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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陪在你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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厕所的镜子换成了橡胶木色的置物架,洗漱的时候突然看不见自己的脸还有点不习惯。
我把洗漱台上的洗漱用品按高矮排了一下,走到客厅就闻到了煎鸡蛋的味道。
黎致明在厨房忙碌,穿着我妈去世前买的围裙,虽然已经过时,但这样的景致曾经却很稀有。
如同老电影的胶卷般珍贵,只有上帝洗礼过的孩子才配拥有的。
我看了好一会,才走到厨房门口问他:"爸,早上吃什么?"
"我下了臊子面,你那碗在那里。"他一边回着,一边把锅里煎着蛋翻了个面。灶上的那碗面已经盖了两个焦黄的蛋,我拿筷子搅拌着面条。
"真、的不上班了吗?"
"先休息一个月,吃完了记得吃药。我开车送你去学校。"他推过来一杯温水和一包药,我一起拿着去了客厅。
没过多久,他端着碗坐到了我旁边,我们边吃边聊天。
我说:"给我买一辆新的自行车吧。"
他道:"现在挺流行电动自行车的,环保又便捷,买电动自行车?"
我拒绝道:"不,就要自行车!最好和我以前那辆一样的外观。"
"真拿你没办法! "他耸耸肩,表示同意了。
这个点,学校门口学生还很少,校门口也看不见纪检部的学生。
"放学我会准时来接你。有事要给我打电话。"黎致明探出车窗叮嘱道。
"知道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学校,然而拐进高二的教学楼里就在楼梯口遇见了余风慕。
"早上好!"余风慕冲我微微一笑,我的脸立马有些燥热,一股雀跃的心情即将呼之欲出。他不像之前那般冷漠,会对我笑,就像置身于梦中一样,他的笑是我日思夜想不可得之物。
"你,好。"我受宠若惊地回道。
"你……"
"风慕! "
余风慕想说什么来着,却被突然下楼来的文娅妮打断了。
"哟,黎沅同学,早上好!"她冲我一笑,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随后又转向余风慕,略有些娇嗔地说,"不是让你等我嘛,算了,现在赶紧去吧。"说完又转过来对我说,"黎沅同学,我们去开会了。再见了!"
"再见! "
我目送着文娅妮挽着余风慕的手越走越远,心里泛起涟漪,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余风慕想同我说什么?
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恶魔,是否痊愈了?快乐,麻木,冷漠……
夏木、夏木……极乐世界……
讨厌语文,喜欢数学,想上阅读课……
意识恍惚了很久,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了很多东西。
我赶紧全都涂黑,拿出来了日记本。这个日记本是蒋夏老师送我的,她说日记本代表着一种通过书写和记录来自我拯救的愿望。
可我的笔记本里记录的都是详细且无法宣之于口的杀人计划,是隐晦且罪恶的秘密,我内心的丑恶与肮脏。
"你在写什么?"
头顶一道女声响起,我慌乱地合上日记本,把它塞进课桌。随后抬头看向来人。
"紧张什么,谁爱看你写的了。"许娇撇嘴道,很不满的样子,只一秒,她又恢复了正常,"听说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她突然问我,我下意识地戒备着她,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高兴了啊?不就问一句嘛。算了,你也别跟我针锋相对了吧,我们以后和平相处,在学校我罩着你怎么样?"
我挑了挑眉,没回她。
她怔愣了一下,随后嗤笑出声:"什么嘛,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么冷漠吗?还是怪我提起你妈妈了?我也没有父亲啊 ,我就不怕别人说我。我喜欢你爸爸,要不,你把你爸爸介绍给我妈妈吧。"
“我妈妈没死。”我垂下头,选择无视她。
许娇一脸无所谓,却很认真的说,"谁知道他们死没死,也许就在身边呢。"
我没理她,她自顾自说了会,随后觉得自讨没趣就走了。
中午的时候,我坐在紫萝兰花廊边上,这里是中午不想睡觉想学习的好地方。我不想睡觉,也不想学习,只想沉溺在这片刻的安宁,感受风吹拂而过的短暂自由。
"在想什么?"余风慕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逆着太阳刺眼的光线,我眯着眼睛看向他。
他手持着两杯星巴克咖啡站在花廊外,我坐在花廊里侧身靠在柱子上。距离好像一花之隔,又好像差了一个世界。
我刻意在我们之间划了一条线,一个精神病与正常人之间有着清晰明了的晨昏线,就像黑夜与黎明。
"喏,给你。"他将手中的咖啡递给我,我听见周围有人起哄的声音,不太想接。
"没加糖,黑的。"他道。
我接过咖啡,他端着另一杯翻了进来。
"你伤没事了?"
"好了。"
"为什么不追究那些人?"
"我很弱,对方很强,弱肉强食,恃强凌弱在我看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无所谓惩不惩罚。"
"照你这样说,法律条文都没有用了咯?"
"有用吧,对于那些遵纪守法的人来说有用,对于喜欢作奸犯科的人来讲它只是一纸空文,只有被它惩罚后,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对于我这种既遵纪守法又想作奸犯科的人来说,它存在与否,全凭一念之间吧。"
我摩挲着咖啡盖的边缘,低着头听他的下一句话。突然之间,我好像闻不到咖啡的味道了。我皱了皱眉,心里很恐慌。端起咖啡凑在鼻前闻了闻,又喝了一口,真的没有任何味道,所有滋味都不复存在了。
以前也出现过几次突然丧味觉失灵的情况,医生说是心理原因引起的。我想不清楚为什么现在也会不灵。
明明余风慕就站在我面前,我现在开心极了。
紫罗藤的花瓣落在了长椅上,我捡起来放在掌心里闻了闻,没有任何花香味,我把它们塞在了嘴里,咀嚼,磨碎,吞咽,下肚……就算它们已经成了我胃里的亡魂,它们依然不肯为我散发一点香味。它们很讨厌不是吗?
"花不干净,洗洗再吃吧。"余风慕弯腰用手把长椅上的花瓣扫到了地上。
"嗯。"我将他的行为尽收眼底。
余风慕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他静静地坐在我身边,陪我看着藤上将落未落的花。
我知道他在旁边,我实际上,我一直都很害怕,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谁。可是他待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安心。
预备铃响,花廊的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我没动,他也没动。
随后,我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谁也没有先跨出这一步。
我们又坐了回去,余风慕突然把头低在我肩膀上,我浑身僵住了,肩膀被渗透凝聚成了微小的湖泊,我有些手足无措,任它流淌。
余风慕是一个破碎的泥塑娃娃,灵魂缺失了一克拉,残缺,不完整……
他变成了七星瓢虫,爬过我的躯体,我忽然变成了藤蔓上的花瓣。
"你看起来很高兴。"蒋夏老师说。
我高不高兴我自己知道,无需别人告诉我。
"黎沅,每个人都会生病,生病了要积极治疗,这样才会痊愈。不要置之不理,别人的看法都是无关紧要的,"
"逃避没有用,你想一辈子都活在痛苦抑郁中吗?老师理解你也知道你很痛苦,但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人……"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蒋夏老师说过无数次的理解我,她只是在同情我而已。她没经历过,她永远不知道。
我当着她的面吃了那些药,然后像个正常的人一样走出办公室。
我把写满我杀人计划的日记本掏了出来,在最后一页写下了一段正常的文字:今日天气晴,余风慕哭了。
我抬起,对着即将坠落的太阳看了看我写的字,一朵黄色的便利贴飘落在桌子上。
便利贴在我笔记本里夹了许久,像一朵风干的小菊花,正在一点一点的变成标本。
出了教室,就看见余风慕手提背包站在教室门口,他看见我浅浅一笑,我呆愣了一下。
"着急回家吗?不着急的话,我请你吃饭。"他说。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刀,握紧又松开了,随后鼓起勇气说:“好!”
我们去了他家在市中心金融大厦开的一家烤肉店。旁边站了好几个服务员,替我们包办了一切,我们只用负责吃。
他沉默着看着我没说话,仿佛来此就真的只吃饭。我撑着桌子看服务员用刀切开呲呲作响的焦黑牛排。余风慕脱下了黑色的西装校服外套,交给了旁边的服务员,他脱衣服的样子很迷人。随后他卷起衬衫袖子,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用着餐。
服务员手里锋利的餐刀划开肉皮的那刻,油就冒出来了。我顺着他的动作想象着如果这把刀在我手里,我划开余风慕里的脖颈。我被这想法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么想!
我看着他的脸,开始想象亲吻他的感觉。红酒微醺缠绵,一如缱绻旖旎的少女怀春。细细抿红酒的余风慕也很迷人,他的脸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把目光投向他。
不对,我不应该这么想,我应该把他想成一只待宰的羔羊,他的眼睛里该透着绝望,一种让人悲悯的绝望。
余风慕是迷人的,他的眼里应该是醉醺醺的情欲,意乱情迷的深情,我爱他,我要跟他在一起,缠绵悱恻!
脑子里分裂成了两个小人,在激烈的争吵,我的脑袋眩晕,疼痛,我咬牙强忍了下来,不忍心搞砸这美好的一刻。
我移开视线,忽然就看见门口那个穿裤衩的恶魔,我看见他的那刻无比紧张。
"怎么了?"余风慕问我道。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恶魔。他坐在那里,翘起来二郎腿,一副自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咧开嘴笑道:"动手啊,儿子。"
"有、有事……"我拿起背包,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路过恶魔,我嫌恶地瞪他,他一脸无所谓的看着我。我一出来他悠哉悠哉的跟在身后。我穿梭人群,跑过街角,依旧甩不掉他。他总是一副气定神闲,拿捏住我了的样子。
"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我生气的猛踹他。
"你是我儿子,老子后半辈子还要靠你养呢。"他用不着调的语气说着。
我发狠的踢着垃圾桶,直到它严重变形,我却还未解气,心里窝着一把无名火。
"黎沅。"我被余风慕一把推到墙上,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看着我,这里只有我,没有别人了。"
"他还在。"我无力的看着他说。
他手掌覆上了我的眼睛,温热的掌心快要融化了我的睫毛。
"那就别看了。"余风慕说。
"你离我太近了。"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我扒拉开他的手,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
他说他要送我回家,我们并肩行走在大街上。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
他说:"因为我想陪在你身边。"