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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亏欠 ...

  •   周南絮猛然一惊,却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先那座小沙丘下。

      徐霜吟严肃地观察着她的状态:“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周南絮下意识问道:“什么?”

      徐霜吟无奈重复:“我说,继续走,越往后越冷,停在这里,我们只会像普通人一样活活冻死。”

      周南絮突然抓住她:“不必走了,我已经找到北城了。”

      徐霜吟一愣:“可你一直在我旁边……”不怪她不信,梦境中的时间是静止的,对于徐霜吟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而周南絮始终就在她身边,实在说不过去。

      直到周南絮取出一只盛满伽蓝香灰的药瓶,徐霜吟不得不相信了,毕竟两个人出门之前是一起收拾的行李,有什么没什么,都一清二楚。

      徐霜吟:“这就是传闻中的秘宝吗?”

      周南絮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徐霜吟身后,嘴里哈着白气同她三言两语讲完了北城的经历。徐霜吟有一搭没一搭接着话茬,时不时也会质疑两句。待二人终于原路返回,挪近界碑时,不觉都松了口气。

      徐霜吟:“伽蓝香灰确实可以缓解燃眉之急,只是卫昭也要肯用才行。还有他们家那些人,真的会同意让他冒这个风险,陷入沉睡吗?”

      不怪她不抱有什么期待,实在是这几家冤孽纠葛太深。赵氏当年被卫氏先祖逼得走投无路,宁可入梦做个活死人,也要与东洲其余世家划清界限。反过来说,几大世家难道就放心让赵氏的人去救卫氏仅剩的一根独苗吗?

      周南絮皱眉:“那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赵冬来并非这样的人。”

      徐霜吟瞥了她一眼:“你与赵冬来才认识多久,就如此信任她?”

      周南絮不赞同道:“有的人相识再久,也不过是个过客;有的人我第一次见她,就体会到一见如故的道理。”

      “赵冬来的眼睛很干净很亮,她的心却比她的眼睛还要亮堂。比起世人交口称赞的王又安,她才更像坦荡的君子。”

      徐霜吟摇摇头,不再同她辩说。

      当初定下的三十日之期,实则只花了几日的功夫。

      老九也不曾预料到会如此顺利。他拿着药瓶,细细观察上面的图样:“的确是赵氏的东西,我看了太多年,不会认错。”

      话毕,他摩挲着瓷瓶上微微凸起的纹路,目光沉沉,良久方字斟句酌问道:“你有见过她?”

      周南絮不清楚他究竟在问哪个她,索性应承下来:“见到了。”

      老九眼神一滞,默不作声。周南絮忍不住想问他,倒底要不要用来赌一把。结果忽然他又轻声道:“她还好吗?”

      周南絮有点厌烦了:“倘若你问的是赵城主,我只能说她不好,很不好,一个正常人谁能数十年被关在一座城里,还过得好呢?她已经自尽了。她生前你未曾尽到半点责任,身后自然也无需你假惺惺的关心。”

      她看见老九一时大为震颤、神情恍惚的模样,及时打住他要追问的下一句话:“你想必要问没有赵城主,这是谁给我的。是赵冬来!你肯定没听过这名字,她是……”

      “我女儿,是不是?”老九终于撑不住冷静疏离的面具,面色惨淡地抢话答道。

      “她如何?过得还好吗?!”他迫切地发出一连串追问,但不等周南絮回答,就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兀地举手制止了她,然后慢慢地收敛了表情,好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也随之被藏在了那副永远理智冷漠的面具下。

      “罢了,不必告诉我!当年我既然抛弃了她们,现在她们过得如何也与我无关。我从不为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后悔。”

      这条路,哪条路?

      百年前牺牲妻女,百年后又牺牲王又安,就为了续他卫氏的命吗?难道他卫氏的命值钱,旁人的命就一文不值,活该被利用、被践踏、被当做垫脚石吗?凭什么?就凭他是所谓的皇族吗?

      简直荒唐可笑!

      周南絮气急,恨恨骂道:“不可理喻!”她恶狠狠地斜剜了他一眼。

      老九毫无情绪波动,任由她骂,然后精准地将瓷瓶掷给她,漠然地扬起下颌,冲她轻轻一点:“东西你收好了,之前答应你的,王又安我也保了。至于这东西要不要用、能不能用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只要卫昭活着,至于怎样活着,我并不在意。”

      这话明摆着是逼她自行说服所有人接受卫昭服下伽蓝香灰。

      周南絮:“王又安的灵根给了卫昭,就能永远拔除这个诅咒吗?”

      老九准备离开的身形一顿:“二三十年。最多撑过二三十年,这个灵根就会被诅咒腐蚀,直到新的合适的灵根替换。”

      “那下一个目标,你已经找到了吗?”

      老九侧过脸冷酷说道:“没有王又安,还有下一个苏见春,苏见春也没用,那就钟遇夏。”

      “总还能撑个百八十年。”

      周南絮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那里,都成了随手可丢的消耗品。她道:“她们都知道吗?自己的命运早就暗中被人安排好了。”

      老九:“那很重要吗?她们生来就是要还债的。”

      “还谁的债?”周南絮皱眉,开始觉得不对劲。

      老九冷哼:“当然是活人欠死人的债!”说罢,他甩袖离去。

      周南絮再次潜入地牢时,王又安正病恹恹地蜷缩在牢房一角。他歪歪斜斜地倚着墙,冷不丁问道:“恨我吗?”

      卫昭紧紧攥着书,露出苍白的笑意:“为何要恨?”

      “我出尔反尔,答应你的事没能做到。宁可连累你一起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也不肯松口救你。”

      卫昭摇头:“并非如此。表哥从未对不起我。我年幼时,一度闹着要做个游侠,快意逍遥,可谁都笑我天真无知,说我生来就注定是没有自由的,外面的世界与我间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只有表哥,只有你跑过来信誓旦旦同我说一定会有那一天。你偷偷送我地理志,又一力担下所有责任,说服家里送我去三清观修行。我方知晓一个人的世界原来可以如此广阔。”

      “过去的十数年惬意时光,已是我偷来的自由。现如今,我也该回归原本的命途。命当如此,我早已认命。但是表哥,你不是我,你不该被我的人生牵绊,你应当继续自己的路。”

      王又安听他说起小时候,不由神思恍惚,正要回答什么,忽然一道声音介入,惊了他一跳。

      “死你能接受,可倘若要你半死不活呢?”周南絮背对着昏暗的光,悄无声息走来。

      卫昭骤然愣住,茫然地抬头望向她。

      王又安的手指情不自禁蜷缩起来,下意识低头,掩入一片阴影之中,不愿叫她看见自己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

      周南絮斜睨他:“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说完,也不顾王又安有何反应,径直走到卫昭跟前:“我有办法让你既不会死,又无需牺牲王又安。只是你会陷入沉睡,最长大概十年后才会醒。在沉睡期间,你的时间会静止,诅咒也不会恶化蔓延。你会不老不死,直到重新睁眼醒来的一瞬。”

      卫昭顾不上问哪来的办法,就眼中溢满惊喜,迫切道:“真的不需要表哥牺牲吗?也不会连累任何人吗?”

      周南絮:“当然,我保证。因为唯一会痛苦的是你自己。你会陷入接二连三的梦境,即便中途短暂清醒,发现自己被困,挣扎着要醒来,也无济于事。你的灵魂会因此损耗极大。并且,这只是权宜之计。要根除你的诅咒,需要在你沉睡期间,另寻他法。否则,你只能不断消耗着一个又一个十年。”

      “你确定能承受这一切吗?”

      王又安满不是滋味,急促说道:“阿昭,你不能……”

      卫昭呼吸几乎完全停止了一息,随即斩钉截铁打断了王又安的话,坚决道:“我能!我的诅咒、我的命运、我的人生,都应该由我自己去承担,不管结果好坏,都是我自己要背负。”

      “我从小就习惯了由别人安排我的一切,由别人为我筹划,然后照单全收。如今我长大了,我不能总是成为家人的拖累,我要自己做主。哪怕这个决定有风险,我也……”

      周南絮微蹙着眉:“你这样相信我?你不怕我害你?”

      卫昭的话登时戛然而止。

      他不明白为何提出主意的是她,他一口答应后不满意的还是她。

      周南絮蹲下身体,凑近他跟前,认真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我要你仔细考虑,而不是逞一时意气。冷静点,再好好想想你是否真的承受得住。”

      她慢慢直起身,语气沉沉:“毕竟意气是暂时的,痛苦却是长久的。”

      卫昭似乎领悟到什么,一点一点垂下头,怔怔地瞧着地理志,好像在发呆,又好像苦思冥想。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自顾自低着头,兀然道:“我还能做一名游侠吗?”

      周南絮长叹一声,恳切答道:“或许能,或许不能。往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我不会骗你,更不想让你空抱有虚无的希望。我只能承诺你,在你沉睡的时日里,我会努力寻找救你的办法。”

      卫昭轻声道:“那便足够了。”

      周南絮神色复杂地注视他,取出伽蓝香灰,又顺手接过牢房边上的水碗,将香灰溶入其间。她将碗递过去:“喝了吧。”

      卫昭面上一派镇定,但略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紧张不安的心绪。他极力稳当地接过碗,努力不洒出一点,就要仰头灌入。

      周南絮猛地抓住他的手:“你不问这是什么?”

      卫昭温和地看向王又安,然后偏过头朝她淡淡笑着:“我信你,正如信任表哥。”随即一饮而尽。

      伽蓝香灰很快就见效了。

      卫昭倒下的那个瞬间,仅下意识握紧那卷书,便昏昏沉沉入梦了。

      周南絮本想叫王又安帮忙把人抬回寝室,却见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唯有不满地皱眉,一个人扛着卫昭出去了。

      幸而王又安还没愣神到继续独自呆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他踉跄着一路跟出来。

      诚然府中的管事当即吓得禀报了一圈人,很快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家子。

      苏明秀向来温柔的面庞变得凌厉至极:“你是谁?你怎敢擅闯卫府?你对阿昭做了什么?”

      一连串发问可谓是步步紧逼。她气势汹汹挡在侍卫跟前,仿佛只要一挥手,后头的人就会齐齐扑上来将周南絮拿下。

      周南絮半点不发怵,果断供出老九:“他同意的,有事问他。”

      众人皆是一愣。苏明华转身疑惑道:“你知道?”

      老九不快地冷眼扫过她,但还是应承下来,言简意赅:“是,稍后我们细说。”

      似乎肯定老九绝不会害卫昭,所有人都心定了几分,场面也不再剑拔弩张。

      苏明秀这才分神察觉到王又安竟然也在,她的表情顿时柔和起来,充满了愧疚:“又安,你也在?你来看阿昭的吗?”说到这里,她一下想起什么,急急追问道:“你的灵根给阿昭了吗?”

      周南絮不满她偏心:“没有,他不用给了。卫昭不会有事。”

      闻言,苏明秀喜悦地瞧过来,甚至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真的吗?那太好了,又安和阿昭都有救了。”

      周南絮纠正她的话:“王又安本来就没事,是你们把他逼上了绝路。”

      苏明秀霎时脸色惨白,喃喃道:“我也不想的。可我又能如何?”

      王又安终究不忍心:“罢了,到此为止吧。”

      周南絮默然环视着这一屋子乱象,乱糟糟的人,乱糟糟的感情,都让她倍感压抑沉闷。她暗道自己也算不辜负这一场同窗情谊,对得起良心了。至于以后的事,就由他们一家子折腾去吧。总归死不了人!

      她无视这群人,一声不吭地兀自离开时,偏被眼尖的王又安瞧见,立马追了上来。

      “你生气了?”王又安急促地问道。

      “我生气什么?”周南絮摸不着头脑地反问。

      王又安怔住,不知该欣喜还是失落,笑容苦涩:“我有话想对你说。”

      周南絮抬头瞅了眼渐暗的天色,挥了挥手,继续向外走:“不了,明日再说罢。天色不早,我还要赶回书院。一连多日没消息,也该回去见见路师妹了。”

      王又安亦步亦趋跟着送出府外,直到周南絮要他停在门口,方道:“多谢。”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一阵清风就能吹走。

      “周师妹,我欠你的恐怕这辈子都难偿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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