间，江挽帘简单洗漱后，就早早睡下了。
　　没承想，她又做梦了。
　　这是一个荒凉的江边，周围只有杂草。
　　江挽帘朝四处望了望，没什么人。这时，坡上走来一个小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提着个小木桶，应该是来浣衣的。她似乎是朝这边望了一眼。
　　江挽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下意识就往树后一躲，又反应过来她应该看不见自己。况且，就算看得见，她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可躲的。
　　于是她默默从树后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裙摆。
　　这应该是冬天，小女孩的手被冰冷的江水冻得通红，已经有些肿了。
　　江挽帘看着有些不忍...家里大人呢？
　　小女孩洗得很认真，直至傍晚才堪堪洗完。
　　江挽帘跟着她一起回了家。这是一处小院子，院子正有个男人躺在凳子上，喝得酩酊大醉。
　　他看到那个小女孩了，开口便骂道：“你个死丫头怎么现在才回来，饿死你老爹我了。还不快去煮饭！真是跟你那死了的娘一样懒！”
　　小女孩不敢开口，只点了点头，便去做饭了。
　　江挽帘看得心头火起，奈何做不了什么，只能继续看着。
　　天地轮转，又是到了次日，却没见小女孩身影。
　　只看到门口那老汉在点头哈腰地说着些什么，对方浓妆艳抹，姿态妖娆，像是青楼里的老鸨。
　　“诶诶！您放心，这丫头可乖了，到了你们那儿尽管教训她，我在家里也没少打她，不用担心！”他像是在炫耀什么了不得的功绩。
　　老鸨只是点了点头，甩给他一锭银元，便转身离开了。
　　又是傍晚，小女孩从远处走来，背上一个背篓，里面是满满的薪柴，小女孩的背几乎要伏到了地上。
　　许是今日得了钱，那老汉心情不错，没有骂她，只吩咐道：
　　“明早收拾得干净点，有人来接你，跟着走就是了，以后这家也就不必回了”
　　“爹...我能不去吗...”
　　老汉一听这话，一下来了脾气，抄起身旁的竹棍就往女孩身上打
　　“不想去！不想去！死丫头拖累了老子多少年，还舍得赖在这里，没把你一棍子打死算不错了！”
　　他抹了抹嘴，又骂：“你到了百花苑里，好吃好喝穿金戴银的，可知足吧你！”
　　蜷在地上的小女孩听到那青楼的名字又瑟缩了一下，呜咽着哭出声来。
　　老汉怒火更盛，对着她的脊背又是一顿狠抽。
　　江挽帘看到此景实在忍不下去，上前想要拉住那老汉，手却从他的身子里穿了过去。
　　她无助地流泪，只能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女孩的头。
　　第二日那老鸨上门了，江挽帘跟着她们一起去了青楼。
　　一到地方，小女孩就被扔进了柴房里。老鸨悠悠地走进来挑起她的下巴，说道：“从明日起，你先做些杂活吧。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亏待了你的。”
　　说完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小模样还挺水灵，以后，你可以叫我杨妈妈，而你，就叫玉兰吧。”
　　待老鸨出去后，女孩儿蜷作一团坐在地上，身子还在轻轻发抖。
　　江挽帘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尽管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次日一早，一个武婢粗鲁地把她提溜起来，带她进了后院。
　　“今日，把这些洗了”
　　江挽帘看着堆在那儿的十来桶衣服，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到哪都是洗衣服啊。
　　天地突然转换，江挽帘有些不明所以，就已身处一个精致的小房间。
　　她看见了梳妆台前的姑娘，是那个小丫头？看样子已经是几年后了。
　　女孩妆容艳丽，只是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仔细看去，还能发现袖口下的新旧伤痕。
　　江挽帘鼻子一酸。这些年定是又受了不少的苦吧...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老鸨谄笑着领了一位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进来。
　　“哎呀您放心！保准让您满意！”
　　江挽帘立时瞪大了眼睛。
　　而镜前的姑娘似是已经习以为常，嘴角牵起一丝笑容，转过身来。那男人顿时两眼发光，朝她走去。
　　江挽帘气得浑身发抖，望向女孩。透过她的眼睛，江挽帘看到了当初的挣扎、不甘、绝望。
　　她只能捂着嘴流泪。
　　视线渐渐模糊，江挽帘在床上转醒。
　　她在床上闭了闭眼睛，才起身唤道：“映梨。”
　　一个身影从门外走进。当她看到江挽帘脸上又一次的泪痕时，映梨一愣：“小姐这是...”
　　江挽帘没有回答她，只吩咐道：“更衣，备车，我要去百花苑。”
　　“百花苑？！小姐那可是...”映梨瞪大了眼睛。
　　“出事儿了你小姐我担着，你动作快些。”她催促道
　　映梨只得麻利地为她收拾好，随她出门了。
　　到了百花苑，江挽帘习惯性地掩了掩口鼻，走了进去。
　　“叫你们妈妈出来，我要见她。”
　　江挽帘今日一袭粉霞锦绶缎裙，还未入夏，又在外面搭了件薄花色织金长褙。映梨为她细细绾了垂挂髻，戴上珠钗，派头十足。
　　那老鸨上下打量了一眼，便知这定是哪家贵府小姐。
　　“哎哟小姐找老娘何事啊”她脸上带着一贯的谄笑。
　　江挽帘睨她一眼，轻轻开口：“你们这儿可有一位叫玉兰的女子？”
　　“玉兰啊！自然是有的，这姑娘长得可水灵。”
　　江挽帘点点头：“我要为她赎身，你开个价吧。”
　　老鸨眼珠子一转，叫人把玉兰带来：“哎哟!玉兰可是咱们家的招牌，小姐这是要了老娘的命啊！”
　　江挽帘懒得看她做作姿态，示意映梨。
　　老鸨手上拿着一锭金子笑得合不拢嘴，这时玉兰也被带了过来。
　　玉兰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大方，清丽婉转的姑娘有些惊讶。
　　江挽帘不以为意，这丫头估计以为是男子要赎她吧。
　　她刚想去牵玉兰的手，就被老鸨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江挽帘皱了皱眉，神色里已有不耐。
　　“你还想干什么？不赶紧给我家小姐让开。”映梨开口斥道。
　　“这...只一锭金子怕是不够吧。”老鸨试探着开口。
　　江挽帘不想与她再周旋，再甩她一锭金子就拉起玉兰往外走。
　　上了马车，江挽帘才轻轻拉起她：“你不必害怕，我叫江挽帘，你不会再受欺负了。”
　　江挽帘有些激动，说起话来也语无伦次。
　　女孩只乖巧地低着头：“玉兰谢过小姐。”
　　江挽帘皱眉道：“你以后不叫玉兰了好不好，我给你换个名字，嗯...就叫袖盈，如何？”
　　“一切听小姐的。”

　　到了府上，江挽帘带她去了西厢房：“你以后就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映梨说。”
　　沉默了一路的袖盈终于在此时忍不住了，一下跪伏在地上：“袖盈谢小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再抬脸，已是泪流满面。
　　“哎呀你别这样，映梨你快扶她起来。”
　　待她情绪平复下来，江挽帘又安慰道：“你别多想，安心休息，我明日为你唤郎中看看伤，快休息吧。”
　　晚上回到房间，江挽帘给映梨细细讲了她在梦里看到的一切，映梨听着也叹了口气。
　　“小姐，那她以后以什么身份呆在这府上呀，老爷夫人都还不知道吧。”
　　“我再想想吧，这事儿你明日就去禀了爹娘，哥哥那边也知会一声，别到时闹出什么误会。”
　　“奴婢知道了。”
　　江挽帘刚想让她去休息了，却见她抬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小姐有了袖盈会不会不喜欢映梨了呀。”
　　江挽帘无奈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蛋：“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呀，袖盈这一路走来很是辛苦，我看着心疼罢了。我当然会一直喜欢你的呀。以后不准说这种话了，听到没？”
　　“是，小姐。”映梨甜甜地笑着。

　　过后几日，江挽帘日日做梦，每天东奔西走：又是帮眼瞎的大爷卖菜，又是给患脑疾的小儿治病...可把她累坏了。
　　这不，今天她又来到忠信坊一处偏远的小院前。
　　梦里这是一对儿难兄难弟，哥哥喜爱读书，却瘸了腿，弟弟善作木工，靠这个养活他们两人。他们的父母在很早时就过世了，两兄弟相依为命着过活。
　　眼下哥哥在书院里的学业还没完成，两人却实在捉襟见肘。
　　江挽帘还未扣门，便听见里头的谈话：
　　“福佑，罢了，这书不读也罢，你这咳疾有些时日了，快去抓药吧。”
　　“哥你在说什么傻话，钱我自有办法。”福佑说完便剧烈地咳起来。
　　“我没说傻话！你看看你被我拖累成什么样子了！”
　　“我从不觉得大哥拖累了我！没有大哥，我根本活不到今日。”
　　江挽帘适时叩了叩门。
　　院里的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可是找什么人吗？”
　　说话的是袏禄，也就是大哥。
　　江挽帘有些尴尬，不知从何说起，干脆直入主题：“往后你们生活所需，我来承担。”
　　经历了太多，江挽帘实在没什么心思再编出一个委婉又合理的理由。
　　袏禄连忙拱了拱手，就要站起来，福佑疾走过去扶他
　　“这...不妥，无功不受禄，姑娘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你们先收着，往后自是有事吩咐你们的。”映梨在旁边补充道。
　　福佑对这突然冒出的两人并无信任，但现下也不知如何应对。
　　江挽帘的脑瓜子有点疼，也觉得自己今天是有点莽撞了。
　　这几日真是忙昏了头。
　　“罢了，明日你照常去书院念书就好，往后的事，我再找你们。”
　　袏禄还想再说，却被江挽帘伸手拦下。
　　“你们就权当，女菩萨转世吧。”江挽帘说完便走了。
　　两兄弟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