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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成了一只鼠 ...

  •   落井那一瞬我同长青挥手告别,他脸上却满是惊恐,我当时不明所以,现下却是恍然大悟,因为我滚进的不是人道,而是畜牲道。

      老头说我魂魄残缺,即使投胎也不能完整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望着湖水里毛发稀疏,一脸鼠样的自己,即使黑溜溜的眼睛再怎么晶莹剔透,也无法拯救我此刻挫败无比的心情。

      我投生成了一只松鼠,并且不久之前刚和我的娘亲失散,此时正在不知何处的森林里流浪,因为骨头还未健全,我走路十分吃力,并伴随着忘川留下的痛觉,真是惨不忍睹。

      这副模样令我备受打击,消沉了好一段时日,甚至自暴自弃打算就这么饿死自己算了,重新投胎。

      谁知总有几只松鼠同类给我送果子,送完之后就远远瞧着我,硬是要我吃了才肯离去,我只能得过且过地在这里蜗居了一年。

      后来拜访我洞穴的松鼠越来越多,东西也般般件件越发多,我才反应过来这是雄性的示好之意,我几万岁的天人,被区区几只松鼠吓得连夜背井离乡了。

      当松鼠有一万点不好,防人防虫防蛇防飞禽,我跋山涉水久矣,渐渐也习惯了身上的疼痛,实在坚持不住便躺下拿松毛盖严实后睡上一觉,醒了继续赶路。

      但唯有一点好处,便是我的寻路本领极其优越,凭着记忆一路朝雪山去。

      毫不夸张的是,我足足走了半年,才总算见到雪山一点点影子,一路艰辛难以启齿,但我看到雪山那一瞬,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近乎快忘记自己曾是几万岁的天人,从不曾吃过这些苦,也未曾有过这么多情绪,我想我那几万岁其实只是白长了,充满了纸上谈兵的浅薄,只有真的身临其境,才能体会这其中的辛酸苦辣。

      世人常说神仙无情,今日深有体会,未经人事,又岂知人苦?

      近在眼前的故居让我心中一喜,但脚步却兀自停住,我不禁走到河边梳理了下已经浓密的毛发,通体雪白的身体在松鼠中确实难得一见,但也给我带来很多安全隐患,四肢是橘色的细毛,我拨了拨自己的胡须,心情复杂。

      我这副模样,阿涟也未必认得我,若等我修炼成人,那又是百年以后的事了,我要不要回去呢?

      近乡情怯让我原地抱着胳膊来回溜达,这软绵绵的肚子倒是让人莫名愉悦,我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这里的毛发比背上软,摸着手感不错。

      然而就在我沉迷摸肚皮的时候,一丝寒意从背后袭来,我扭头只见一双血红的瞳孔放光盯着我,蛇身逆着光高大无比,朝我吐出蛇信子,我心里猛然咯噔了一声。

      动物天性产生的恐惧铺天盖地,刹那便令我汗出如渖、五感全失,只觉周遭动静戛然而止,蛇已张开血盆大口将我叼入口中,一阵天旋地转,草丛荆棘擦身而过划破了我的脸,而我奋力挣扎却是无果,顿时心中悔不当初。

      辛辛苦苦一路颠簸,竟要死在一条蛇嘴里,我恨得牙痒痒,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逃出生天,没顾及观察四周变化。

      就当我要放弃挣扎之时,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我心中一动,条件反射地抬头,那人撑着一红伞,欣长身姿挺拔如松,整衣端肃,鹤立于雪色之中,他眉头微皱,似乎不大高兴,“你又跑哪去叼东西了?”

      那声音温润低沉,一瞬便让我忆起屋檐下少年盈盈的笑声,久远却熟悉,热血猛然贯穿全身,我似乎听到胸腔震耳欲聋的心跳。

      眼前之人毫无疑问正是阿涟,他又长高不少,五官也已成熟,仍旧戴着那顶赤色流苏发冠。

      他的伞盖住我们头顶,清澈眼眸如古井深潭平静无波,映出小白蛇和被叼着后颈愣神的我。

      小白蛇献宝一般把我放下,用头将我往前顶了顶,我依旧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阿涟面色无喜无悲,看着温和端正,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片刻,转而训责小白蛇:“与其劳心费神叼这些东西回来,倒不如记着下次别擅作主张地离开。”

      小白蛇闻言顿时变得焉头塌脑,爬到阿涟脚边蹭了蹭,撒娇让阿涟俯身抱它,阿涟无奈对我说:“抱歉,这家伙愚笨吓到了你,现下你回去吧。”

      他转身要走,我兀自跟上前挡住他去路,开口说话却都是吱吱吱,他与小白蛇一同莫名地瞧着我手舞足蹈,在他漠然视线地注视下,我消失许久的羞耻忽然冒了出来,令我失落地低下头。

      阿涟沉默一瞬,后知后觉地问:“你饿了?”

      我有苦难言,我不是饿了,我是你师父。怕阿涟一走了之,我只好点点头,阿涟了然于心,摊开手让我小心翼翼爬到他手心,温声道:“那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随后,阿涟便把我安置到暖炉旁,百无聊赖地杵着脑袋观察我吃东西,好像在借此打发时间。

      重生以来,我已坦然接受自己是松鼠的形态,吃饭两手举着食物啃得腮帮鼓鼓也未觉不好意思,就是阿涟难以忽视的视线让我有些食不甘味。

      他喃喃细语:“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家伙,这里也敢乱闯。”

      语气很平静,一点也感受不出他的愠怒,我默默瞧着他,见他抬手顺了顺我的毛后嗤笑一声,“好小。”

      “……”我无奈叹气,没大没小,扭头不让他继续乱摸。

      小白蛇盘着身子睡去,它倒是变大不少,眼观有两米长,当初阿涟刚刚捡到它时才不过孩童手掌大小。

      那日,阿涟红眼楚楚可怜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品了口茶好言好语劝道:“妖物难养,况且蛇类本是天性凶恶之物。”

      阿涟少见的理直气壮同我争论,“妖物也是有心的,若真心待它,它又怎会恩将仇报!”

      我手上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瞧他,从前阿涟总像是怕我,我一看他便闪躲目光,现下却是毫不退缩,憋着气诺诺地问:“师父也觉得妖怪都是恶的吗?就和那些仙人一样?”

      他白生生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睫毛上的眼泪都已结成了冰晶,真不知他去哪游荡这么久,我挥手将他托至跟前,替他抹去晶莹剔透的泪豆子,“师父并非这般想,只是它不过刚出生,你养它会叫它丢了天性,万一它日后咬了你,你岂不是要伤心?”

      阿涟紧张的肩膀松下来,低头看手心的小白蛇纠结良久,才又抬头认真同我说:“我不怕它咬我,既是我主动便理应承担,而且它没了父母,丢了它也是活不久的。”

      我对阿涟的固执束手无策,将即白召来替他披上,“好,你想养便养吧,以后出去记得把披风戴上,冻得不像话。”

      阿涟小脸瞬间通红,乖乖点了点头,那股倔劲一散,又变回那个羞涩的模样。

      回忆结束,我才发觉阿涟已起身离开,房间里只剩我与小白蛇,以及咕噜沸腾的茶壶,我丢下食物开始四处乱逛,这里和我在时一模一样,所以我很快找到阿涟的房间,可是他却不在。

      我转而一想,他估计十之八九会去那儿,果不其然,一进去,阿涟确实在我房中,他什么也没干,伫立发愣,神情瞧起来有丝落寞。

      心头仿佛被不轻不重挠了一下,原来被人挂念是这般酸涩的滋味,我略微踌躇地上前拽了拽他衣角,阿涟才回过神将我抱起,“怎么跑这儿来了?以后可别再随便乱跑。”

      我歪了歪头不明缘由,他却已经带我出门并随手布下结界,我傻傻眨眼,本想得空去翻翻我那些法宝,他却给封起来了。

      阿涟在走廊缓缓踱步,夕阳璀璨溢彩,映照得雪地波光粼粼,他身上落下一层霞光,仿若是在悄无声息化去他周身冷厉。

      阿涟的睫毛在光下发亮,他盯着我突然笑了,“专挑今日出现,像是个从天而降的礼物。”

      今日?
      今日难道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阿涟一夜未归,再回来时整个人虚弱无比,背对我抬手擦去嘴角鲜血,我才恍然大悟,他这是替我召灵去了。

      我匆匆跳上桌案准备用尾巴蘸墨写下我的身份,奈何我刚落笔便被他揪起来,皱眉用手帕替我擦拭尾巴,“当心,给尾巴弄脏了。”

      说完便带着我去了后山温泉,取小桶就要替我洗尾巴,吓得我在水里扑腾挣扎,浑身血液冲得脑袋晕晕乎乎,猛然一想我此刻与赤身裸体有何区别,师徒……不,男女有别……这万万不可!

      阿涟被我溅得浑身是水,反而听出一丝纵容意味,“你怕水吗?”

      我咕噜咕噜吐泡泡瞪着他,暗自肺腑:“我怕的是你。”

      阿涟好脾气地抬头在周围扫寻一圈,取来干净棉布将我包裹住,并贴心系了个蝴蝶结。

      幸亏是只松鼠,不然我爆红的脸颊便要暴露无遗,阿涟用法术替我烘干毛发,叮嘱我道:“你待这儿不要乱跑。”

      他起身褪去发冠,墨发如瀑倾落,隔着屏风依旧可窥见他慢慢褪去衣裳的动作,我身为几万岁的天人,自然是……非礼勿视。

      那一夜我与阿涟同榻而眠,他似乎累极了很快便熟睡过去,眉头却在梦里越皱越紧,我瘦小的爪子替他抚平额头,若有法术,我兴许还能为他安稳心神。

      天微微亮时阿涟便已清醒,他枕着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我脑袋,自言自语:“时间快到了。”

      四目相对,他盈盈水润的眼睛瞧起来很是迷茫,比白天暗淡了几分。

      与此同时,房门被扣响了,门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我听到他们唤:“君上,玲珑轿已备好,该启程了。”

      我愣怔住,君上?

      像是应证我的的疑惑一般,阿涟瞬间换好衣物,一身青蓝渐变长衫外加玄色轻甲,高束马尾的也不是我赠的发冠,而是华丽繁杂的紫铜鎏金宝冠,上面的千水珠是历代妖王才能佩戴之物。

      我越发惊诧,被阿涟举起放到肩上,他甚至不忘温柔提醒我,“抓牢,别掉下去了。”

      房门一开,外面的阵仗比我想得盛大,远不见尾的妖族士兵皆俯首在侧,为首一男一女显然位高权重,一人替阿涟送来披风,另一人举着配剑。

      我竟不料阿涟这般出息,直接成了新妖王,这意味着他大仇已报,最终并未得道登仙。

      身侧英姿飒爽的女将禀报:“君上,枫梧山下已打点完毕,将士们正等您发号施令。”

      阿涟登上车轿,“嗯,知道了,先回去一趟。”

      枫梧山乃灵妖织卉繁衍之地,现今正是百灵雏鸟降生期间,妖怪之间不成文的规矩定不会在此时踏足枫梧山,阿涟这般举止反而像是要乘虚而入。

      我不知他有何打算,但分明昨日刚有内伤,真的贸然前去,岂非鲁莽?况且枫梧山出世百年,从不过问三界纷争,阿涟怎会对它动手?

      眼前疑团重重,我想见见蒽絮,现如今这天翻地覆总归需人告知于我。

      阿涟带着我和小白蛇离开了雪山,我只能攀在车窗边有些不舍地目送它逐渐远去,看幻境包裹住雪山,我才想起原先阿涟惊讶我的出现是因为幻境结界。

      虽然我不能人言,但毕竟幻境有心诀便可。

      阿涟用法术把我捞回桌上,摘了几颗葡萄给我,“那边危险,尝尝这个。”

      他的眉眼从头到尾都那般温顺,实在无法想象他当妖王如何震慑一众蛮横妖怪,又如何号令他们杀伐掳掠,他这样软的性子,不会只有受欺负的份?

      我默默咬了一口葡萄,不受控制摇起尾巴,这葡萄很是甘甜,汁水丰富可口,正当我沉迷于品鉴时,忽而察觉阿涟揉捏起我的尾巴,一脸欣慰低笑道:“看来你喜欢吃这个。”

      手中葡萄噗通一声掉下,陌生触感令我浑身毛发直竖,忍无可忍猛咬了他一口,这这、孽徒!

      谁知阿涟竟当我同他玩耍,不以为杵,反而煞有介事地朝我勾了勾手指,真想咬断算了。

      来到妖界我才知晓,先前担忧实属无稽之谈,阿涟比我想得威严许多,那些妖怪对他毕恭毕敬,例会上他意兴阑珊地闹腾我,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众妖也只敢怒不敢言,或直接扭头喝茶眼不见心不烦。

      我陪着阿涟过完一天后,只觉得这妖王他当的好生无聊乏味,也不知天启那厮怎会痴迷至此?

      想起生前被天启背刺一招,我只想以牙还牙,且等我修炼成人形再去与他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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