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笺记》柳木卿

11、赔罪

　　“也多亏那位在，韦十一娘和谢四郎这才碍于情面，不敢吭声。”姐妹几人这才说起了此事原委。

　　这件事儿还要追溯到半月前，朝中颁布了新的政令：四姓内部不得通婚。

　　这个拉扯许久才出台的令，几家早就得到消息，能赶在这之前定下的亲，早就定了，谢四郎就是其中之一。谢家给他定的就是韦十一娘的胞姐。

　　谢家年前那场宴，请了一众娘子说是赏梅，实则是趁机邀亲家相看一眼，走个流程，好有个准备。

　　不成想宴上这谢四郎不知昏得哪门子头，竟在关键时刻没出现。这脸打得啪啪响，一众都慌了神，但相看这种私事影响女方声誉，又不能光明正大找人，只能到处转转碰运气。

　　刚巧就是韦十一娘找到了。

　　她发现谢四郎一副浪荡样儿，还围着一个小娘子献殷勤，顿时怒火中烧，连着两人一并痛骂起来。

　　站在湖边的陆宜棠根本不明情况，被莫名其妙的郎君缠上不说，又被指着鼻子说，她那气性又大，当即也恼火了，两人直接吵了起来。

　　偏也就赶巧，被谢四郎的未婚妻撞着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终，谢家夫人压着脾气处理了此事，婚事也不了了之。听说回去后，谢四郎跟韦十一娘都被禁足了半个月。

　　朝廷颁了新令，谢韦两家也断了结亲的缘分，陆宜棠虽说也是站理的一头，但倒底也有她的一份因素，故而被耳提面命不知叮嘱了多少遍，要避开。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此事祖母并未怪罪，说九妹也是无妄之灾，前几日祖母和大伯母匆匆来韦家，也是为了处理此事，估摸着韦家是借此机会圆个场，一笔勾销。”

　　谁曾想这火越拱越旺。

　　“原来如此。”陆自槿恍然，心中又升起疑惑，“那照这么说，这谢四郎又为何出现？”

　　偏巧就是这位的出现，才让事情越闹越大。

　　“这就不清楚了。”陆娴摇头，“兴许是跟着谁来的。”

　　“我只是觉得那谢家婢女有些反常。”陆自槿回想起那瞬间调转的刀尖依旧心有余悸。

　　她隐隐有一种错觉，那谢家婢女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周老太君暂时住在西厢房，陆娴领着妹妹们穿过回廊，大老远就瞧见丫鬟瑞儿站在门口。

　　“见过诸位娘子。”瑞儿帮忙打帘，面上担忧，“老太君听说出了岔子，一直念着，你们再不过来，她都准备去瞧瞧。”

　　“劳祖母挂心。”陆娴叹气，加快步子绕过屏风，行礼道：“见过祖母、大伯母、母亲，让长辈们担心了。”

　　陆自槿和陆宜棠也紧随其后，跟着行礼。

　　堂内主位上坐着位鬓染银霜的老妇人，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深邃明亮。

　　下首则坐着两位贵妇人，一个优雅莫测，一个冷脸刻薄，正是大夫人崔氏和二夫人王氏。

　　“前头到底出了何事？我瞧郑国公夫人脸色不对劲。”周老太君问罢，又看向陆自槿，语气和蔼，面容端得慈眉善目，一脸牵挂，“可是七娘？总算是回来了，快走近让我瞧瞧！”

　　陆自槿上前盈盈一拜，“见过祖母。”

　　周老太君见到陆自槿俏生生站在那儿，眼睛霎时微润，见孙女走近，周老太君颤颤巍巍抬起胳膊，想要触碰，却又缓缓放下，点头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三年未见，我槿丫头又俊俏了不少，好……好！”

　　陆自槿鼻腔一酸，忍住心绪又是一拜，“三年未曾在祖母膝下尽孝，是七娘的不是。”

　　“好孩子快起来……”周老太君握住陆自槿清瘦的手骨，又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背，“七娘受苦了。”

　　“母亲，七娘回来可是好事儿，还是欢欢喜喜的……”崔氏笑着插入，打破了祖孙情深感人氛围，将场面又掌控了过来。

　　“让大伯母见笑了。”

　　崔氏温婉和善地摇摇头，“你说的这又是哪门子胡话，如今啊，回来就好，待生辰宴结束了，你们都一并过来伯府，也让我热闹热闹。”

　　“自然。”

　　陆家现如今除了三娘陆娴已经及笄无需入女学，其他的还是要在伯府上课的。

　　几人谈笑间，二夫人王氏一直没有开口，神色漫不经心，似乎神游天外。

　　“你们都坐下吧。”周老太君吩咐瑞儿看茶，这才想起开头问陆娴的话，“对了，三娘你说……”

　　“唉……”陆娴拉着陆嫣坐下，回道：“今儿撞见了韦十一娘和谢四郎。”

　　周老太君闻言皱眉，她一听就听出了利害关系，“谢四郎怎么会来韦家？”

　　跟韦家才退了婚，还那么不体面，韦家再怎么样也不会请谢家这位吧？

　　“具体的谁也没弄明白，只是那谢四郎一直缠着九妹，惹火了韦十一……”

　　“岂有此理！”王氏听到这儿，满脸厌恶地望着陆娴斥责道：“你死哪儿去了？竟然让你妹妹被那个登徒子缠着！不过是个旁支庶出子！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王氏说起话来满脸狰狞，丝毫不客气，陆娴低着头一直没有反驳，显然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崔氏悄悄勾了勾唇，知道王氏这嘴是真的不体面，婆婆定然要说她。

　　便是陆宜棠也觉得有些过分，张口想唤她，“娘……不是的……我……”

　　“棠儿你天真懵懂，怎知道那姐姐是个黑心肝儿啊？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你可别信了她那……”

　　“够了！”周老太君严肃打断了王氏的话，“娴丫头都是议了亲的人，你再不待见她，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教，她处处忍你，敬你，是因为你是嫡母，是嫡母，就该有个嫡母的样子！张口庶出闭口庶出的……”

　　周老太太重重冷哼一声，“陆家子嗣绵延，不分嫡庶，把你那小姓带出来的观念给我改了！再有下次，你就滚回你的山阳好好反省去！”

　　王氏大惊失色，连忙起身道歉：“是，媳妇知错了，媳妇也是过于担心棠儿，这才……”

　　王氏见周老太君不理她，又连忙求助似的看向自家大嫂。

　　崔氏这才悠哉悠哉放下茶盏，劝起周老太君，“行了，您也别气了，为人母的自然焦急些，先听三娘把话说完，正事要紧。”

　　崔氏这一番安抚顺了周老太君的气儿，这才摆了摆手，示意王氏坐下。她不是不知道这个老二媳妇的性子上不得台面，若非是九娘生母，她都不愿让这人来韦家，整日都在丢人现眼！

　　陆娴如实说完了事，周老太君压着的眉就没有平过。

　　大夫人崔氏眼里闪过深意，她望向一旁懵懂无知，深觉今日晦气的陆宜棠。那身影已初有窈窕之姿，娇媚之态，再配上那张隐隐惊心的出水芙蓉面，她心里感叹道：这女儿家生得过于貌美，也是件祸事。

　　陆家这一辈小娘子中，九娘的容貌太出挑了些，再过两三年，二房怕是要愁了。

　　“老太君！韦家来人请几位过去，说是谢家人到了……”

　　周老太君几人对视了一眼，令娘子们都回去休息，随后周老太君携着两个儿媳妇儿便前去会面。

　　虽然如此，娘子们打听消息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谢家旁支七房来得很快，谢四郎也被拎来了，他一身狼狈、神色颓唐，喜红远远瞧见时，正垂头立在脚角一言不发，没了往日的神气嚣张。

　　“听说他要被遣回淮安了！”喜红向自家主子禀报时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哎！这话可别乱说。”梅染取出为韦少夫人生辰宴备的衣裳，正在服侍陆自槿穿戴。

　　喜红见梅染不信，又强调道：“这话错不了！刚听时我也不敢相信，就是不知这谢家图什么……”

　　姿态也太低了。

　　“刚听你说九娘子和咱们娘子都得了牡丹宴的请帖？”梅染一边问，一边掐住陆自槿的腰比对衣料，见多出一大截，叹气道：“还得改。”

　　喜红猛地点头，回她，“正是呢！”

　　陆自槿沉吟思索。

　　这牡丹宴可不简单啊……陆自槿皱眉，这退让的有些古怪。

　　此时周老太君和韦谢两家的会面之地，也是一片古怪气氛，众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谢家夫人，您是在说笑吧？”崔氏一脸愕然。

　　“怎么会呢？这自然不是玩笑话，两份帖子，你们就收下，权当是让女儿家受了委屈的赔罪。”谢家夫人话里话外都没有丝毫不满，态度很是诚恳。

　　然而反常的地方就在这儿。

　　本来谁都想着道歉估计是肯定的，毕竟谢家要脸面，但也没想到谢家会如此诚意，赔了庄子铺子不说，将谢四郎遣回了淮安，还亲自送过来两张牡丹宴的帖子。

　　这牡丹帖如今已是步入世族顶流圈的一块敲门砖了，可谓一帖难求。

　　要知道当初陆家大娘子就是在牡丹宴上得了三姝之一的名号，才被祝家破格下聘的。

　　陆家是个什么情况，自家人心里也都清楚，能来韦少夫人的生辰宴，也是她舔着老脸借用娘家的名头，和韦家攀上了点关系，能让谢家如此对待，压根不可能。

　　郑国公夫人也是一脸笑眯眯的，眼珠子转了转，劝道：“堂姐啊就答应吧，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说不定两位小娘子就有好运头呢……”

　　这语气和眼神就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这郑国公夫人还是第一次叫堂姐，两人虽说都是周氏一族的，但属两支，八竿子也打不着，没什么往来。如今这态度骤变，显然也有了认一下亲戚的念头。

　　周老太君愈发清楚了厉害，盘着佛珠心里头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